暮色悄悄的蔓延開來,大堂門口那幅簾子上的團花牡丹已經模糊成了一片,紫檀木的家俬在着落日熔金的顏色裡發出了一種陳吉厚重的光澤,幽幽的閃着暗紫顏色,似乎將人的心呀拉拽着往下邊沉了去。
柳四夫人呼哧呼哧的喘着氣,鬢邊頭髮凌亂不已,她臉上的脂粉已經是七零八落的一片,紅紅白白的糊在了一處,若不是身上穿着的這套衣裳,誰也不會認得出來這就是那雍容華貴的柳四夫人。
她覺得自己的手腕那處很痛,明媚那隻手瞧着十分小巧,可沒想到力氣卻很大,就像一隻鷹隼的爪子一般,牢牢的鉗制住了她。可是在她明白了現在面臨的處境的時候,這手腕的疼痛就根本不算什麼了。
“你現在是與父親撕破了臉皮,你以爲有安平公主撐腰,他不敢對你怎麼樣,可是等着他回了京城,將這事兒擺到明面上說清楚,恐怕安平公主也沒辦法替你掩飾。柳四夫人,你自幼就有公中的教養姑姑來指導的,自然知道婦德是哪些,七出之條又是哪些。你被休了還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你有沒有想到你的女兒柳明珠會是個什麼結局?有哪家高門大戶會願意娶一個母親被休棄的小姐?”明媚一水兒說了下去,又急又快,望着柳四夫人的眼裡充滿了一種挑釁的神色:“你要和我拼命?我可不和你拼,你的命又不值錢!再說了,你都活了這麼長時間,我的好日子還剛剛開始呢,就這樣和你拼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明媚笑着望了望站在一旁不敢過來的錢媽媽道:“還不將你家夫人扶了回去歇息着?她現在最需要的恐怕是好好睡一覺,看看能不能清醒一點。”
錢媽媽應了一聲,彎腰走了過來,將柳四夫人扶住,慢慢的退了下去,當她挨着從明媚身邊走過時,擡頭溜了她一眼,眼神裡滿是憤恨。
明媚伸手掠了掠鬢邊的頭髮,朝着柳四夫人點了點頭:“對了,以後我在人前還是尊你一聲母親,在人後我便喊你夫人。我喊你母親自己心裡彆扭,你聽了也不舒服,咱們不必爲難自己。”
甩了甩手,明媚帶着玉梨走了出去,到了大堂外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着天邊太陽鑲着亮燦燦的一道金邊,她覺得全身都舒爽,今日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大約將那柳四夫人逼到了角落,竟然說出了不要柳元久去她院子的話來。
“姑娘,你今日可真是威風。”玉梨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明媚,但又有些不解:“爲何老爺不將夫人給休了,把姨娘扶正?”
“玉梨,要寫休書很簡單,可這休書要生效卻很是爲難。”柳府園子裡開着極好的桂花,一點點在枝頭不住的搖晃着,落下米粒大的花朵,甜甜的香味直撲到鼻子裡去。
這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一旦成了親,那麼就意味着兩個家族的聯合。杜姨娘吃虧在孃家沒有人,她是個孤女,若是背後有孃家撐腰,柳老夫人也不會將她如此不放在眼中,好一頓搓圓打扁的揉捏。柳四夫人身後是強大的公主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柳元久寫了休書,柳老太爺和柳老夫人也絕不會同意。
這休書可都是要家中長輩同意才能寫,柳四夫人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只是針對她,並沒有對柳氏家族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除非她做的事情實在不能被世俗所容,遭到千夫所指,讓柳家蒙羞,這纔會有得休書的可能。嫡母整治庶女,這是高門大戶裡常見的戲碼,這個原因根本不會在被休條件之列。
再說了,即便現在柳元久斗膽寫了一封休書給柳四夫人,公主府那邊也沒有人來爭吵,可杜姨娘照樣得不了好處。大陳的規矩,若是正妻歿或者是被休,那可以扶正平妻,或者另外再聘一位夫人。現兒杜姨娘的身份還是貴妾呢,若是現在就將柳四夫人給休了,那杜姨娘更加沒了盼頭。
先必須給柳元久一些明示,讓他趁着杜姨娘有身孕的時候提出將她升做平妻,這樣纔會有一些保障——誰知道那肚子裡邊的孩子是男還是女?杜姨娘現在也三十多歲了,放在前世便是高齡產婦,要承擔着比年輕婦人更大的風險。若是她這胎是個女孩,她那身子骨比較弱,總得歇上一兩年才能又懷孩子,可捱到那時候,她便更加難生產了。
香蘭院的內室裡邊,杜姨娘正在柔聲與柳元久談話,雖然她不知道今日外邊發生了什麼,可見着柳元久一臉不虞的神色,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安。燈光照在柳元久的臉上,杜姨娘看見了他眼睛有了一絲細細的皺紋,心中一酸,擡起手來替他抹了抹:“元久,這麼多年來辛苦了你。”
柳元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握着她的手,瞧着她溫柔的眉眼,心裡才慢慢的平靜下來。他輕輕將身子靠近了杜姨娘些,有着一種滿足感,這是他從小就喜歡上的女人,有她陪在身邊,心中就很踏實。
明媚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見着眼前這溫馨的場景,也有幾分感動,走到杜姨娘面前,她笑嘻嘻道:“姨娘,今日是明媚生辰,你給準備了什麼?”
“東西自然是有的。”杜姨娘伸出手拉住明媚瞧了瞧:“這日子過得真快,明媚今日滿十四,明年這時候就及笄了。”
“可不是,及笄以後就該議親了。”柳元久笑眯眯的望了明媚一眼,有說不出來的滿意,這個女兒放在鄉下養了十年,本來還擔心着會接個灰頭土臉的女娃子回來,沒想到竟然如此秀外慧中,明如美玉。
“哪有這麼快,我還想在家中多呆幾年,好好陪陪父親與姨娘呢。”明媚坐在了杜姨娘身邊,習慣性的給她把了下脈,滿意的點點頭:“看來銀花媽媽她們真有一手,將姨娘的身子調養得很不錯。”
“你這傻孩子,到了年紀自然該要議親出閣,哪裡能留在家裡做老姑娘,旁人也會說咱們柳家的不是。”柳元久望了明媚一眼:“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先告訴父親,我也好給你留心着。”
“這人不人的先不論,有一件事兒父親可得儘快辦好纔是。”明媚挽住了杜姨娘的手搖了搖:“姨娘的身份是不是該提升下.?我聽說宮裡的娘娘們有了身孕還會晉上一級兩級的呢,怎麼不趁機將姨娘晉成平妻?”
“這個我早就想過了,等着你姨娘生了個弟弟,我這纔好去開口。”柳元久低頭看了一眼杜姨娘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祈禱着老天有眼,要賜給他一個兒子纔是,不僅能讓若蘭的身份發生變化,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父親,明媚希望你現兒就向祖母提出這事兒來。”見柳元久說要等到孩子出生,明媚有幾分着急:“明媚自然希望姨娘肚子裡頭是個弟弟,可萬一是個妹妹,那姨娘豈不是又要這般熬下去?”
見柳元久沉默不語,明媚妙目一揚:“父親,你若還是這般忍氣吞聲,還不知道下回主院裡的夫人又該如何對付姨娘與明媚!你總得要做出些什麼反應來,才能打消她的有恃無恐,否則她會繼續變本加厲。”
“明媚,今日怎麼了?”杜姨娘聽着明媚這話裡有話,心中有幾分緊張,拉着明媚的手不肯放:“她對你怎麼了?”
“父親,你自己心裡頭也是明明白白,那個劉婆子爲何過來傳話要我去水榭,這裡頭的奧秘,還用我說?今日她敢在大堂上掃你的臉面,擺明了就知道你不會將她怎麼樣,難道父親你還準備這樣溫溫吞吞下去?將姨娘升爲平妻,也是你對她的一種回擊。”明媚在旁邊偷眼瞧着,就見柳元久一臉深思,趕緊又加了一把柴火:“姨娘成了平妻,怎麼着也算是正兒八經的主子,以後柳府的人誰也不敢不將她放在眼中,父親即便是回了京城,也不要守着那初一十五的規矩了。”
柳元久被明媚攛掇着,心中似乎燒了一把火般,熱辣辣的竄了起來,他點了點頭,沉吟一聲:“明媚說得在理。”
杜姨娘的臉上瞬間便有了光彩,她望着柳元久,眼睛裡有着盈盈淚光:“元久,你真準備這樣做?”
“是。”柳元久低聲對她道:“我明日便寫信給父親大人,他比母親大人好說話,明媚說得對,我不能再虧待你了,也不能讓她繼續來傷害你和我們的孩子。”
崔西將內室的幾盞燈點上,內室裡立刻就有了一抹暖黃,外邊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銀花媽媽走了進來擦着手道:“姨娘,先去喝碗湯暖暖胃。”
她走過來伸手扶住了杜姨娘,手腕處有一個絞絲銀鐲子閃閃的發着亮光,明媚瞅着那鐲子笑了起來,這是她買了讓杜姨娘打賞給銀花媽媽的,看來銀花媽媽十分滿意,將那舊鐲子取了下來,戴上了這個。
“明媚。”正當明媚洋洋得意的時候,耳邊傳來了柳元久低沉的聲音:“你告訴我,你姐姐到底是不是你給弄到水榭去的。”
明媚吃驚的回過頭去,就見着一抹探詢似的目光。
“父親。”明媚攤開了一雙手:“你瞧明媚這身板兒,有可能不驚動旁人將姐姐弄去水榭嗎?”
柳元久嘆了一口氣,伸手敲了瞧額角:“那這人究竟是誰?如此處心積慮想要敗壞明珠的名聲,實在可惡!”
趁着柳元久不注意,明媚聳了聳肩膀,雖然她不知道究竟是誰做的,可這人似乎是在幫着自己——莫非是那喬景鉉?明媚心中閃過了一個名字,旋即又搖了搖頭,喬景鉉不該在京城?怎麼會跑到雲州來替她出氣?
英王府別院裡大門打開,緩緩的走進了一支隊伍,前邊後邊都是一些裝備精良的軍士,穿着寒鐵盔甲,被初升的月亮照着,閃閃的發着冰冷的光芒。在隊伍中間有兩匹寶馬良駒,上邊坐着兩個翩翩公子,一個是喬景鉉,一個是徐炆玔。
“若是他們的馬能跟上,那咱們今日中午便能到了。”喬景鉉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根據月亮的位置,約莫已經是酉時,他們昨日申時出發,差不多走了一整天。
“景鉉,能平安到達便是好事,別再抱怨了。”徐炆玔微微一笑,翻身下馬,現兒形勢很不穩定,此次出宮,母后特地讓他們帶了一營精衛保護,走得慢也是情理之中。
喬景鉉將繮繩扔給馬伕,沒有說話,大踏步往別院裡走了去。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盼望着早日見到明媚,只恨自己的馬走得太慢,可沒想到那些軍士的馬腳程如此不濟,往往他跑着跑着,身邊便不見一個人,只能又跑回去尋他們。
若是自己一個人來雲州,總怕辰時就到了,喬景鉉有些心煩,擡頭看了看那輪缺了一邊的月亮,這時候還去雲州城,恐怕不大好罷,也不知道明媚歇下了沒有?
徐炆玔追上了喬景鉉,瞧着他那副不快活的模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裡不情願,可怎麼樣我們也得替皇上找個好大夫回去不是?你放心,我會叫人好好照料柳二小姐的師父的!”
喬景鉉瞧了他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來:“我知道。”
心中有個小秘密,幸福滿滿似乎要溢出來,可又不能與旁人分享,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瞧着徐炆玔站在身邊,眉眼間有着迷惑,喬景鉉更覺快活。
兩人走到大堂,廚房裡已經準備好了菜餚,才吃了幾口,窗戶上邊就有着輕微啄剝之聲,那敲擊聲很是有規律,喬景鉉側耳一聽,放下玉箸便往外走,徐炆玔瞧了他一眼:“什麼事兒這麼着急?”
喬景鉉淡淡道:“有緊急情況,我先出去瞧瞧,你自己用飯罷。”
走到外邊,一棵大樹下站着兩個黑衣男子,見喬景鉉走過來,作揖行禮:“世子爺,屬下探知今日是柳二小姐的生辰!”
“什麼?”喬景鉉驚得張大了嘴巴,憤恨的看着兩個暗衛:“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屬下也是今日才得知。”一個暗衛小心翼翼道:“今日柳府替柳二小姐舉辦生辰宴,中間發生了件不大好的事情,屬下見了心中不忿,出了手。”
“什麼不好的事情?可是與柳二小姐有干係?”喬景鉉心中一急:“她沒什麼事情罷?”
兩個暗衛見着喬景鉉這模樣,面面相覷,喬世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高冷,怎麼便對一個知府的庶女如此熱心了起來。起先將他們兩人派來雲州,還以爲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要做,沒想到卻是命他們來保護那位柳二小姐的安全。
楚風楚雲兩人自認爲武功高強,沒想到卻大材小用,每日裡頭緊盯着一個知府家的內宅不放,兩人在雲州才半個月,便覺得有些憋屈,只是暗衛必須忠誠,絕對執行主子的命令,他們也只能馬放南山的在這雲州城裡繼續溜達了。
“那位柳夫人設計想要毀了柳二小姐的清白,讓她在雲州城的貴夫人面前出醜。”楚風捏了捏拳頭,他在樹上聽着那婆子與那柳大小姐說話便覺生氣,所以乾脆將計就計的拎了柳明珠去踩那陷阱。
“什麼,她竟然敢這樣做!”喬景鉉又驚又氣,盯着楚風的眼睛道:“我想你一定沒有讓她得逞罷?”
“那是自然。”楚風揚起頭道:“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那我與楚雲這些年的飯都白吃了。”
“我們抓了那柳大小姐做了替身。”楚雲很是得意,笑着向喬景鉉表功。
“抓了柳大小姐?”喬景鉉皺了皺眉,雖然他對柳明珠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也不希望她被毀了名節,畢竟是世交之女,從小便相識,她那時候總追在他身後喊“景鉉哥哥”,總覺得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同。
“是。”楚雲見喬景鉉似乎有一絲不悅,趕緊替自己分辨:“那柳大小姐也是主謀,一心想要柳二小姐身敗名裂,屬下看不過意,想要讓她嚐點苦頭,所以才抓了她扔到那水榭裡邊去的。”
“而且那些貴夫人也剛剛好掐着點兒過來,那歹人並沒有得手。”楚風也補充了一句:“世子爺儘管放心,我們做事還是會多方考慮。”
“什麼?她竟敢算計明媚!”喬景鉉咬牙切齒的將手緊緊的捏成了一個拳頭,沒想到那柳明珠生得美貌,心地卻如此惡毒!虧得他還在同情她,差點要指責楚風楚雲這事情沒有做得好,現在看起來那柳明珠是罪有應得。
“你們一點都沒做呢錯,做得很好。”喬景鉉誇獎了他們一句,望了望楚風楚雲,想問問他們送什麼生辰禮物給女子比較合適,可又覺得有些問不出口,一時間三人默默無言,周圍一片寧靜。
“世子爺,沒什麼事情了罷?若是無事,那我們便走了。”楚風覺得喬景鉉很是奇怪,分明想要和他們說什麼,但又遲遲不開口。
“你們說……”喬景鉉猶豫了一番:“柳二小姐生辰,我送什麼給她比較合適?”
楚風楚雲此時恍然大悟,瞟了一眼喬景鉉,心裡想着原來自家世子爺動心了,楚風撓了撓腦袋:“屬下也沒有送過東西,只不過我瞧着送簪子釵子什麼的應該錯不了。”
“是是是,我爹就送過我娘簪子。”楚雲趕緊證明。
“那好,我就去選支簪子給她。”喬景鉉心中高興,大步朝後院的馬廄走了去,楚風楚雲瞧着他那風風火火的模樣,兩人嘆了一口氣:“這都什麼時候了,首飾鋪子都已經打烊了罷?世子爺去哪裡買簪子?”
銀色的月光灑滿了一地,喬景鉉縱馬奔馳在官道上,覺得自己全身輕快,就要飛了起來一般。又能再見到她了,喬景鉉心中有着微微的激動,舉起手掌來瞧了瞧,上邊那道疤痕又好了些,快要癒合到一處只是割得深的地方依舊能瞧見灰褐色的痕跡。
縱馬到了雲州城,夜市那邊十分熱鬧,可東西兩條大街上邊的鋪面都已經關門了,喬景鉉騎着馬溜達了一圈,見着有三家首飾鋪子,可卻沒有一家的門是開着的。
這首飾鋪子雖然關了門,可總歸會要有人在守夜,這麼貴重的東西難道就不怕?喬景鉉望着鋪面下邊不住在旋轉的燈籠,打定了主意,怎麼着也要將這鋪子的門給拍開。
將馬栓在門廊上,喬景鉉用力的拍了拍那扇店門,裡邊沒有人回答,耳邊只有街道上行人的說笑聲。再拍了拍,依舊還是沒有人答應,喬景鉉心中一着急,索性縱身躍起,飛到了屋頂上邊。
低頭往下一看,這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子中央坐了兩個人,前邊擺着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有兩碟零嘴,還有一壺酒,兩個人正在端着酒杯喝酒聊天。喬景鉉瞧着心中有氣,難怪拍門不開,竟然在這裡偷懶喝酒。
他腳一點地,飄然落在了那兩個喝酒的人面前,兩人本來喝得興高采烈,忽然間有一個人從天而降,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飄到了面前,兩人嚇得面無人色,全身都打着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爺……求你放過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小的拿錢回去養家餬口吶!”
喬景鉉見着兩人跪在地上,磕頭如蒜,不由一愣:“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兩人也是一愣,擡起頭來望着喬景鉉,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這位大爺,你難道不是來打劫的?”
“誰來打劫,小爺我是來買東西的!”喬景鉉一手拎起一個:“小爺我要買一支簪子,你們快些領了我去櫃檯那邊選貨!”
“可是……”一個夥計結結巴巴回覆道:“我們只負責守夜,那櫃檯裡的首飾,好一些的大部分被東家收好鎖在金庫裡邊,我們沒鑰匙。”
買個東西還要這般一波三折,喬景鉉瞪着那兩個夥計,甕聲甕氣的問道:“你們東家住哪裡?有沒有很遠?”
兩個夥計擺了擺手:“不遠的,不遠的……”
喬景鉉揪住一個夥計道:“你帶我過去。”
那夥計苦着一張臉,望了望同伴,兩條腿都是軟噠噠的,任憑着喬景鉉推搡着出去,引着喬景鉉到了東家門口,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大爺,我們東家就住這裡。”
喬景鉉將他放開:“你回去罷。”
那夥計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全身忽然來了力氣,飛快的往鋪子裡跑了去,喬景鉉走到那人家門口,拍了拍開了一半的門板,從門後邊伸出了一個腦袋來,八字鬍子,綠豆眼兒:“你找誰?”
“我找你們家老爺,快些去通傳一聲,我要買一支簪子,讓他將鋪子裡最好的簪子拿出來給我瞧瞧!”喬景鉉傲然的站在那裡,看着綠豆眼兒張大了嘴巴,下巴似乎合不攏,朝他一瞪眼:“還不快去通傳?”
門房瞧着喬景鉉這通身的棋氣派,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頭上束髮的那紫金冠上邊的美玉,晶瑩剔透,自家鋪子裡可找不出這般成色的貨來。聽他說要買簪子,心中雖覺得奇怪,可還是不敢怠慢,趕緊跑了進去通傳。
說來也巧,這東家新近擡了一房姨娘,這姨娘生得十分美貌,很是得那東家的心,昨日撒嬌撒癡問着那東家的要簪子:“旁人都說我是掉進福窩了,能給周老闆做姨娘,還不愁沒有好首飾?可我進府都快半個月了,頭髮上邊還是這一支舊簪子,也不見老爺給我換一支,若是得了機會回孃家去,還不被旁人笑話!”
周老闆擡頭瞧着那姨娘粉白臉兒,黑鴉鴉的頭髮就如青絲一般拖曳在胸前,穿着桃紅掐腰衫子,小腰窄窄,妖妖喬喬的立在那裡,一雙纖纖玉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十個紅紅的指甲,瞧得他心中盪漾,一把摟過姨娘在懷裡,親了親臉兒道:“你且等着,我鋪子裡才進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我明晚就給你帶回來。”
在夫人這邊吃過晚飯正在閒聊,周老闆心裡頭熱騰騰的,只想快些鑽到姨娘房裡去獻寶,他那夫人瞧着他那神情,知道他一心記掛着去姨娘那頭,實在不舒服,索性有一搭沒一搭的拿了些瑣碎事兒拖着他,周老闆坐在那裡,魂不守舍,口裡支支吾吾的答應着,正在想着法子怎麼才能早些去後院,就聽外邊有管事婆子的聲音:“老爺,外邊來了個年輕公子,嚷着要買簪子呢。”
周老闆聽了心裡一驚,自己還揣着一支簪子呢,怎麼就有人跑上門來要買,莫非是盯住他這簪子不成?周夫人坐在旁邊聽了卻笑逐顏開:“快些請進來。”見到周老闆那模樣本來就不爽,來個人拖着他,就是不讓他往那狐媚子那邊去,能拖一時就一時,讓那狐媚子站在門邊上伸長脖子望好了。
喬景鉉跟着管事婆子大步走進來,瞧着周老闆與周夫人,略略點了下頭,大喇喇的坐了下來,那神情氣度,彷彿這就是他家內堂一般。周老闆與周夫人面面相覷,打量了下喬景鉉,見他的穿戴都不是尋常人家的格調,紫金冠上的美玉,腰間的玉珏,全是難得的珍品。兩人陪着笑臉小心翼翼的問喬景鉉:“公子貴姓?想要買什麼簪子?”
喬景鉉開口問那周老闆:“我現兒着急要買一支簪子,你現在派個管事去,把鋪子裡最好的簪子去給我拿過來。”
周夫人聽了這話,臉上堆起了笑容:“公子來得正好,我們鋪子早幾日才進了一支極好的簪子,是一整塊碧璽雕琢出來的葉子,上邊嵌着羊脂玉、瑪瑙、紫玉、黃玉、粉晶、尖晶、藍寶石這七色寶石,流蘇上的珠子全是東珠,顆顆有拇指大小。因着這簪子有七色寶石,所以有個好聽的名兒,喚作滴露七寶簪。”
聽周夫人將那簪子說得天花亂墜,喬景鉉心中高興:“既然你們鋪子裡有這樣的寶貝,趕緊拿了過來,若確實成色好,那小爺便買了。”
“好好好。”周夫人看了看周老闆,伸手推了推他:“快去派人將那簪子取來。”
周老闆臉上有些發紅,抖着手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匣子來:“我剛巧帶在身上。”
周夫人見了他那神情舉止,如何不知周老闆是準備要拿了去給那新來的姨娘,心中雖然有氣,但臉上還是不露半分,朝身邊的婆子呶了呶嘴兒,讓她捧了給喬景鉉去看。
喬景鉉打開匣子,就見那簪子華美之至,光彩熠熠閃着人的眼睛,他從小在英王府長大,對於寶石並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這簪子確實是珍品,將匣子蓋上,朝周老闆點了點頭:“開個價。”
周老闆沒有開腔,周夫人瞧着喬景鉉那模樣,知道他是大家公子,自己肯定能賺上一筆,但也不能賺太多,若是他知道被自己狠狠宰了一刀,心中不忿,派了人來找自己的麻煩,到時候也不好收拾。想到此處,周夫人開口說了一個公道價格,沒有說得太高,但也保證賺到了該賺的銀子。
喬景鉉二話不說,拿出兩張銀票:“就這樣,咱們貨銀兩訖。”
捧了那匣子剛剛轉身離開內堂,就聽到身後爆發出了周夫人尖銳的喊叫聲,還夾雜着茶盞落地的聲音。他奇怪的搖了搖頭,心道這人家也真是奇怪,賣了支簪子還用得着砸茶盞來表示自己快活的心情。
今晚的月亮還算得上圓滿,清亮的掛在天邊,浮雲如紗幔在月亮的旁邊不住徘徊,天空點點星子不住閃爍,與那月色相互輝映。沉香閣的院子裡擺着一個張小案几上擺着一個酒壺,旁邊還有一個碟子,盛了些瓜果零嘴,明媚帶着玉梨和幾個丫鬟們在說說笑笑,一片歡騰。
從香蘭院回到沉香閣,院子裡頭的丫鬟們都吵着要給明媚過生,衆人七手八腳的就將桌子凳子擺了起來。明媚沒有阻止她們,與她們差不多也相處了半年,大家的關係也慢慢融洽了,經常在一處打打鬧鬧。
“姑娘,你給我們說故事聽聽罷。”玉梨睜大眼睛望着明媚道:“在紫霞山的時候你總會說故事給我聽,來了雲州城以後卻沒聽到過了。”
明媚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玉梨的頭髮:“都這麼大了,還愛聽故事。”轉臉見着身邊玉簫玉琴幾個臉上也有着渴盼的神色,她一時興起,點了點頭:“那我便說一個。”
擡頭看了看天空,明媚想了想,隨口就說起了牛郎織女的故事:“從前,有個可憐的孩子名字叫牛郎……”她的聲音柔美沉靜,說起故事來娓娓動聽,周圍幾個丫鬟都聽得入了神,癡癡的望着她那令人沉醉的容顏。
“姑娘,他們去天上做星宿了?”玉梨指着天上閃閃的星星問道:“那麼,哪一顆是牽牛星,哪一顆又是織女星呢?”
明媚擡頭望了望天上,天空裡有不少星星在善守,根本分不清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她偏過頭來,就見着玉梨的眼睛亮閃閃的往天上看,臉上有一種憧憬之色,不由得“撲哧”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想起大順來了?”
玉梨臉上一紅,扭着身子道:“纔沒有!”
“姑娘,你說的這故事,就是七夕節那個傳說罷?”玉簫托腮想了想:“我小時候彷彿聽我阿孃說過。”
“我是第一次聽到,原來七夕還有這樣一個好聽的故事呢!”玉笛聽得臉色緋紅,有些激動的站起來:“姑娘,我們來拜仙乞巧罷!”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習俗,閨中少女對着天上的雙星焚香祝禱,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後便是漂針和乞巧,少女們把針投入水中,看誰投出的針影最細,那就預示着誰的手最巧,最後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織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點心靈手巧。
明媚瞧着身邊的那幾個丫鬟個個臉上都有渴望的神色,她笑了笑,對擠在旁邊的小歡小喜道:“你們去取了香爐過來,我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不如來拜仙乞巧,看看天上的織女能不能保佑你們更加心靈手巧些。”
衆人歡呼了一聲。蹦跳着走開,不多時便取了香爐過來,張媽媽拿了一把香插到香爐裡邊,又在香爐前邊放了個蒲團兒:“姑娘,你先來罷。”
明媚沒有推辭,拿着香跪了下來,朝天空拜了拜,剛剛準備從蒲墊上站起來,突然,一個錦囊從天而降,掉在了香爐前面。
“這是什麼?”張媽媽有點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織女娘娘看咱們家姑娘祝禱得誠心,賞賜下來的吧?”玉梨跟着明媚在一處久了,見多了新鮮事兒,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個錦囊,朝明媚擠了擠眼睛:“都說只要有誠意,拜仙的時候織女娘娘能賜下東西來,今晚可算是見着了。”
明媚把錦囊打開,裡面有一個精緻的小匣子,盛着一支極爲精緻的簪子,碧璽雕琢出的翠葉上有各色寶石鑲嵌成的花朵,上頭還停着一對小小的比翼齊飛翡翠蝴蝶,絲毫畢現,觸鬚由金絲製成,遇到風便微微顫抖,那雙翅膀也似乎靈動起來,像是要展翅飛離那花枝一般。
這麼貴重的簪子,如何會從天而降?明媚纔不相信這是所謂的織女娘娘送給她的禮物,聯想起今日的種種奇怪事兒,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喬景鉉來雲州了。
“你們繼續玩。”明媚擺了擺手,不想打消了丫鬟們的興致:“我去內室仔細瞧瞧這織女娘娘賞賜下來的東西。”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這事兒可別傳出去,到時候神神道道的,還不知道旁人會怎麼說我。”
“姑娘,我們知道了,你且自去罷。”玉簫玉琴笑着答應了下來,從張媽媽手裡拿過一炷香,開始搶着往蒲團上邊跪,明媚見她們鬧得歡騰,微微的笑了笑,帶着玉梨走到了後邊院子裡頭。
“喬景鉉,你出來,別躲躲藏藏的了。”明媚擡起頭來,對着天空一輪明月,大喝了一聲。第八十章
樹間一陣沙沙作響,幾片樹葉從頭頂飄落,旋着身子落在腳下,被那輪圓白的月亮照着,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黑影。明媚站在那裡瞧着飄然而下的喬景鉉,覺得這個喬世子實在有些無聊,他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有事沒事就盯着她做什麼?
“媚兒,我知道來得晚了些,所以匆匆忙忙給你選了一件生辰禮物,希望你不要嫌棄。”喬景鉉似乎沒有看出明媚的不快,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明媚。
“多謝喬世子費心。”明媚將那匣子遞了過去:“這麼珍貴的簪子,明媚受之有愧。”
喬景鉉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每次都是這般說話!即便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送你簪子也未嘗不可,何必一定要撇得那般清楚。”若是自己送簪子給那些京城裡的貴女們,總怕個個都會眉眼帶笑的接下來,而爲什麼面前這個明媚總要推託?自己究竟是哪一點讓她不滿意?
“普通朋友……該不會送這麼珍貴的禮物。”明媚的手指撫過那匣子的緞面,心中有一絲絲異樣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面對喬景鉉,她忽然不能像從前那般,很堅定的將他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的影子一點點的融進了她的生活,就如湖面上丟下一個石子,泛起點點漣漪。
“你以爲英王府沒有銀子?”喬景鉉聲音有幾分沙啞,心裡卻充滿着苦澀:“放在旁人家,這簪子可能是極其珍貴,可我喬景鉉還不覺得它貴重在哪裡。”
玉梨望了望明媚,又望了望喬景鉉,輕手輕腳的往內室裡邊走,明媚本來想喊住她,可卻沒有開口。喬景鉉望着玉梨偷偷溜走的身影,啞聲道:“你這丫鬟倒是知趣。”
明媚低頭將那匣子重新打開,將那簪子取了出來,皎潔的月色下,那簪子發着幽幽的冷光,蝴蝶翅膀正在微微的隨風擺動:“這樣的簪子,在喬世子眼裡都算不了什麼,原來明媚是見識短淺了。”
喬景鉉見她臉上忽然露出了明豔的笑容,心中這才輕快了幾分,朝她點了點頭:“所以說,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偏頭打量了明媚的頭髮,見她烏黑的青絲挽了個如意髻,上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笑着對她道:“把簪子簪到頭髮上給我瞧瞧。”
明媚微微一笑,擡起手來將那簪子簪在發間,喬景鉉見她此時忽然變得如此乖巧,心中大喜,上前一步,輕聲喊道:“媚兒!”
“喬景鉉,你手上的傷好了沒有?”明媚沒有退卻,只是擡起眼來,一雙如寒星般的眸子朝喬景鉉的手掌望了過去:“上回雖然說是我執拗了些,可你也不該這般不顧情形的唐突,那匕首乃是寶物,怎麼能徒手去奪?”
“我那時候不去奪匕首,恐怕就要割到你的手指了。”喬景鉉攤開了手掌,上邊還有一道淺淺的痕跡,他的心忽然就一片暖烘烘的:“媚兒,你這是在關心我?”
明媚展顏一笑:“是啊,就如你說的,做爲一個普通朋友,我也可以關心問候的不是?”
望着她脣邊的笑意,喬景鉉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她有拿着自己的話來氣自己的本領,時時刻刻都能讓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奈之感。“媚兒,你究竟爲何總是這樣排斥我?”喬景鉉挺直了背站在明媚面前,他穿着一件銀白色的衣裳,微風吹得袍袖拂動,颯颯的發出細小的聲響:“你覺得我哪些地方還不夠好?你說說看,我會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樣子。”
哎,這喬景鉉還真是執着,這不是他夠不夠好的問題,這是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可能的問題。明媚嘆了一口氣,望着喬景鉉道:“喬世子,你這樣的人,乃是人中龍鳳,實在是非常難得的璞玉,我有什麼資格說你不夠好。”
喬景鉉被明媚這幾句話捧得有幾分飄飄然,他踏上前一步,伸手便抓住了她柔軟的小手:“那你爲何總對我愛理不理的?”
“喬世子,你要弄明白一點,你好與不好,都和我沒關係。”明媚靜靜的望着喬景鉉那慢慢虯在一處的雙眉,脣間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和你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的身份決定了我不可能走進英王府做那世子妃,喬世子的正妻,不該是名門望族裡嫡出的千金小姐?這名分哪會落到我這種蓬門小戶裡的丫頭身上。”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喬景鉉忽然便笑了起來,眼睛變得有幾分狹長,既像鳳目,又有點像林間的狐狸:“我不是和你說過了,我會想法子娶你,而且也能答應你的條件,你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會忘記。”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喬景鉉忽然想到了勁鬆院裡還有個名義上的屋裡人寶雲,心裡免不得有幾分不安,但是他旋即又望了她,自己又沒有收用,只是讓她頂個空名,免得母親再塞人進來,這該算不得什麼。
明媚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喬景鉉的眼,他的眼睛裡跳躍着一種異樣的神采,讓她瞧着心裡有一絲絲慌亂。他長得真是俊,明媚心中不得不讚嘆了一句,怪不得他原來那般傲氣高冷,因爲是被旁人捧壞了。
“你在想什麼?”喬景鉉只能見着她一段潔白柔軟的脖子,那一張傾世容顏已經被掩藏在青絲之下,心中有幾分惴惴不安:“媚兒,能不能擡起臉來看看我?”
“喬世子,我很感謝你的一片真心。”明媚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空中有着一層淺淺的流霜,夾雜着甜甜的桂花香味:“只是我在想,我們之間真的很難有結果,你並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你……想要誰?”聽了這句話,喬景鉉的臉色大變,嘴角緊緊的拉長成了一根直線,抓住明媚的手用了幾分力氣,讓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你難道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喬景鉉只覺得一陣膽怯,問出這句話來的聲音都有些飄忽,彷彿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一般。他盯緊了明媚的頭,生怕她會輕輕的點了下去,這會讓他難受到無法自制。
“我不是有了喜歡的人,”明媚瞧着面前那一臉緊張的喬景鉉,搖了搖頭。
這讓他頃刻間放鬆了下來,喬景鉉悄悄將右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手心裡有一層細細的汗珠子,觸着那柔軟的衣料,慢慢的滲透到了裡邊去。“那你這般說,究竟是何意思?”
“我想要的人,不必能做很高的官,也不必有很多的銀子,我只要他有一顆誠摯的心,他能事事爲我着想,能理解支持我,能包容我,能和我一道開創我們美好的生活。我不喜歡那種靠着祖蔭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他們從小便受人寵愛照顧,不免會事事以自我爲中心,他們不會顧及旁人的感受,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明媚望着喬景鉉笑得格外柔和:“喬世子,我的話說得很清楚了。”
“可……”喬景鉉有幾分泄氣,明媚後邊的話,分明就是在說他。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臉,他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了,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並不是所有富家公子都是你說的那樣,比如說我便是一個例外。”
這人有多厚的臉皮,竟然說自己是一個例外?明媚睜大了眼睛搖了搖頭:“喬世子,你分明很符合我說的那種不喜歡的人。你哪一次做事情考慮到了我的想法?”她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那道月亮門,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影:“若是這時候闖了一個人進來,見到我和你站在這裡,那我的名聲可全毀了。這件事情傳出去以後,喬世子你依舊還是那個瀟灑的喬世子,而我柳明媚就會被千夫所指,萬劫不復。”明媚笑了笑:“難道你認爲你在爲我考慮?”
她的話音剛落,喬景鉉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帶着她飛到了身邊的大樹上。喬景鉉的臉上帶着一種歉意:“是,是我不好,以後我都要替你考慮周到,每次來找你,都會找個隱秘的地方說話,不讓別人看到了。”
“喬世子,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明媚感覺自己被喬景鉉打敗了:“我是在說你不該這樣來找我,我們之間應該保持距離,我有我的生活,喬世子也有喬世子的生活,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裡的人。喬世子,你聽懂了嗎?”
“媚兒。”喬景鉉的聲音低沉的在耳邊響起:“我不是故意想打亂你的生活,是沒有半分控制住自己。你說的沒錯,我是太以自我爲中心,以後我會改,我會變成你喜歡的那種人,會理解你包容你,會讓你稱心如意。”
明媚呆滯了一下,這喬景鉉就如一塊牛皮糖,自己怎麼甩也甩不掉,難道自己真被他賴上了?轉臉看了看他,因爲兩人在樹叢裡,明月被厚厚的樹葉遮擋,他的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依然能看到他那臉部輪廓——他生得這般俊,想來這桃花運不會斷,自己若是嫁了他,到時候就該等着去一個個的收拾那些鶯鶯燕燕了。
“媚兒,你在看我?”喬景鉉絲毫沒有想到明媚此時心中所想,興高采烈道:“你給我時間,我會讓你看見我的轉變。”
明媚無奈的點了點頭,現在自己已經被他捉到樹上來了,怎麼樣也該好言好語將他籠絡着,否則到時候還不知道該怎麼跳下去。“試試看,若你沒有變成我喜歡的那種人,我自然便不會嫁你。”
“一言爲定!”喬景鉉將明媚的手握緊了幾分,雙眉舒展,心中很是高興:“媚兒,你終於肯給我機會了,我覺得真快活。”
“你怎麼又來雲州了?難道你母親發了舊病,又來別院將養身子了?”明媚決定將話題拉開,老是就着感情這個話題展開辯論賽讓她實在有些不舒服。
前世的明媚實在缺乏戀愛的經驗,十年寒窗考上同濟大學醫學部,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兩年碩士五年博士外加三年NIH生活,以及同時在NewYork-PresbyterianHospitalofColumbiaandCornell1進行臨牀的學習,這一切讓她成爲了一個奔走在實驗室與病房之間的機器。
雖然也有人表達過愛慕之情,可她沒有時間去談戀愛,在學霸的世界裡,與其浪費時間在感情上,不如呆在實驗室觀察那些數據,做各種分析。望了望喬景鉉,明媚忽然笑了起來,記憶的匣子打開了,她忽然想到曾經的那個人,只不過他比喬景鉉更缺少情商。
“Sue,這是我給你帶的三明治和熱咖啡。”剛到實驗室就在門口被人堵住,碧藍的眼睛裡有一種誰都能看懂的愛慕。
端着咖啡的手上有着長長的汗毛,這讓明媚一陣惡寒。
“Sue,老闆喊你去他辦公室。”數據記錄員Jenny從那邊小隔間探出了頭,朝她擠了擠眼睛,她總是能像一陣及時雨般解除她面臨的困境。
“謝謝你,Jenny,我馬上過去。”
“Sue,那我把早餐放在你桌子上面,一定要記得吃。”含情脈脈的眼睛追隨者他心裡的東方女神。
“MrAnderon,謝謝你的早餐,可是我在家裡已經吃過了。”女神拋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毫不留戀的與他擦肩而過。
“那我明天起早一點,送到你家門口去,Sue,明天你別做早餐啊。”Anderson一臉遺憾的神情,望着那纖細的身影,戀戀不捨。
回憶很短暫,一閃而過,腦海裡浮現的畫面很是模糊,她已經不記得那個外國人的臉,但他那種死纏硬打的勁頭卻與身邊的喬景鉉沒有兩樣。他每日給她做早點做咖啡,經常帶了鮮花來送給她,不時的將音樂會的票放在她的桌子上,即便她的態度冷得像千年寒冰,可他還是勇往直前,似乎不知道挫折這兩個字怎麼寫。
難道身邊的喬景鉉也和那人一樣?明媚望了望喬景鉉,心中有一點點無奈,又有一點點惶惑,喬景鉉彷彿比那人要功力深厚,才相識半年,他便已經成功的打亂了她平靜的生活,讓她有時處於一種迷茫之中。
“我母親身子還不錯,這次我來雲州是有事情來找你。”喬景鉉躊躇了一番,最終將他與徐炆玔此行目的說了出來:“我們想請你帶我們去找你師父。”
“找我師父?”明媚有幾分驚詫:“你們找他做什麼?給誰去看病不成?”
“是。”喬景鉉點了點頭:“皇上得了重病,這些日子都沒有上朝,太醫院束手無策,皇后娘娘命我與三皇子出宮尋訪民間的神醫。”
明媚的心情忽然緊張了起來,前世看的電視劇裡總有那些倒黴的太醫出現:醫治不好愛妃的病,拉下去,砍了!治不好皇上的病,滿門抄斬!明媚想着這些臺詞,不由得冷冷的打了一個寒顫,她本來想跳起來反對,可瞧瞧自己腳下是一根粗壯的樹枝,無只能無奈的踢了一下左腳表示反抗:“不行,我不會讓我師父跟你們進宮去給皇上治病的。”
師父雖說號稱神醫,可也不是能包治百病,皇上若真是到了風燭殘年,那便大羅神仙也救不活。明媚與錢不煩在紫霞山一道住了事年,對於師父錢不煩,她有着極其深厚的感情,又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師父淌進那趟渾水裡邊去?
“你剛剛纔說不會事事以自我爲中心,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明媚的臉上有一種氣憤的神色:“你分明知道皇宮危險重重,還要將我師父送到那種黑暗的地方去,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從我三歲多的時候開始便撫養我長大,傳授我醫術,他不僅是我的師父,也等於是我的父親……”想到錢不煩雪白的鬚髮,明媚頓了頓,修改了前邊那句話:“呃,他就如我的親爺爺一般,你便忍心將他送到那裡去受苦受難?”
喬景鉉聽着明媚將皇宮說成一個極其恐怖的地方,不由得笑了笑:“媚兒,你也太擔心了些,皇宮哪有你說的那邊黑暗?我一個月有二十日要呆在裡邊,也沒見着有什麼可怖的事兒。再說了,你師父說不定會想要去給皇上看病呢,畢竟醫者父母心不是?”
明媚有些語塞,扭過頭去不說話,他們呆着的這棵樹很高,站在上邊能看到整個沉香閣。前院丫鬟們拜仙乞巧都已經完了,張媽媽她們正在收拾香爐用具,明媚伸手推了推喬景鉉:“快些將我送回去,我的丫鬟們要進後院來服侍我歇息了,有什麼事兒,明日再說。”
喬景鉉應了一聲:“那我明日再來找你。”
眨眼之間,明媚的雙腳已經踩在了後院的泥土上,她的一顆心這才踏實下來。忽然耳邊有風聲響起,擡頭一看,自己那支白玉琉璃簪已經到了喬景鉉手上,在月色下閃着溫潤的光芒。
“媚兒,這個留給我做個念想。”喬景鉉將白玉琉璃簪朝她晃了晃,嘴角邊勾起了一個笑容:“相信我,我會努力去改變自己,成爲一個你喜歡的人。”
明媚望了站在面前的喬景鉉一眼,他的笑容越發的深了些,莫名的她忽然感覺到他的笑容與龔三公子的笑重疊在一處,彷彿很單純很純真——怎麼可能?喬景鉉怎麼可能會單純?從那種大家裡摸爬滾打出來的,有幾個會是單純的?就是自己,現在也已經開始沒有在紫霞山那般單純了。
搖了搖頭,明媚沒有再搭理喬景鉉,飛快的轉過身去,她的羣袂在夜風吹拂下飄了起來,就如一朵花綻開了花瓣,又有如一個輕紗籠罩下的夢,她鬢髮間簪子上那蝴蝶翅膀微微煽動,牽動了喬景鉉的心絃,他微笑的瞧着她走進屋子裡邊,戀戀不捨的嘆了一口氣:“媚兒,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喜歡上我。”
柳四夫人一夜未眠,在牀上翻來覆去,聽着點點滴滴的更漏之聲,只覺頭痛欲裂。她睜大了眼睛望着屋頂,心裡不住的在懊悔。今日她爲何如此失態,再怎麼樣她也不該說出那句話來,若是被柳元久抓住做把柄,就是回了京城鬧了起來,柳元久只要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她的母親安平公主也沒什麼好法子可以包庇她。
都是給那個小庶女給逼的,柳四夫人恨恨的捶了一下牀板,牙齒咬得緊緊。她的牀榻極爲寬闊,可旁邊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再寬闊又有何用?她摸了摸那冰涼的牀褥,想着香蘭院那邊融融泄泄的一片,閉了閉眼睛,淚水從眼角那邊滑落。
“不,我不能輸。”柳四夫人喃喃自語:“怎麼着我也是柳元久的正妻,不能讓那杜姨娘和柳明媚看了笑話。”
她拉緊了輕軟的被子,眼睛等着窗戶上樹木搖曳的影子,暗自下定了決心,她不能輸給杜若蘭,再怎麼樣她也只是姨娘,被踩在爛泥裡的半個主子,而她,纔是陪在柳元久身邊出席各種宴會的正妻。
第二日天亮得很早,秋日的陽光和煦,柳家的園子裡全是一片秋意盎然,秋日的風總是那麼柔軟,吹得人的心彷彿都要化掉,透過點點金黃的桂花枝頭,只見遠遠的一抹青色的山嵐,靜默的立在那裡,給這秋天的畫卷似乎平添了幾分穩重。
抄手遊廊彎彎曲曲延伸到了後院,隱沒在無邊秋色裡,而此時那曲折的迴廊裡出現的兩個丫鬟,恰似是仕女圖裡的人物,精緻而美好。
“你說剛剛去內院拜見夫人的那兩個年輕公子,究竟是什麼親戚?”右首那個穿着淺淺綠褙子,碧綠色湖綢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細細的聲音說:“長得還真俊秀,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慕了我們家大小姐的名聲,前來登門求親的。”
“誰家的公子會親自登門求親?定然會打發媒人過來。”旁邊穿桃紅色對襟衫子的丫鬟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再說我們家大小姐今年才十四,離議親也還得半年!”
主院大堂裡邊,那兩個被丫鬟們議論的年輕公子,正手捧着茶盅,慢慢的品着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個便是那喬景鉉,穿着月白色蜀錦袍子,紫金冠束髮,兩道濃濃的斜飛入鬢的劍眉,可惜偏偏垂着眼簾,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麼神色,而他身邊的徐炆玔,卻只簡單的穿了一件藍色長衫,用一根木簪子將頭髮綰住,一邊品茗,一邊拿了眼睛打量着這柳府內院的大堂。
“你們要找明媚?”柳四夫人捧着茶盞,心中有些微微的不自在,這小庶女怎麼就如此吃香,個個都來找她!呂夫人、龔夫人都還不打緊,現兒便是喬世子也跑過來找她!不就是會兩手上不得檯面的醫術,怎麼就如此被人看重了。
“我們找柳二小姐有些事情,還請柳夫人去將她找來。”喬景鉉昂首坐在那裡,器宇軒昂,瞧得柳四夫人好一陣失神,這樣清貴的少年郎,自己的明珠能不能如願以償,還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還不快些去找了二小姐過來!”柳四夫人朝身邊的藍心吩咐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轉臉望向喬景鉉笑了笑:“喬世子難得來一趟雲州,不如今日便留在府中用過午膳,如何?”
喬景鉉望了望身邊的徐炆玔,他與三皇子一道出來,務必要保護他的安全,在哪裡吃飯什麼的,自然要問過他的意見。徐炆玔眼前閃過了一張臉孔,精緻的五官,那一雙眸子最是讓他動心,彷彿是兩罈美酒,只消瞧一眼便醉了。
“柳夫人實在太客氣了,景鉉,我可是託了你的福,竟然能在知府家裡蹭飯吃。”徐炆玔哈哈一笑,朝喬景鉉擠了擠眼睛。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領了飯再去辦事。”喬景鉉朝柳四夫人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景鉉哥哥!”門口傳來一聲嬌呼,喬景鉉與徐炆玔轉眼朝大堂門口看過去,就見門簾晃動,那裡站着一個少女,穿着梅花紅的長裙,裙角那金線繡的纏枝丁香正在隨着她的碎步上下紛飛。
她梳着一個墮馬髻,髻邊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瑣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黃晶石鑲嵌而成,銀絲墜着幾點細碎的金黃垂在耳邊,彷彿那碧空裡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髮髻中間又濃墨重彩的給插上了一支華勝,碩大的一朵豔紅牡丹壓住了濃濃鴉黑的髮色,卻又把桂枝香原本的靈動破壞得乾乾淨淨。
“景鉉哥哥什麼時候又來雲州了?怎麼都不告訴我?”柳明珠走上前來,嬌嗔的朝喬景鉉望了一眼,嘴巴微微一翹:“景鉉哥哥,是不是京城那邊的貴女們將你纏得走不開身子,這麼久的時間都沒有再見過你。”
徐炆玔在旁邊聽了柳明珠的話,驚詫的望了喬景鉉一眼:“景鉉,你什麼時候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我卻不得而知。”
柳明珠橫了他一眼,鼻子裡邊冷冷的哼了一聲:“我與景鉉哥哥說話,不用你來插嘴。你不就是薔薇宴上跟着景鉉哥哥去湊熱鬧的那個?怎麼,今日你不再借景鉉哥哥的衣裳穿了?果然你只配穿這種寒酸衣裳,木簪子纔是最適合你的。”
“是是是,柳大小姐教訓得是,我不該插嘴。”徐炆玔朝柳明珠拱拱手:“柳大小姐請繼續說。”
“明珠,你過來坐好。”柳四夫人見着柳明珠那模樣,心中也是暗自嘆了一口氣,明珠行事做得也太過了些,一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這般的倒貼了上去,恐怕那喬景鉉更是不會理睬。
“母親。”柳明珠有些不大高興,但還是不得不聽從柳四夫人的話,朝喬景鉉戀戀的看了一眼,這才走到了柳四夫人身邊坐了下來。
“不知喬世子來雲州是公事還是私事?”柳四夫人望了一眼喬景鉉,含笑問道。
“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我想柳夫人都不該過問,今日我們來柳府只是想找柳二小姐問些事情罷了。”喬景鉉將一隻手擱在茶几上,也不望柳四夫人一眼,淡淡的說了一聲:“柳夫人,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柳四夫人被喬景鉉這句話差不多嗆到了喉嚨裡邊,臉上瞬間就紅了一邊,她面帶尷尬道:“喬世子提醒得是,喝茶,請喝茶。”
喬景鉉沒有搭理她,只是將一雙眼睛投向大堂門口,那裡掛着一幅門簾,彈墨織錦的面料,上邊用各色彩線繡出了一幅牡丹圖樣,花瓣嬌豔欲滴。可他卻沒有半分心思欣賞那花朵,只希望那門簾快些動起來,後邊露出一張如花的笑臉。
就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釵環作響,黑鴉鴉的雲鬢已然在撩起的門簾出出現。喬景鉉着迷的望着站在門口的明媚,穿着嬌黃色的高腰長襦裙,交領右衽,上邊繡着精緻的花朵,裙襬下處全是銀線繡出來的纏枝薔薇花,上面的披帛卻是一條輕縐月白紗,用金線繡着穿花蛺蝶。
“母親,找我可有什麼事情?”明媚目不斜視的走上前來,朝柳四夫人微微行了一禮,就當沒有看見坐在一旁的喬景鉉與徐炆玔。
“明媚,快些過來,而是喬世子有事找你。”柳四夫人臉上有着和善的笑容,在外人面前,她還是要維持最基本的風度,儘管昨晚明媚差點把她逼瘋,可現在她依舊是那個儀態萬方的柳四夫人。
“喬世子。”明媚轉過臉來朝喬景鉉笑了笑:“這位彷彿見過,徐公子?”
徐炆玔大喜:“正是,柳二小姐好記性。”
“不知二位有什麼事情找我?”明媚心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真是明知故問了,昨晚喬景鉉就說過,是想要請她帶着去找她的師父。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喬景鉉站起身來,望了望窗戶外邊:“這秋光晴好,柳知府家的園子想必風景不錯,二小姐帶我與徐公子出去走走如何?”
柳明珠急急忙忙的站了起來:“景鉉哥哥,我帶你去。”
這真是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比喬景鉉這塊牛皮糖更加粘人,明媚微微一笑,攏了攏披帛,朝喬景鉉與徐炆玔點了點頭:“喬世子,徐公子,請罷。”
剛剛出了大堂柳明珠就牢牢的霸佔住喬景鉉的一側,找着他絮絮叨叨的說着話,偶爾還側過臉來給明媚一個炫耀的眼神。明媚只是笑,也不願意理會她挑釁似的目光,帶着玉梨慢悠悠的在湖邊走着。
“柳二小姐。”耳邊傳來一聲呼喊,回頭一看,卻是徐炆玔,他穿着樸素的藍色儒衫,沒有一絲華貴的色彩,看上去很是舒服。明媚不禁拿他和走在側前方的喬景鉉比了比,若是說徐炆玔是一隻八哥鳥,這喬世子便是一隻光怪陸離的孔雀。
“徐公子。”明媚淺淺一笑,這人心性也算不錯了,在喬景鉉身邊還能保持一種淡定的心態,難能可貴。
“柳二小姐,我覺得你似乎對一切事情都不怎麼放在心上。”徐炆玔瞧了瞧前邊走着的柳明珠,她緊緊的跟在喬景鉉身邊,不肯落下一步,不時的能聽到她銀鈴似的笑聲灑落,彷彿玉盤走珠。
“徐公子爲何有此感慨?明媚暫時還做不到那種淡定。”明媚順着徐炆玔的視線往前邊看了過去,見他正盯着喬景鉉與柳明珠,不由得輕輕一笑:“莫非徐公子以爲喬世子就是明媚的一切了?”
“難道不是?景鉉在京城,那可是許多貴女們心中的一切,若是能嫁給她,讓她們做什麼事情都願意。”徐炆玔帶着幾分探詢的目光望向明媚,聲音裡有幾分驚奇:“莫非柳二小姐便不覺得他生得英俊?”
“生得英俊又如何?他是旁人心中的一切又如何?”明媚用手拉住湖邊的垂柳,微微一笑:“明媚的一切便是願天下的病人早日康復,不再受那病痛之苦。”
“柳二小姐真是好胸襟!”徐炆玔聽了這話不由得肅然起敬,他還從未聽過哪個閨閣女子是這種想法,將天下病人的康復看作她此生奮鬥的一切。他望了望明媚,忽然間覺得她比初見時又美上了幾分,秋日的金陽給她全身鍍上了一層金邊,讓她顯得很是聖潔。
“你們在說什麼,這般開心?”喬景鉉停下步子,轉過臉來瞧着身後的徐炆玔與明媚,身邊有一個聒噪的柳明珠實在是煩惱,害得他都聽不清身後的人在說什麼。本想一掌將柳明珠推開,又怕明媚說他自以爲是,一切以自己爲中心,只能忍氣吞聲的走了一段,現在聽着後邊說說笑笑,心癢難當,索性停了下來等着明媚跟上來。
“我與徐公子在談人生。”明媚狡黠的一笑,一雙眼睛彎得像天邊新月,看得喬景鉉又恨又愛,狐疑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什麼人生?”
“你們兩人談人生?真是可笑。”柳明珠尖銳的聲音響起:“一個是不知道哪裡跑來的寒酸貨色,一個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女,你們湊到一處來談人生,也不知道你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的,該是一片灰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我的人生是什麼樣的還輪不到大姐姐給我來操心。”明媚笑着望了望柳明珠:“我覺得大姐姐才更應該操心下自己的人生,雖然你是尊貴的嫡女,是夫人所出,可走錯了路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意外深長的看了看湖泊的那邊,湖水上邊有一座水榭,潔白狹窄的曲廊將它與岸邊連了起來:“我們要不要去水榭歇息?”
“柳明媚,你……”柳明珠跺了跺腳,有幾分心虛的瞧了瞧那座水榭,那是她的噩夢,昨晚她都一直沒有睡好,總覺得有一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耳邊有那人呼出的熱氣,撩撥着她的鬢髮。
她偷眼看了看喬景鉉,自己這件事情可不能讓他知道了,若是他知道了,那自己好像是白玉有暇,再也沒辦法入他的眼。瞬間她便軟了下來,幽怨的看了明媚一眼,聲音裡帶着一分嘶啞:“又不是夏天了,何必去水榭,咱們便到這邊涼亭坐坐就好,順便讓丫鬟們到葡萄架子那裡摘些葡萄洗了來。”
見着柳明珠那副心虛的模樣,明媚淡淡一笑,也沒揭穿她,踢腳就往前邊走了去,喬景鉉與徐炆玔趕緊跟了過去,將柳明珠晾在涼亭入口那處,怔怔的望着三個人的背影,一張粉臉忽然扭曲了起來,變得格外醜陋。
柳府依着湖泊有一座兩層的小閣樓,一樓雜用,二樓乃是宴客之所。只有極其尊貴的客人來的時候,這小樓才兼任飯廳功能,其餘多數時間是柳元久清修之所。今日的小閣樓,窗戶半開,日光透了進來,將屋子裡照了個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在前邊走來走去。
明媚坐在桌子旁邊,透過窗戶望了望外邊的湖泊,金絲柳垂在湖邊,點點的在湖面揚起了漣漪,一圈圈的波紋慢慢的要擴展到這座小樓來一般,斜眼瞧着,一座水榭在窗戶一角露了出來,彷彿與這小樓相對。
主座上坐着柳元久與柳四夫人,左首是喬景鉉與徐炆玔,她與柳明珠並排坐在了右邊,正好與喬景鉉面對面。喬景鉉坐在那裡,面容沉靜,一雙眼睛卻不時往明媚身上瞟了過來,倏忽的又飛了過去。
“喬世子,今日大駕光臨,不勝榮幸。”“柳元久此時變得很是圓滑,全然是一張官場上的臉譜,那個慈父形象早已消失殆盡,明媚只覺得他忽然就俗氣了幾分:“小女若是能幫上世子的忙,那便真是太好了。”
“柳二小姐實在是幫了大忙。”喬景鉉傲慢的擡了擡下巴:“若是這件事情成了,柳二小姐定然能得皇后娘娘的賞賜。”
柳明珠聽到喬景鉉說了這句話,臉上更是出現了嫉妒的神色,柳明媚,一個庶女,竟然能得皇后娘娘的賞賜,這真是叫人眼睛都紅了幾分。她望着柳明媚冷笑了一聲:“也不知道她能做什麼,能讓皇后娘娘賞賜她。”
“她能做什麼與你並無干係。”喬景鉉淡淡的說了一聲,又轉臉望向柳元久:“今日下午我們得讓柳二小姐陪着去找個人,還請柳知府同意。”
“這自是無妨。”柳元久摸了摸鬍鬚,滿意的望了一眼明媚,二女兒真是讓他驚喜,替他開辦普安堂解決了服徭役的問題,醫術高超受到雲州城百姓的讚美,現在還能讓喬世子求她去辦事,這樣的女兒,多養十個都不嫌多。
“柳大人果然豁達,我還以爲柳大人會像其他人一般,只將女兒關在家裡,半步也不能出去呢。”喬景鉉笑了笑:“那就這樣說定了。”
“景鉉哥哥,我二妹妹不是頭一次出去了,你不必特地來請示我父親。”坐在那裡的柳明珠極力掩飾着自己的酸氣,她嬌俏的微微仰着臉蛋,圓圓的眼睛拉出一道細細的波紋看着對面的喬景鉉:“整個雲州又有誰不知道柳知府的二小姐菩薩心腸,走街串巷的爲百姓治病呢……”
這個“呢”字拉出了長長的尾音,既嬌媚又充滿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個閨閣千金,走街串巷?
嘖嘖嘖,說出去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讚揚自己的妹妹,實際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腳。
柳明珠說完之後迅速把眼波調了回來,用帕子掩着嘴道:“妹妹,我可羨慕得緊呢,要是我在外面有這個好名聲,真是做夢都會笑呢。”她幽怨的看了一眼柳元久:“父親,若我也能被放到鄉野角落裡學上十年醫術便好了,此時也能像妹妹一般得個好名聲了。”
明媚瞧着身邊的柳明珠,那帕子似乎掩不住菱脣,露出紅紅的一線來,似乎正在微微的翹着,帶了幸災樂禍的神色。她大概以爲在喬景鉉面前這般說,便能讓他覺得自己不守規矩,滿街到處亂竄罷,其實她不知道,喬景鉉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邊行醫的事情。
“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柳元久眉頭一皺,這明珠也實在太過了些,怎麼能在喬世子面前變着法子說明媚的壞話:“明媚在外行醫,這是在我菩薩面前發過願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經心滿意足,以後不得這般亂說。”
聽着柳元久斥責柳明珠,柳四夫人心中一陣發慌,趕緊笑吟吟的說道“喬世子,徐公子,來嚐嚐我們府中廚娘的手藝,雖說比不得王府的,可也別有風味,在京城恐怕吃不到這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