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已經很圓,擡頭望着天空,那兒就如有一個潔白的玉盤,上邊還有隱約的花紋。月亮的清輝照在大地上,地上有着薄薄的積雪,被這月光照着,格外的清亮,白得炫目。
雪地上有幾行腳印,一頂步輦正在緩慢的往萬壽宮裡走了去。步輦用是的明黃?色織錦簾幕,外邊四角都有這琉璃珠子,頂上還有一朵玉石雕刻出來的蓮花,上頭有一個“卍”字形的紅寶石壓頂,意思着福瑞平安。
步輦旁邊走着一羣宮女,手裡提着氣死風燈,淡淡的燈影照在雪地上邊,暖黃的一團。
“皇上駕到!”走在最前邊的內侍扯着嗓子喊了一聲,萬壽宮裡頃刻間便明亮了起來,起先只有幾盞微微的燈火,現在主殿已經是通明透亮。
徐炆玔扶着內侍的手走下步輦,整了整身上穿着的狐皮袍子,望着萬壽宮的燈火,微微嘆了一口氣,皇祖母找他過來,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
這兩個月過得實在太驚心動魄,從他太子冊封大典到父皇駕崩,再到他繼位稱帝,就恍如彈指之間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讓人目不暇接。他從來沒有想到原來日子可以過得這般快,快到他還沒意識到,窗戶外邊便是大亮,日頭已經升起,新的一日又開始了。
“皇上過來了。”太皇太后坐在主殿中央,見着徐炆玔一步步走過來,眉眼間有了一絲欣賞的笑容。徐炆玔算得上是她與喬太后一道伏上龍椅的,這些日他的表現來看,實在算是不錯的了,能選中一個好皇上,太皇太后心中很是開心。
只是有一樁事兒,如鯁在喉,她一直觀望了好幾日,卻沒有見徐炆玔有動靜,今日終於按捺不住,派人去清華宮請了徐炆玔過來,她非得要好好提點他一番不可。
還是在除夕夜裡,萬陽公主進宮,一是爲皇兄守孝哭靈,另外便是來找太皇太后來問一件事情。“母后,你可要記得,原來你答應過我,玲瓏到時候是要做皇后娘娘的。”
望着女兒殷切的眼神,太皇太后點了點頭:“哀家省得,你別擔心,皇上心中自然也明白。若是皇上沒有想起這事,哀家就去提點他。”
見太皇太后一口應承了下來,萬陽公主眉開眼笑,站起身來跪到了徐熙的靈柩前邊,裝模作樣的哭了幾聲,心中卻實在快活,現在她唯一惦記的便是女兒薛玲瓏了,她個性頑劣,不知道在宮裡會不會闖什麼禍,幸得宮裡還有太皇太后,有外祖母罩着,即便是闖了天大的禍也能包容下來,可若是太皇太后過世,那可該怎麼辦纔好呢?萬陽公主心裡着急,必須要將女兒扶上皇后的寶座,以後她便能在皇宮裡胡作非爲也沒有人敢說她了。
今晚藉着給故去的皇兄哭靈,萬陽公主將這事情提出來了,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許,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跪在徐熙靈前,自己琢磨了一番,不禁啞然失笑,自己也是太心急了些,那柳側妃與魏側妃又如何能與玲瓏相提並論!
雖然說柳側妃受寵,可畢竟她只是個記名嫡女,況且現在柳老太傅過世,她出身是柳氏大房,柳大老爺還只是個正二品的官兒,如何能與公主府的門第相比?再說了,皇上不是個糊塗人,他難道不會顧念表兄妹之情?萬陽公主將錢紙一張張的往火盆子裡邊扔,火光熠熠,照亮了她歡喜不迭的眉眼。
太皇太后應承了萬陽公主以後,一直在等着徐炆玔分封后宮,等到初八恢復上朝,也不見徐炆玔有聖旨下來,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明日便是上元夜,按着慣例宮中要大慶,可徐熙才走了只有這麼久,也不好大肆操辦,但家宴肯定是要有的,還不分封漱玉宮裡的舊人,難道還要宮人們稱呼薛正妃、柳側妃、魏側妃?
不行,這樣肯定不行,太皇太后心中默默唸叨,可能徐炆玔是事情多,將這事兒給忘記了,自己可要趕緊提醒他,讓他明日一早便將聖旨給下了,明晚的夜宴上也好正了名分。
坐在主殿,見着徐炆玔走了進來,太皇太后笑着扶了繡容姑姑的手站了起來,徐炆玔一見,趕緊迎了過去按住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且坐下,不必這麼多禮節。”
看來皇上依舊是將自己當一回事的,太皇太后心中高興,由繡容姑姑扶着緩緩坐下,命人趕緊給徐炆玔上茶:“皇上,皇祖母有件事兒想要提點你。”
“什麼事情朕沒做好?”徐炆玔望了一眼太皇太后,見她臉色和善,並無責備的意思,這顆心才落了下來,他剛剛接手這皇上的位置,很多事情都還不太懂,要經過格外臣子們提點才知道要去做,現在太皇太后也要來提點他了,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皇上,皇祖母不是說你沒做好事情,皇祖母只是想提醒你,這後宮,也該分封了,否則明日夜宴可不好稱呼,怎麼還能用漱玉宮那陣子的稱呼?”太皇太后瞧着徐炆玔,眼中全是期盼:“玲瓏是你的表妹,你可要將那最高的分位封給她。”
徐炆玔一怔,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情來,按着道理這後宮是早就要分封了,可這時間真是不湊巧,皇上出殯已經正月初五,然後與重臣們商議了幾日如何治國,到了初八重新上朝,每日裡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徐熙生病這麼久,雖然他以太子的身份監國,可依舊留下了不少事情要做,新皇接任,哪些積壓的事情都被翻了出來,奏摺雪片一般飛上了徐炆玔的案頭,這五六日他忙得是連飯都沒好好吃上一口,哪裡還想着這分封后宮之事。
現在太皇太后一提醒,徐炆玔頓時醒悟過來,自己確實做漏了一樁事情。他站了起來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禮:“皇祖母提醒得是,明日一早朕便下旨。”
“那……玲瓏呢?”太皇太后緊盯着徐炆玔不放:“你會如何封她?”
“就依着皇祖母之言,將最高分位給她便是。”徐炆玔笑着朝太皇太后點了點頭:“皇祖母便放心罷。”
他知道太皇太后是想讓自己將皇后之位給薛玲瓏,可他卻一點兒也不願意,這皇后之位,他是想留給她的,哪怕是她要嫁旁人,這位置也會空置着,能留多久便是多久,他一點也不希望有旁人會坐到那個位置上去。皇后,乃是他名分上的妻,那些人,都只是妾而已。
玲瓏表妹,給她一個貴妃的分位便是了,其餘幾位,都不越過貴妃去,也是最高分位了。徐炆玔拿定了主意,邁着輕鬆的步子走出了萬壽宮。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感嘆了一聲:“我沒有看錯,皇上果然是仁心宅厚。”
“可不是?”繡容姑姑在一旁討好的說:“他沒有將二皇子殺掉,只是將他圈養了起來,就這一點,也足見其仁心。”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自己的選擇是最正確的,徐炆玔不僅心地仁慈,還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她說什麼,他便馬上去照辦了。太皇太后瞧着滿殿的燭光,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來。
徐炆玔從太皇太后的萬壽宮裡走了出來,坐在步輦上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原來做皇上也這般不自由,還得被人限制着呢。耳邊響起唰唰唰的腳步聲,很有節奏,就如一支說不出的樂曲,忽高忽低的節奏。
“去儲秀宮。”徐炆玔忽然間想到了喬太后,好多日都忙着處理政事,還沒有去給喬太后請安過,他也該去看看她了。
此時還只是酉戌時,喬太后還沒有打算安寢,正在笑眯眯的於莫姑姑說着話兒:“景鉉成親,我可得好好賞賜些東西下去才成。”
“娘娘,那柳小姐也該要賞些東西,畢竟她給您幫了那麼大的忙。”莫姑姑在一旁提醒着:“怎麼樣也得表示點心意。”
“那倒是。”喬太后的一雙鳳目微微上揚,凌厲之氣不見,全是一種憐愛的神色:“她倒是個乖巧的孩子!只是這成親的時候也選得有些急,只得一個月準備,也不知道能不能備好全部的嫁妝。”
“誰要出閣了?”徐炆玔一步跨了進來,臉上帶着笑容:“母后與姑姑在說什麼,說得這般熱鬧,連朕進來都不知道了。”
喬太后瞥了徐炆玔一眼:“皇上,我們在說英親王府與柳太傅府聯姻的事情,今日英親王進宮給哀家送了上元的節禮,順便提到了你表弟的親事,他二月二十四就要成親了,你說是不是太快了些?不過也怪不得,借孝只能在百日內,沒法子的事。”
就如一根針,深深的扎進了他的心裡,徐炆玔的手指忍不住彈了起來,一種說不出的苦澀從心底瀰漫開來,到了他的喉嚨口那處,就如雲山霧罩一般,將他蒙在那一片哀愁之中。他們要成親了,她就要嫁給自己的表弟了!徐炆玔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嬌俏的身影來,她站在菊花叢裡,一雙眼睛清澄如水,堅定的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可是大喜事。”徐炆玔艱難的說了一聲,還想說些別的,可卻說不出口來。
“可不是大喜事?”喬太后笑吟吟的看着兒子的模樣,心中自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這柳明媚還是趕緊與喬景鉉成親的好,免得夜長夢多,自己這個癡心的兒子又會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情來:“你可得要準備一份重禮纔是。”
“重禮?代朕好好想想。”徐炆玔只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原本想着要與喬太后來商量後宮的分位分封,此時全然沒了心情。坐在那裡,瞧着主殿上燭光晃晃,每一點燭光裡都映出了明媚嬌嫩的容顏,看得他眼中帶淚,好半日說不出一句話。
“皇上,你怎麼了?”喬太后見徐炆玔神色呆滯,不由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皇上也實在太癡情了些,這柳家小姐都要與喬景鉉成親了,他還這般惦記着。她回想到了那個雪夜,自己與他奔跑在雪地裡的情形來,或許徐炆玔與自己一樣,心底裡都有對真情的嚮往,只是他還沒有自己的果決,只敢默默的想一想,卻沒有半分行動。
“母后,沒怎麼,只是這些日子批閱奏摺太多,有些累了。”徐炆玔眉毛低垂,有些沒精打采。
“皇上,那快些回宮去歇息,明日可是繁忙的一日呢。”喬太后很是瞭解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快去替皇上將門簾子掀起來。”
徐炆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回到清華宮的,踏進寢殿,只覺得自己一腳深一腳淺。旁邊的內侍討好道:“皇上,要不要去柳側妃那邊歇着?”
徐炆玔白了她一眼:“朕現兒還在孝期!”
馬屁拍到馬腿上,那內侍縮了縮腦袋不敢說話,心中暗道,守孝要三年吶,皇上難道三年不近女色?這也太玄乎了些!
梳洗完畢,內侍將帳幔掩上,默默的退了出去,徐炆玔躺在牀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震撼了。
他知道喬景鉉是要娶明媚的,可沒想到竟然會這樣早,就如忽然當頭一擊,眼前金星四射,讓他摸不清方向。
“媚兒……”徐炆玔低聲喊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身邊的牀褥,冷冰冰的一片,沒有一絲溫暖。他多麼想此刻她就在自己身邊,用那燦若星辰的目光注視着自己。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再過一個月,明媚就變成了喬景鉉的人,他將永遠失去她,再也沒法子肖想。徐炆玔的手緊緊的握住了被褥,心中後悔不迭,那時候,若是他不聽母后的安排,執意要娶明媚,或許她會被自己的真情感動,也會對他進行考量,自己與喬景鉉還能一較高下,可現在自己卻沒有一點競爭的機會。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這夜深露重,更漏點點滴滴在夢裡墜落,帶着一腔愁緒,恰如那三月的飛絮,漫無邊際。
第二日一早起來,徐炆玔便分封了後宮,薛正妃變成了薛貴妃,柳側妃成了柳文妃,魏側妃成了魏淑妃,那個司寢的宮女紅藥也被封了美人。
去各宮傳旨的內侍走得匆匆忙忙,引來不少矚目的眼光:“這是去做什麼?大清早的,走得這般匆匆忙忙?”
“不知道,瞧着是皇上貼身得內侍,恐怕是大事兒。”有年紀大些的宮人很篤定的回答:“瞧那些人去的方向,乃是薛正妃住着的漱玉宮。”
自從徐炆玔成了新皇,他便從漱玉宮裡搬了出來,去了清華宮,柳明欣與魏側妃也從裡邊搬出來,就留了薛正妃一人獨居漱玉宮。聽說外邊來了傳旨的內侍,薛正妃心中歡喜,趕緊穿戴一新走了出來。
上回萬陽公主進宮與太皇太后說起了分封后宮的事情,她特地告訴了自己,叮囑自己要沉住氣,這皇上的分位肯定是跑不了的。薛正妃在漱玉宮裡盼了很久,也不見有聖旨過來,心中正是疑惑,又有些七上八下,生怕喬景鉉會封了柳明欣做皇后。
這般神魂顛倒的,才這麼大半個月功夫,薛正妃的臉孔便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臉只剩了半個巴掌大小。今日是上元節,剛剛醒來,由紫玉服侍着用了早膳,就聽外邊宮人來傳話,說清華宮那邊來了傳旨的內侍。
“難怪今日一早起來就聽着喜鵲叫,原來是落在這事情上頭。”紫玉在旁邊笑了起來:“娘娘馬上要成皇后了!”
薛正妃壓着快活的心情白了她一眼:“什麼皇后不皇后?你又不是皇上,你封了我這個皇后我還不答應呢!”
紫玉垂手低頭,笑着瞟了薛正妃一眼:“娘娘,前些日子萬陽公主進宮來,她說的話奴婢可記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后不是已經答應了?皇上是最有孝心的,自然會照着太皇太后的話來封賞娘娘的!”
微微一笑,薛正妃坐在那裡沒有說話,一雙手抓着椅子背,心中激動得砰砰直跳,等着自己成了皇后,這後宮可要歸她管了,看她不好好的將柳側妃那個賤人收拾一番!怎麼樣也要折磨她,不讓她將孩子生出來!
穿着深綠色常服的內侍走了進來,先朝薛正妃行了一禮,轉身從身邊小內侍託着的盤子裡將那黃綾聖旨拿起:“娘娘請接旨。”
小香爐擺上,薛正妃在紫玉的攙扶下跪倒在地,屏聲靜氣聽着那內侍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薛氏玲瓏,端莊賢淑……”好一段長長的讚美的詞語聽得薛正妃頭暈腦脹,全身充滿了無言的喜悅,忽然間就聽到那內侍念道:“特封爲貴妃,欽此。”
“什麼,貴妃?”薛正妃不相信的睜大了眼睛:“爲什麼會是貴妃,難道不是皇后?”
那內侍彎腰將黃綾聖旨遞了過去:“老奴也不知道,反正這聖旨上確實是寫着貴妃,娘娘若是不相信,自己拿了聖旨看看便知道了。”
“貴妃?貴妃?”薛正妃展開那道聖旨看了很久,一臉倉皇:“那皇后又是誰?”
那內侍已經帶人退到了門口,聽着薛正妃問話,搖了搖頭:“娘娘,老奴只是奉皇上之命來漱玉宮傳傳旨,至於皇后娘娘是誰,現在老奴也不知道。”
“是她,一定是她!”薛正妃一張臉扭曲了起來,十分難看:“紫玉,快些跟我去萬壽宮,我要見太皇太后!”
一頂小轎擡着薛貴妃走得飛快,紫玉跟在轎子旁邊飛奔着,雪地裡留下了幾行腳印,鞋子踩在積雪堆子裡,沙沙的作響。“柳明欣,你莫要得意,我非讓你當不成這個皇后!”薛貴妃坐在轎子裡邊,咬牙切齒,心中煩亂。
等着到了萬壽宮,見着太皇太后那慈祥的面孔,薛貴妃已經不顧規矩禮節,直接撲進了太皇太后懷裡哭了起來:“外祖母,玲瓏好難過!”
“怎麼了?”太皇太后心中一驚,這一大早的,薛貴妃如何就撲到自己懷中哭了個不休?她伸手摸了摸薛貴妃的頭髮,輕聲道:“玲瓏,這又是怎麼了?”
“祖母,皇上……只封了我爲貴妃!”薛貴妃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玲瓏覺得好委屈!不是說好我要做皇后的嗎?爲何只封了貴妃?難道封了那柳側妃做皇后不成?即便她肚子裡有一個,可誰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個公主,也能封她做皇后不成?”
“什麼,只封了你做貴妃?”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怎麼能這樣!皇上昨晚已經答應哀家,要封你做皇后的!走,去清華宮,哀家倒要找皇上評評理兒!”
徐炆玔正坐在桌子邊上提着筆準備寫字。面前一張白紙,上邊已經寫了幾行字。他的心裡很亂,剛剛擬了幾道分封的聖旨以後,他覺得心裡頭空蕩蕩的,似乎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一般,提筆看着面前擺着的那張白紙,忽然間就猶豫了起來,他究竟是要準備做什麼!
“皇上,太皇太后來了!”一個小內侍輕輕的走了進來,腳步飛快:“已經到了門口,還帶着薛正妃。”
“趕快請進來!”皇祖母過來,該是爲着薛貴妃分封的事情,自己全是按照她的吩咐來的,爲何她還有不滿?難道一定要將薛貴妃封成皇后,才能讓她們滿意?徐炆玔揚了揚眉毛,心中忽然有一種叛逆的感覺,自己一點也不想被人牽着鼻子走。
“皇上,你昨晚不是答應過哀家,要封玲瓏爲皇后,爲何今日卻又變卦了?”太皇太后由薛貴妃扶着走了進來,眼神凌厲:“皇上,君無戲言,你可不是說話不算話!”
“皇祖母,你昨日是要我封薛正妃爲最高分位,朕確實是按照你的話做的,爲何指責朕說話不算話?”徐炆玔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柳側妃被封爲文妃,魏側妃封爲淑妃,有誰越過這貴妃的分位去不成?”
太皇太后一聽便呆住了:“哀家說的最高分位,自然是指皇后,皇上怎麼會這般以爲?皇上,趕緊再下一道聖旨,將薛貴妃封爲皇后。”
“皇祖母,朕剛剛即位就封皇后,似乎也不大合適,這時間也太倉促了些。”徐炆玔搖了搖頭:“關於封皇后一事,朕自有打算。不必皇祖母操心了。朕今日分封后宮,完全是按照皇祖母昨晚說的話,沒有一點錯處,皇祖母不該再來找朕說話。”他看了一眼站在太皇太后身邊的薛貴妃,滿臉不高興:“貴妃,你本該好好侍奉太后與太皇太后,要想法子讓她們高興纔是,爲何還弄出這樣的事情來讓她擔心?”
薛貴妃被徐炆玔深深緊鎖的雙眉給嚇了一跳,她見徐炆玔總是溫和的模樣,沒想到此時卻變得這般兇悍。這人得地位發生了變化,說話的語氣也是不同了,薛貴妃心中有幾分不服氣,喬太后與徐炆玔那會子求自己嫁他,可現在卻趾高氣揚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扶着太皇太后從清華宮裡出來,薛貴妃憋屈得實在想流眼淚,只是當着太皇太后的面不好出聲。擡眼望了望天空,一碧如洗,屋檐下的冰棱已經開始融化,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到處都是一片清脆的水珠之聲。
“皇祖母,我擔心皇上是在等着看柳文妃生了孩子再做決定呢。”薛貴妃吸了一口氣,想到了方纔徐炆玔的話,現在不是合適立皇后的時候,那麼什麼時候纔是?莫非要等着柳文妃生了孩子,看她的是男是女再做決定?
這柳文妃一進宮便得了獨寵,現在又空置了一個皇后的名分在那裡,究竟是爲誰留的?薛貴妃忽然間便覺得心痛了起來。自己既不能得皇上的寵愛,又不能坐上皇后的寶座,那自己又何必到這後宮來苦苦掙扎?
“玲瓏,你莫要着急,我們先走一步看一步,無論如何,外祖母也不會讓那柳文妃變成皇后的,你且聽外祖母的吩咐,現兒不要亂動,離她生產,還有半年,她究竟是生個男孩女孩還不一定,而且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她能不能順利生下孩子,也還未可而知。”太皇太后的眼裡忽然閃過一抹厲色,旋即又消失不見,臉上恢復了那慣有的慈祥模樣。
“皇上最高只封到了貴妃?”儲秀宮裡喬太后很是驚訝:“皇上這麼做,是玩什麼花樣?”
柳家十小姐都要嫁給喬景鉉了,莫非他還準備強行將柳家十小姐封做皇后不成?“不行,不行,我可要好好勸勸皇上才行。”喬皇后心中有一絲不安,現兒皇上才繼位,政局尚未穩定,英親王府是自己孃家,背後有多少力量,自己心知肚明。而且徐炆玔若真是這樣做了,即使喬景鉉不起兵造反,後世的言官詬病也夠他受的。
“走,跟哀家去見皇上。”喬太后站了起來,扶了莫姑姑的手就往外邊走。
徐炆玔剛剛將一道聖旨擬好,就聽外邊有人喊:“太后娘娘駕到!”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將筆放了下來,自己這個皇上做得真是沒有自由,爲了一個分封的事情,一個兩個的都跑來找自己說話,還讓不讓人過點清淨日子!
“皇上,你這皇后的位置懸而未決,還有什麼打算?”喬太后一坐下來,接過宮女遞上來的茶盞,朝徐炆玔瞥了一眼:“莫非皇上已經有了人選?”
徐炆玔忽然就覺得心虛了幾分,他不敢擡眼看喬太后,只是口中推搪:“母后,這封皇后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皇后乃一國之母,封后的時候自然要仔細考,先得交給羣臣廷議,若是通過,朕再來下旨,這樣豈不是更完備?”
“皇上,你真是這樣想的?”喬太后緊緊的盯住了徐炆玔,不容他有半分迴避:“皇上,你莫要只是推搪,心裡想一套,可嘴裡又說的是另外的話!”
“母后,你且放心,朕自有主張,不會做出讓子民認爲不合適的事情來!”徐炆玔心中很是憋屈,這封皇后乃是天子家事,現在還沒有封,大家都來找他,真等到立後的時節,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囉嗦!
他的面前閃過薛貴妃的臉,心中一陣不舒服,這個表妹小時候瞧着聰明伶俐,又生得美貌,長大以後怎麼便成了這個脾氣!柳文妃與魏側妃,都不適合做皇后,若是讓他在其中挑選,他……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他實在選不出來。
徐炆玔心目裡的皇后,只有柳明媚,除了她,沒有一個人能配得上站在自己身邊,一同笑看大陳江山。
“趕緊叫司珍局做一塊牌匾,上邊的內容就是這個。”徐炆玔拿起桌子上的那張宣紙交給身邊的內侍,那內侍伸手恭恭敬敬的接了過來,偷眼瞧了一下,竟然是“柳國公府”四個大字。
柳太傅又要升做國公爺了?那內侍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來,這柳太傅升遷的速度也委實太快了一些!
“還不快些拿了去,囑咐司珍局,鐵券丹書也一併做好,三日之內準備齊全!”徐炆玔望了那一幅震驚模樣的小內侍一眼:“快些去,你這是呆了不成!”
“是是是,皇上,奴才馬上就去!”那內侍捧着徐炆玔的墨寶從清華宮裡飛奔着出去,走到外邊見着白茫茫的一片,但那附近的樹枝上已經又有了點點新綠,不由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老牌的國公府倒了,新的國公府又出來了!”
上元節乃是闔府歡聚的時刻,一大早喬景鉉便拎着東西來了柳家,現在他可是有理由前來登門拜望了,而且杜若蘭比不得柳老夫人嚴厲,喬景鉉終於不用翻牆來於明媚見面,在前堂與杜若蘭才說了兩句好話兒,杜若蘭便點頭答允下來:“崔西,你帶了喬世子去沉香閣。”
喬景鉉心中甚是快活,一路走了過去,只覺眼前一片琉璃世界,美得不能再美。走到沉香閣門口,就見那邊伸出了一個小腦袋,見着他過來,清清脆脆的喊了一聲:“喬世子來了!”
院子裡邊有人應了一句,轉瞬間便沒了聲息,喬景鉉有幾分奇怪,快步走了進去一看,就見明媚帶着丫鬟們在前院那邊站着,幾個粗使的小丫頭子正半蹲在地上,瞧着不遠處的一個小竹篩子。
那個竹篩子圓圓的,喬景鉉低頭看了看,就見下頭有幾點黑影,他哈哈一笑:“媚兒,你們是在這裡捉麻雀不成?”
“世子爺!”一個小丫頭子將手指頭豎在嘴邊,噓了一聲:“別說話,說話就會將麻雀驚走了!”
竹篩子下幾隻麻雀正在專心致志的啄着那些粟米,小黑豆般的眼睛還不住的轉着往周圍看,它們似乎聽到了響動,頓時停了下來,站在竹篩子下看了看,但很長時間又沒有動靜,它們覺得應該沒有危險,又蹦蹦跳跳的在竹篩子下邊開始啄起粟米來。
“收線!”明媚低聲喝了一句,小丫頭子將繩子一拉,那竹篩子便倒了下來,麻雀撲棱棱的往外邊逃竄,可還是被蓋住了幾隻,幾個小丫頭撲了上去,嘻嘻哈哈的笑着:“貪吃就要被抓!”一邊伸手從篩子底下將那幾只麻雀掏了出來,麻雀握在她們手中不住的啾啾亂叫,聲音十分哀婉。
“媚兒,你倒是好,嫁妝也不用備,帶着丫鬟們在這裡捉麻雀玩!”喬景鉉望着明媚,見她臉頰粉紅,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十分明豔,心中有些癢癢,恨不能伸手將她拉過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備嫁?”明媚笑嘻嘻的望了喬景鉉一眼:“也不知道是誰說的,這些東西,花些銀子去買了現做的便是,帶幾萬兩銀子,明日去京城轉上一圈,保準買圓了回來!”她笑吟吟的望着喬景鉉,將他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丫鬟們都哈哈的笑了起來。
“好哇,媚兒你竟然這般編派我!”喬景鉉伸出手去捉明媚,卻被她一閃身子便躲過了,躲在玉梨身後,明媚露出了半張臉來:“喬景鉉,還沒成親呢,你就欺負我!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我不嫁你了!”
“媚兒,你別捉弄我,好不容易定下成親的日子,你又這樣說,我心驚膽顫的!”喬景鉉朝玉梨望了一眼:“你還不快些走開點?”
玉梨抿嘴笑了笑,閃開了身子:“姑娘,你就別嚇喬世子了,我瞧他可禁不得嚇唬!”
“玉梨不錯,小爺有賞!”喬景鉉從荷包裡摸出一個小銀錠子拋了過去:“接着!”
明媚又好氣又好笑:“喬景鉉,你可真會收買人心!”
喬景鉉大步走了過去,伸手將明媚的手捉住:“媚兒,咱們到那邊說悄悄話去!”
明媚朝他望了一眼,再看看周圍的丫鬟們都識趣的走開了,不禁嘆氣:“還用得着去一旁說悄悄話?大家都已經走開了!”
喬景鉉從荷包裡摸出了一塊玉珏來:“媚兒,早些日子我在珠璣坊裡找到了這個,你瞧瞧好不好?”
明媚接了過來,放在手裡看了看,那玉珏是綠色的翡翠,通明通亮,像是老坑玻璃種,上邊刻着幾個大篆,依稀看得出來是“不離不棄”四個字。“怎麼了?”明媚那着玉珏對着陽光看了看:“這玉珏瞧着該值些銀子。”
“這是我送給你的,雖然這翡翠說不上價值連城,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很喜歡上頭刻着的四個字。”喬景鉉一把握住明媚的手:“咱們就要這般,不離不棄。”
明媚被他握住手心,只覺得一陣溫暖慢慢的傳了過來,她低眉笑道:“喬景鉉,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了,實在是酸得厲害。”雖然口裡這般說,明媚心中卻是甜絲絲的一片,就如含着飴糖在口裡一般。
“喬景鉉,我有東西送給你父母親。”明媚想起了一件事情來,昨日杜若蘭替她準備了兩樣東西:“你讓喬世子帶了鬆給英親王與英王妃,就說是你親手做的,也略微表表心意。”
那是一個皮質的箭壺,還有一條精緻的抹額,明媚瞧着便覺好笑:“這兩樣東西這般精緻,一瞧就不是我做的,何必弄虛作假。”、
杜若蘭笑了笑:“不管你怎麼說,禮數要道場,要不是英王妃肯定又暗自嘀咕了呢。”
明媚一想也是,將那兩樣東西接了過來,看了看那箭壺與抹額,上邊都鑲嵌着寶石之類的額東西,閃閃兒的發光。
母親也實在太有心了,可旁人一看便知不是自己做的,明媚想了想,讓玉簫做了兩樣點心裝好,這個冒充還差不多。
“媚兒,怎麼沒有我的禮物?”喬景鉉見明媚拿出給他父母的禮物來,不由得有幾分嫉妒:“你都不掛念我!”
“你……”明媚白了他一眼:“你和我不分彼此,還要什麼禮物!”
喬景鉉歡喜得很,輕聲在明媚耳邊道:“聽了這句話,心中真是歡喜。”他四下看看,沒見到周圍有人,大着膽子將嘴脣挨攏過去,在明媚額頭上印了一下:“媚兒,喜不喜歡我親你?”
明媚白了他一眼,朝屋子裡邊走了去,喬景鉉捧着東西追了上去,兩人又嘻嘻哈哈的膩歪了好一陣子。
帶着禮物回了英親王府,英親王見了那箭壺很是高興:“這未過門的媳婦可真細心,知道我喜歡行獵,送了這個給我!”
英王妃見那抹額,撇嘴笑了笑:“這是她親手做的?”
喬景鉉搖了搖頭:“哪能呢,媚兒親手做的是這個,她特地叮囑我帶來給母親嚐嚐,她親手做的糕點。”
將那食盒揭開,英王妃見着幾樣糕點擱在裡頭:奶油松瓤卷酥、千層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慄粉糕、杏仁香露水晶凍。那四樣糕點瞧着做得很是玲瓏剔透,擺在那裡,就像一朵展開了花瓣的花。
“沒想到這柳家小姐還是個賢惠的。”英王妃拿起一塊糕點,慢慢咀嚼了幾口,臉上露出了笑意:“做得還很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