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竟敢私闖民宅,還敢脅迫他們簽下文書,跟我們回衙門走一趟罷。”爲首的那個捕頭吞了一下口水,將臉轉了過來,對着方慶福大喝了一句,順手將那枷鎖搖得嘩啦嘩啦響。
“私闖民宅?”方慶福笑了笑,指着明媚道:“這位姑娘可是兩位周老爺請回來的,何來私闖之說?”
“竟然是這樣?”捕頭困惑的望了一眼兩個周老爺:“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胖胖的周大老爺皺着眉頭,剛剛想否認,見着方慶福一雙眼睛盯着他,似乎閃動着寒意,忽然間不敢說謊,點頭吶吶道:“是。”
周大夫人在一旁拍着腿喊了起來:“你這個沒眼力的,引狼入室!瞧瞧這賊子都做了些什麼?”她圓胖的身子滾着往前邊過來:“官差大人,你瞧瞧,我都被他抽成什麼樣子了?”
幾個官差擡眼一看,周大夫人全身上下被抽了好幾道口子,綢緞衣裳已經被抽得裂開,露出了裡邊紅色的中衣,有的地方甚至連中衣都抽破了,不由得也吃了一驚,望着方慶福道:“大膽賊人!”
方慶福傲然一笑:“若是你的妻子將你的妹妹賣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做填房,你會不會允許?這般黑心的兄嫂,誰見了不氣憤?我這麼做,只不過是在替他們不能起牀的父親教訓他們罷了。”
幾個官差聽了這話,也有幾分猶豫,這樣一說,確實是周家那幾個不地道,可這畢竟是周家的家事,外人怎麼能插手?那捕頭有些爲難的看着方慶福道:“這位公子,你再怎樣也不能闖進別人家中打人,還是跟我們走一趟罷。”
明媚在旁邊見着有幾分着急,這方慶福雖然是在替周小姐掙福利,可從法律的角度來看,確實是觸犯刑法了。她猶豫了一下,想着該怎麼樣才能讓那些官差們撒手不管這件事情,卻見方慶福從懷裡拿出了一樣東西來,朝那幾個官差晃了一晃:“你們要我跟着你們走?你們且看看這個。”
幾個官差好奇的將那東西接了過去,明媚瞄了一眼,似乎是一個信封,捕頭將一張信箋從信封裡抽了出來,纔看了兩眼,臉上便變了顏色,朝方慶福抱拳道:“原來是鎮國將軍的侄兒,我們眼拙,失敬失敬。”
方慶福笑着擺了擺手:“無妨,我本不欲聲張,可現在是迫不得已,我這纔將這證明的文書拿出來。”
明媚有些迷惑,方慶福竟然是鎮國將軍的侄兒?那邊是郭慶雲的表兄了?可沒聽她說起過自己有這樣一位表兄。鎮國將軍姓郭,夫人姓高,怎麼樣與姓方的人都聯繫不起來。明媚站在一旁,心中微微好笑,這文書定然是方慶福僞造的,他是商隊老闆,經常要在外奔波,身上帶着這麼一張東西自然要方便一些。
那幾個官差見方慶福與鎮國將軍能扯得上關係,自然不敢爲了一個小小的周家來得罪鎮國將軍,那捕頭朝周家兩位老爺與夫人呵斥道:“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竟然爲了銀子便將自己的妹子賣掉!我瞧這位方公子教訓得是!你們周家算起來也是這鎮上的大戶了,給妹子兩千兩銀子做嫁妝不算多,若是我來看,總怕要五千兩才合適呢!”
“五千兩!”周大夫人只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抓住喉嚨口子,好一陣咯吱咯吱作響,就像拉着那風箱響個不停一般。
“夫人,夫人。”幾個丫鬟趕緊將搖搖欲墜的周大夫人扶住:“官差老爺是說他覺得五千兩合適,不是說要夫人拿五千兩銀子,夫人不用着急。”
周大夫人的頭猛的豎起來,斜着眼睛望了望那捕頭,忽然像想起什麼來似的,一手抓過周大老爺人手中的文書,氣勢洶洶的奔到捕頭面前,拿着文書拍了拍:“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兩千兩銀子!多一毫我都不會出!官差大人,你可不能管到我們周家的事情來!”
這周大夫人倒也上路,明媚心中只覺好笑,趕緊將文書遞給了那捕頭:“既然周家的老爺夫人都贊成這文書說的,那還請官差大人帶了這文書會官府,也好替周小姐存個案底。”她從荷包裡摸出一塊小銀子來:“這麼晚了還麻煩官差大人來這裡跑了一趟,真是過意不去,這塊銀子幾位大人拿了去打酒喝罷。”
見着有銀子得,捕頭心中大快,朝明媚點了點頭:“多謝姑娘。”伸手將文書與銀子都接了過來,招呼了幾個官差拿着枷鎖鐐銬又走了出去。
官差才一退身,兩位周老爺與周夫人立刻覺得全身有幾分不自在,他們溜了方慶福一眼,幾個人都有些驚恐神色,這位方公子竟然有這麼大來頭,自己卻去尋他的麻煩,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周大老爺走上前一步,一揖到地,口中小聲說道:“這位公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公子原諒。”
方慶福輕蔑的一笑,朝周家的老爺夫人道:“人活在世上最要講求良心,你們這般苛待你妹子,難道活得心安?我也不想與你們說多話,你們自己好好照顧老父親,不要虧待你們的妹妹。跟你說實話,我每年要從你們這鎮子過好幾次呢,不要讓我再聽見什麼不好的事情!”
“是,是,我們知道了。”周大老爺戰戰兢兢的將方慶福與明媚送了出去。站在門口瞧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剛剛想出一口長氣,就見方慶福轉過臉來,唬得一雙腿都軟了幾分,那口長氣卡在喉嚨口裡,出不去也進不來,剎那間便臉紅脖子粗了。
“快些將老爺扶進去!”周大夫人瞧着自家老爺變成這模樣,也慌了神,喊着長隨們將周大老爺弄進院子裡邊去,立刻周家大院又熱鬧了起來。
明媚聽着身後一陣吵鬧,回頭瞧了瞧,就見那邊慌慌亂亂一片,不由得感嘆了一聲:“方公子,你可真是厲害,人雖然走了,餘威依舊。”
方慶福笑了笑:“那是他自己心虛,被嚇的。”
明媚停住腳步,側臉望了望方慶福,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來。方慶福感覺到明媚在看他,轉過臉來時,只見到她脣邊的那絲微笑,就如春日裡盛放的花朵一般,讓他一顆心忽然亂跳了幾分,趕緊將眼睛擡了起來,望了望天空。此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天幕一片烏藍,有一種深沉的神秘。
明媚見方慶福一臉尷尬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暗自好笑,這方慶福瞧着是個老成的,可卻還是有些羞澀。她清清脆脆問道:“方公子,你是不是準備找我去幫你的家人看診?”
方慶福一驚,轉過身來,直視明媚的雙眸:“這位姑娘,你怎麼知道?”
“我見你你在徐記飯莊出手相助,只是憐惜那周老爹,大抵是出於你一片俠義之心。可後來你聽我說能治周老爹的病,要周姑娘帶我來周府看診,臉上就有了興奮的神色。那陣子我便在想,是否你家裡有人也生病尋不着良醫。若不是你想看看我的本事,爲何你還一直跟着來周府?而且還認真的呆在一旁,一直在看我如何給那周老爹看病。周大夫人衝進屋子來打罵我,你出手相助制住那個潑婦,卻是想要我承了你這份人情,然後你纔好開口相求。你說,是也不是?”明媚瞧着方慶福的臉色越來越驚奇,微微一笑:“方公子,你不要以爲我只是那無知婦孺。”
方慶福聽着明媚如此說,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姑娘,你看得實在太清楚了,方某敬佩。”他伸手摸了摸頭,脖子一直,大聲說道:“你也說錯了一點,我制住那潑婦,可不是想讓你承我的人情,只是我着實氣不過她滿嘴噴糞,你別把我想成那樣勢利的人!”
明媚看他實誠得緊,微微一笑:“好啦,我說錯了,給你賠不是了。你的家人在哪裡?究竟得了什麼病?”
方慶福搖搖頭道:“姑娘,你知道我是過路的行商,所以心中忐忑,不知道能不能請得動姑娘跟我去玉門關。”
玉門關?明媚眼睛一亮,那不就是鎮國將軍在西北邊境駐紮的地方嗎?“你家在玉門?”明媚兩頰有了些紅暈:“我也正要去玉門關呢!”
“這麼巧?”方慶福也興奮起來:“那真是太好了!剛好可以結伴而行!”
明媚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她與劉叔兩人這般往玉門關過去,也怕路上遇着什麼意外,方慶福有個車隊,車隊裡有保鏢護衛,跟着車隊走自然更安全。
她笑盈盈的看了方慶福一眼,想起他拿那僞造的信箋嚇唬捕頭的事情來:“方公子,我真佩服你膽子大,竟然拿這假信去壓那些官差,偏偏還那般面不改色心不跳,鎮定從容。”
方慶福愕然的望了明媚一眼:“這位姑娘,我沒有用假信,那信真是鎮國將軍寫的。”
明媚一愣:“方公子,你不必再騙我了。我對於鎮國將軍府也略知一二。鎮國老將軍雖說有五個兒子,可承繼了他這個鎮國將軍頭銜的是他大兒子,鎮國將軍姓郭,他夫人姓高,如何來個姓方的侄子?若是那些官差聽得多的,自然知道你這信乃是僞造的。”
見明媚說起鎮國將軍府家事,方慶福也愣住了:“姑娘是誰家的小姐?竟然對鎮國將軍府這般熟悉!”
明媚不想將自己的真名告訴方慶福,只是笑道:“到了玉門關你自然便知道了,現在你且喊我二姑娘罷。”
“二姑娘,你所說不假,但我所說也不假,我是鎮國將軍認的侄子,你若是不相信,到玉門關也就知道了。”方慶福的臉漲得有些發紅,顯得一副憨厚模樣,由不得讓明媚也信了他的話幾分:“那好,我就不問了,咱們明日一道動身出發。”
回到客棧問了下,劉叔已經睡下了。店小二領她去了房間,屋子裡收拾得很整潔,連八哥都已經餵食了,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站在橫杆上邊不住的轉動着小腦袋,見明媚回來了,清脆的說了一句:“太后娘娘安好!”
明媚大驚,伸出手一巴掌扇了過去,那八哥見勢不妙,早就帶着鏈子往上飛竄,可惜沒飛多高又被扯了回來,只得用那小黑豆般的眼睛哀怨的看着明媚。
明媚回頭看了看身後,還好,店小二沒有跟着進來,只送到門口便折身走了,她吁了一口氣道:“你這隻笨鳥,若是皇上想緝拿我,你這不是在給別人報信嗎?以後不許再說這句話!”
那八哥偏着頭,似乎在問:我該說什麼?明媚看它那樣子只覺好玩,又逗着它說:“喊我,二姑娘!”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喬景鉉!”
“喬景鉉,喬景鉉!”那八哥歡快的叫了起來,明媚聽着笑了笑,突然之間又覺得有些傷心,想念如藤曼般攀延了上來,瞬間就滿滿的佔據了她的腦海,壓迫着她,似乎不能呼吸。喬景鉉,你在做什麼?是否也想到了我?
第二日清晨起來,外邊一片碧藍,劉叔正在後院裡邊餵馬,見着明媚走進來,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二姑娘,昨晚可順當?”
明媚笑着將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叔不住的搖頭嘆氣:“那周姑娘也可憐,攤上這般兄嫂,還不知道以後她會遇着什麼事情呢,雖說得了文書,可她那兄嫂又怎麼會乖乖的聽話?總怕過了些平安日子又會打主意了。”
劉叔說得沒錯,明媚心中一凜,看來這周姑娘是不是能過得好,不是一張文書能保證的,還要看她兄嫂會不會徹底改過。她微微沉默了片刻,心中想着今年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定要來看看周姑娘,看她過得怎麼樣,若是她那兄嫂還是這般刻薄,她非得插手將這件事情管定了不可。
“二姑娘。”身後傳來方慶福的聲音,明媚轉過臉去,就見方慶福穿着一件棉布夾袍站在那裡,笑得很是憨厚:“你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劉叔有些迷惑的看了看明媚:“二姑娘,咱們要跟方老闆一起走?”
明媚點了點頭:“劉叔,你覺得如何?是不是更穩妥一些?”
劉叔咧嘴笑了笑:“自然是這樣好,跟着商隊走,總好過咱們獨自趕路。”
方慶福的商隊有十多輛車,四十多號人,他是專做皮毛買賣的,將西北的皮毛賣到京城,又從京城倒騰絲綢瓷器香料胭脂回玉門關。這些東西都是緊俏貨色,兩邊買賣都做得開,每年要在玉門關與京城來回十多趟。
商隊已經整裝待發,見着明媚跟了方慶福過來,方慶福的手下眼睛都直了:“老闆,這是哪裡來的美貌小娘子?你昨晚拐來的?”
方慶福有幾分窘迫,看了看明媚,卻見她落落大方的笑着,沒有一分忸怩生氣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衝手下喝道:“不要亂說,這位是二姑娘,也是要去玉門關的,想跟咱們搭夥一道去玉門關。”
商隊裡的人立刻騷動了起來,有幾個年輕小夥子忍不住喊了起來:“好哇好哇,二姑娘,你可會唱曲兒?路上唱曲兒給我們聽!”
方慶福與劉叔聽了都覺尷尬,這唱曲兒的,不都是青樓裡的姐兒?正準備開口責罵手下,就見明媚微微一笑道:“唱曲兒我不會,可看病扎針我還是拿手,若你們有個三病兩痛的,可以來找我。”
她手中倏忽便出現了一把銀針,映着秋日的陽光閃閃兒的發亮:“瞧見沒有?本姑娘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方慶福的手下見明媚雖然長得美貌,卻沒有那妖豔的氣質,又自己說是大夫,還拿了鍼灸的銀針出來,頃刻間也收起了輕慢的心思,有人大聲朝明媚喊道:“二姑娘,你莫要理那幾個嘴賤的,下次他們再胡說,我們替你把他的牙齒給敲了!”
明媚微微一笑,那潔白的牙齒就如珍珠一般細緻,看得商隊裡的男人都直了眼睛,這二姑娘長得天仙一般,又這般和善,真是人間難得的姝色。
商隊一路向西而去,路上不少人藉着要看病來找明媚,方慶福瞧着心中不是滋味,索性將手下喊到一處訓斥了一番:“以前不見你們這般病得勤快,這次如何就這般體弱多病了?要是再去找二姑娘看病,那下回也不用跟着我出來了,我可沒閒錢養藥罐子!”
手下見着方慶福板着臉訓話,知道他是真動氣了,一個個如霜打的茄子,蔫頭蔫腦的走到一旁嘀咕:“方老闆看上人家二姑娘了,咱們還是消停些,免得真丟了飯碗。”
明媚覺得有幾分奇怪,先前每日裡還有三四個說生病了要她來診脈的,忽然間就一個也不見了。一個晚上商隊在一家客棧住了下來,明媚喊住一個匆匆過去的保鏢:“王大頭,你不是有些咳嗽?怎麼不來拿藥?”
來看病的人十有八九都沒病,可這王大頭卻真有病,明媚把了他的脈,發現他帶了些風寒,一定要吃藥才行。那王大頭原來答應得好好的,說過一會問她來拿藥方到前邊鎮子裡的藥堂去抓藥,可捱了兩日都不見他過來接方子,明媚不由得心中疑惑,這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沒病裝病的人一大堆,現在有病的人都不來找她了。
王大頭站住身子望了望明媚,咧嘴笑了笑:“二姑娘,不用了不用了,咳嗽幾日自己就會好了,不用抓藥。”
“哎哎哎,這樣可不行!”明媚正色道:“若你都不把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那誰還會關心你?咳嗽雖然是小病,但咳得久了就會轉成大病,例如癆病……”
王大頭聽着明媚這般說,一張臉垮了下來,他膽戰心驚的望了望周圍,見旁邊沒別人,這才走近明媚幾分,低聲道:“二姑娘,是我們家老闆不許我們來打擾你,還說沒病跑去找你看病,以後就不用跟他跑生意了。”
明媚不由得失笑:“沒病裝病不好,你是真有病,別管他說的話,我來給你開方子。”
王大頭感激的搓了搓手,又重重的咳嗽了兩聲:“二姑娘,你可真好心。”
明媚進了屋子將早已寫好的藥方交給了王大頭:“你拿着,趕緊去藥堂裡抓藥來熬着,今晚喝一碗,明天早晨起來喝一次藥。”
“多謝二姑娘。”王大頭拿着藥方喜滋滋的往外邊走了去,剛剛跨過門檻,就見方慶福冷着一張臉站在那裡,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重重的咳了兩聲,表示他真的是生病了。
“你在裝病!”方慶福有些生氣的望着王大頭,都警告過他們了,可還是有這般膽大的,總是想往二姑娘那邊湊,讓他瞧了火大。方慶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見着有人接近明媚,心中就不是滋味,總希望她能如仙女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不要與這些粗魯的漢子混到一處。
“方老闆,我真是病了。”王大頭瞬間變成了委委屈屈的小綿羊,耷拉着腦袋站在那裡:“不相信你可以去問二姑娘。”
明媚聽着屋子外邊爭執,笑着走了出來:“方公子,王大頭真是病了,是我我叫他來拿藥方的,開始他見着我還一直往旁邊躲呢。”
方慶福聽着明媚這般說,才收斂了那冷峻的神色,朝王大頭瞟了一眼:“對不住,兄弟,我錯怪你了,趕緊抓了藥去熬着。”
王大頭鬆了一口氣,朝方慶福道了聲謝,拿着那藥方飛快的跑了出去,明媚見着他那火急火燎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方公子,你對手下也太緊張了些。”
方慶福站在那裡,看了明媚一眼,沒有說話,只覺得她容光豔豔,不可直視,一顆心忽高忽低的,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實處。
跟着商隊向西走,日子過得似乎很快,差不多行走了半個月,就已經到了目的地玉門關。方慶福讓手下將貨物送到店鋪裡邊去,自己陪了明媚直往鎮國將軍府。
鎮國將軍府門口有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牌匾也很是氣派,紅底金字,大門也是硃紅顏色,配着金黃色的黃銅梅花釘,瞧上去很是大氣。聽說振國將府府在西北聲名赫赫,瞧着這大門,也能窺探裡邊的一貌了。
本是京中顯貴,可是爲了能保護自己,自請來西北邊塞,連先帝封的王爺稱號都棄之不用,只用皇上賜的鎮國將軍爲府名。若是掛上“某某王府”的匾牌,恐怕這府邸該不是這一點點氣勢了,但同時也會充滿重重殺機,在氣派與生命中間選擇,老鎮國將軍的選擇是後者,不僅僅是爲他自己,也是爲了整個鎮國將軍府上老老小小這麼多人口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大門口坐着兩個門房,正在說着閒話,見着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前邊車轅上坐着方慶福,都笑着喊道:“方公子回來了。”
明媚將馬車的側簾放了下來,心中暗道看來這方慶福沒有說謊話,他真與鎮國將軍府有些淵源,只不過其中究竟有什麼曲折,自己便不知道了。
方慶福跳下車,朝那兩位門房點了點頭:“剛剛回來,還給府上帶來了一位貴客。”
門房看着眼前的這輛馬車,很是寒酸,看不出這位客人尊貴在哪裡,兩人等着眼睛瞧了瞧,就見簾幕掀起,一位天仙般的姑娘從車上走了下來。
西北這邊風沙大,這邊的姑娘都做慣了粗活,皆是粗手粗腳的,即便是府裡頭的丫鬟,也鮮少有好看的,忽然間面前就出現了一個這般美貌的姑娘,肌膚細緻得如白瓷一般,眼睛水汪汪,看得兩個門房都呆住了。
明媚笑了笑,走上前來道:“我是從京城來的,與鎮國將軍府家的九小姐郭慶雲是手帕交,勞煩大哥進去向鎮國將軍通報一下,就說柳太傅府家的十小姐前來拜府。”
方慶福聽着明媚自報身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原以爲明媚的父親不過是京城的富商而已,否則如何會放着她獨自在外邊闖蕩,可沒想到她竟然是太傅府的千金,心中暗道僥倖,一路上沒有出什麼亂子,她要是出了事,自己可擔待不起。
聽到明媚自述身份甚是金貴,門房也不敢怠慢,看了明媚一眼,飛奔着進去通傳了,不多時就出來了一個管事婆子模樣的人,笑着對明媚道:“柳小姐,請跟我進來。”
方慶福也跟着走了進來,見明媚有幾分驚愕的模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住在鎮國將軍府中。”
那婆子點了點頭:“方公子與方小姐是將軍的故舊,他們家長輩都故去了,將軍爲了照顧遺孤,將他們接到鎮國將軍府住着呢。”
“柳小姐,我明日再來請你去替舍妹看病,今日便送到此處了。”站在垂花門前,方慶福與明媚作別:“還請柳小姐千萬要將這件事情放在心裡。”
明媚朝方慶福笑了笑:“我記得的,你只管放心去將你那些貨物入庫罷。”方慶福是商人,哪裡能不記掛着他從京城運回來的寶貝,有鎮國將軍府的婆子領路,自己自然也不要拖着他了。
方慶福深深作了一揖,這才轉過身子走開了去。
那婆子望着方慶福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方公子是個好的,可那方小姐,唉……”
明媚有幾分好奇:“那方小姐怎麼了?”
那婆子瞅了明媚一眼,忽然驚覺她是剛剛來府上的貴客,自己也不能在客人面前說太多牢騷話兒,只是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麼,沒什麼。”自此閉了嘴巴帶着明媚穿過前庭往後院走去。
從園中的石板路穿了過去,明媚瞧着這將軍府修得果然和尋常人家不同,都很少看到什麼花兒朵兒的,只有那高大的白樺樹靜靜的站在那裡,成片的長着,那筆直的軀幹顯得格外孤傲,枝椏都有力的聳向藍天,似乎要刺破那天宇似的。
鎮國將軍府的結構也和京城裡旁的人家不同。京城裡邊分外院和內院,外院是男子居所,內院是女眷住的地方,老爺們白天在外院,晚上回內院,去各自的園子裡歇息,而鎮國將軍府,明媚卻弄不懂有沒有內院和外院的分別,因爲那婆子帶着她走了幾個園子進了一個院子,看着過了一道垂花門,也該是內院了,可鎮國將軍卻在內院裡接待了她。
“我們邊關這裡沒那麼多講究,內院裡也住了男子,外院只是老太爺老爺務公之處,另外便是接待官員的正廳,還有一個院子是演武廳。”那婆子見着明媚迷惑不解的模樣,笑了笑:“這與京城自然有些不一樣了。”
原來如此,明媚暗自點頭,只聽說邊關民風淳樸,不大講究男女大防,經常有男女騎馬同遊,或是比試騎射或是相約黃昏,看起來這一切還都是真的。
鎮國老將軍也在,聽說是孫女郭慶雲的手帕交,笑得花白鬍須都抖了起來:“我那九丫頭只喜歡舞槍弄棒的,所以跟那些小姐們合不來,這次她回來說在京城結識了一個好友,是太傅府家的小姐,我起先還不相信,這會子總算是信了。”
能獨自一人跑到玉門關來的,自然是大膽之至了,鎮國老將軍摸着鬍鬚望着明媚只是笑,孫女兒總算交了個好朋友,看來自己也不擔心她沒有手帕交了。
與鎮國老將軍不同,鎮國將軍卻是有着憂愁,京城裡的變故已經傳到玉門關,他也知道明媚來這邊是避難的,就是怕皇上若是知道柳小姐藏匿在鎮國將軍府,會涉及到自己府裡周全。他沉吟了一聲:“柳小姐,我聽慶雲提到過你……”本來還想着是說得生疏一些,可沒想到鎮國老將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提到過,是經常提到!”
鎮國將軍臉上一窘,咳嗽了一聲:“唔,是經常提到,你……”說到這裡,他停住了話頭,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如何暗示這柳小姐住兩日便走呢?這可真是一個難題。
正在爲難間,鎮國老將軍又開口了:“老大,你怎麼就如此吞吞吐吐的了?九丫頭出去打獵了,要過會子才能回來,你趕緊讓你媳婦給柳小姐騰出房間來,好好的在這邊關住上幾個月……”
鎮國將軍一口氣都差不多沒提上來,趕緊擺着手道:“父親,柳小姐還不知道能不能住得習慣呢,指不定住幾天便厭煩了,如何能住幾個月?再說今年慶雲還要回京城去,她眼見着就十七了,還不將親事定下來就晚了!”
鎮國老將軍聽着兒子說得也有道理,嘟囔了一句:“十七歲哪裡算大……不過也是可以定親了,派人去和你媳婦說了沒有?趕緊騰屋子出來!”
“父親,我已經得了信兒呢。”門口傳來說話聲,明媚擡眼望過去,就見一位夫人帶着一位小姐,並着幾個丫鬟婆子正站在那裡。
那位夫人該就是郭大夫人了,明媚暗自想着,因爲實在太好認了,她有一張鵝蛋臉兒,郭慶雲的五官長得和她十分相似,只是氣質卻截然不同罷了。只是她身邊那位小姐卻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她穿着銀藍色的衣裳,身材十分纖弱,彷彿那林黛玉一般,大概十七歲左右的模樣,長得一副好皮相,眉眼彎彎,脣紅齒白的,看着她梳的髮式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這可讓明媚有些疑惑。
大陳的習俗,女子一般在及笄以後便開始議親,最多不過十六歲便可出嫁了,出嫁得早的,十五歲甚至十四歲便嫁了,即便是丫鬟,到了十八歲也會被指着配人了。看這位少女穿着應該是鎮國將軍府的小姐,可又沒有貼身的丫鬟服侍,年紀應該已經到了出嫁的時候,可這麼一副花容月貌卻還是待字閨中,她究竟是什麼人,倒讓人難以決斷了。
郭大夫人帶着那魏小姐走了進來,朝鎮國老將軍行了一禮:“父親可真是個熱絡人,見着來了客人便這般高興。”
鎮國老將軍指着椅子道:“老大媳婦,你快些坐着,這是九丫頭的手帕交柳小姐,你看看可認識?”
郭大夫人見了明媚倒也不陌生,在京城呆了半年,也曾見到過明媚幾次,知道女兒和她交好,她笑着道:“如何不認識,那會子在英王府的賞梅會上見着柳小姐便十分驚豔,真是天仙般的人兒。”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坐了下來,丫鬟奉上茶,郭大夫人伸手接了過來。明媚坐在一旁仔細打量着她,郭大夫人一看就是那種安靜溫柔的人,坐在那裡便是一副當家主婦賢淑的模樣,連喝茶都是中規中矩,一板一眼,連握茶杯的手勢都和顧姑姑教她們的如出一轍。
明媚見着這樣的郭大夫人,不由覺得有趣,郭慶雲生在這樣的家裡,可爲何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她母親截然不同,根本沒有被培養成了一個典型的王府貴女。擡頭望了望鎮國老將軍,見他一副精神矍鑠的模樣,滿臉紅光,一直在樂呵呵的說話,心中暗道或許郭慶雲是受了她祖父影響。
郭大夫人捧着茶盞喝了一口茶,從縫隙裡抽看望了望自己的夫君,見他坐在那裡沒有怎麼說話,心中頗爲詫異,看來這裡邊還有什麼曲折。她將茶盞放了下來,笑着朝明媚道:“柳小姐不遠千里來了西北,真是太看得起我家雲兒了,只是我那雲兒今日出去打獵還未回來,我且先安排柳小姐住下,只盼柳小姐不要嫌棄屋舍粗陋。”
郭大夫人朝身邊的媽媽吩咐了幾句,那媽媽笑着領命下去,明媚便知郭大夫人是叫人幫她去騰屋子了,於是笑着道謝了一聲:“多謝郭大夫人了。”
這時坐在郭大夫人身邊的那位小姐忽然間開口了,真是鶯語嬌啼,喺喺瀝瀝:“夫人,這位柳小姐我雖不認識,可瞧着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有幾分親近之心。”
這話說得文縐縐的,看起來不似粗使丫鬟婆子,明媚又打量了那位小姐一眼,聽着她喊郭大夫人叫“夫人”,那便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小姐了,可她又能跟着郭大夫人到處走,這身份真是讓人難猜。
郭大夫人看着明媚那疑惑的樣子,笑着對明媚道:“這是我們府裡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女兒,父母早逝,就留了他和哥哥在府裡住着,姓方,名慶薇,方纔她陪我在屋子裡說閒話耍子,聽說來了貴客,便跟着過來了。”郭大夫人瞧了瞧方慶薇,又看了看明媚,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你們都是年輕女子,這些天可以一起攀談玩耍。”
一聽到“方慶薇”這個名字,明媚心中豁然開朗,和她結伴同行回來的那位叫方慶福的公子,就該是這位姑娘的兄長了。她趕緊站了起來向方慶薇行了一禮:“原來是方小姐,明媚倒也聽說過你的名字。”
方慶薇驚訝的張口看着明媚道:“我與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從哪裡聽說了我?”
明媚見她那訝異的神色,笑了笑道:“我這次來玉門關,路上遇着一位叫方慶福的公子,他說有個妹妹叫方慶薇,也不知是不是姑娘?”
聽到明媚提及自己兄長,方慶薇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我哥哥可回府了?”見着明媚點了點頭,她朝郭大夫人行了個禮兒道:“夫人,我去看看我哥哥。”
郭大夫人笑着說:“快去罷,你兄妹也一個月沒見着面了,該有不少的話要說呢。”看着方慶薇遠去的背影,郭大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倒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一聲輕輕的嘆息讓明媚心裡也是一凜,如果沒有猜錯,這方慶福與方慶薇便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明妃的侄子侄女。聽說當時方知府一案頗爲轟動,方知府全家被髮配西北,聽柳老太太說過,本是要判滿門抄斬,因爲皇上在明妃下葬一事上做了妥協,這才改判了流放。現兒在鎮國將軍府看到方慶福與方慶薇兄妹,想來是皇上授意讓鎮國將軍照顧方家了。
“柳小姐,你打算在玉門關住多久?”鎮國將軍在一旁思前想後好一陣子,始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是武人,沒有那些太多的彎彎道道,索性開口直接問了起來。
明媚楞了一下,望着鎮國將軍那雙戒備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