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只爲(一更)

“想玩球就自己玩去吧,我可不陪你玩了。”

“真是髒了我的手了。”

江姑娘下巴擡起,越發盛氣凌人,猶如那帶刺的紅玫瑰似的。

她從丫鬟手裡接過一方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後嫌棄地把帕子往地上一丟,對着宮姑娘和她的小表妹道:“我們走!”

三人率先離去,其他幾個貴女面面相看,有一個黃衣姑娘率先追了上去,“江姑娘,我們去遛馬吧。”

另外幾個貴女生怕被丟下,也立刻跟上,衆人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像是全然把袁之彤給忘了似的。

袁之彤望着衆人離開的背影,獨自站站在原地,又羞又惱,將手裡的繡球抓得更緊了,金鈴被牽動,發出叮鈴的聲響。

原本清脆的鈴聲此時此刻顯得分外刺耳。

“姑娘。”大丫鬟怯生生地喚道。

袁之彤恍若未聞,好一會兒,她才動了,目光忍不住回頭朝顧玦與楚千塵所在的那個竹棚看去,眼眸深邃。

她以爲楚千塵至少會看她兩眼,也許幸災樂禍自己被人奚落,也許嘲諷自己不自量力,也許……

她不相信楚千塵真得會半點不在意她……

然而,她看到的卻是兩道親暱的身影,那穿着紫紅騎裝的兩個人肩膀挨着肩膀,頭貼着頭。

夫妻倆一邊做毽子,一邊在說悄悄話,也不知道楚千塵說了什麼,顧玦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袁之彤:“!!!”

袁之彤再也待不下去了,把手裡的繡球塞給了大丫鬟說了聲“我們走”,就大步流星地朝行宮方向走去。

大丫鬟趕緊小跑着追上,偏偏她手裡抱着那個繡球,一跑起來,那繡球上的金色鈴鐺就“叮噹”作響,引得旁邊好幾人都朝她們主僕看來。

袁之彤此刻對旁人的目光分外敏感,覺得大家好像都是在嘲笑她似的,也走得更快了。

沒一會兒,她們主僕就跑得沒影了。

袁之彤根本沒在楚千塵心裡留下一點漣漪,她正專心致志地做她的第二個毽子。

夫妻倆一前一後地完工了,楚千塵將三個毽子擺在了一起,底座用的布頭顏色各不相同,一個胭脂色,一個大紅色,一個寶藍色。

寶藍色的這個是楚千塵做給楚雲沐的,另外兩個都是顧玦做給她的。

真好!楚千塵美滋滋地把顧玦做的兩個毽子都擺弄了一番,心裡就有種趕緊把它們都帶回去收起來的衝動。

顧玦把其中一個毽子抓了起來,輕輕巧巧地拋給了她,“不是說要踢毽子嗎?”

楚千塵一下子忘了方纔的那個念頭,樂滋滋地說道:“我很會踢毽子的!”

楚千塵確實很會踢毽子,最簡單的踢法就是她一個人踢上一個時辰,毽子也不會落地,她還會各種花式玩法,比如單飛燕、雙飛燕、鴛鴦拐什麼的。

只見她身輕如燕,姿態曼妙,一會兒踢,一會兒跳躍,一會兒轉體,那綴有錦雞尾羽的毽子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飛躍着,就仿如她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顧玦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她雪白的面頰沁出淡淡的紅暈,笑靨明豔,眸光璀璨,嘴角漾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有種說不出的甜。

顧玦喜歡看她這個樣子,這纔是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無憂無慮,天真爛漫,活力四射。

楚千塵玩了一會兒毽子,就被顧玦叫了回去,然後乖乖地坐了下來。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雙瞳剪水,清澈得倒映出他的臉龐。

“別動。”顧玦拿着一方帕子輕輕地擦去了楚千塵鬢角的細汗,帕子沿着面頰往下,輕輕地擦到了她的下頷。

那方帕子上沾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若隱若現,是她最熟悉的氣味。

她忍不住就嗅了嗅,鼻翼翕動,雙眸也微微地彎了起來,紅脣微張。

這時,幾片落葉隨風飄了過來,打着轉兒慢悠悠地落下。

其中一片枯黃的落葉恰好朝顧玦的鬢角落去,楚千塵下下意識地擡手去抓那片落葉。

顧玦:“?”

顧玦疑惑地微微側首。

他這一動,她的手就恰好勾在了他的脖子上。

“……”顧玦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眸色幽深了幾分。

當琥珀回來時,恰好看到兩人古怪的姿勢,總感覺有些無法直視。

楚千塵趕緊收回手,還記得把那片落在他肩頭的落葉捏在了指間,轉了轉,意思是,她是爲了這個。

她臉上莫名地有些發燙。

“王妃,奴婢把您做的毽子親手給縣主了。”琥珀目不斜視地稟着。

“七娘還好嗎?”楚千塵問。

琥珀立刻答道:“縣主看起來精神還好,就是不太活潑……她很喜歡那個毽子。”

琥珀說顧之顏“不太活潑”,那已經是十分委婉的說法了,顧之顏從頭到尾就根本沒說一個字,只是抓着毽子看。

楚千塵端起了茶盅,慢慢地喝了兩口茶。

昨晚,琥珀去了一趟沈菀住的雲想齋,回來就跟楚千塵稟了,說沈菀看着無礙,但是,她與靖郡王以及其他人的精神都不是太好,沈菀一片憂色。

當時楚千塵就意識到了,可能是顧之顏病了。

所以她剛剛纔藉着送毽子,讓琥珀再去雲想齋看看。

自從八月二十日,她隨沈氏一起去郡王府探望過顧之顏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這個小表妹。那之後,她也曾想請沈氏把沈菀與顧之顏叫來國公府,但是沈菀沒有來。

當時,楚千塵就已經意識到了,沈菀是故意避開自己。

楚千塵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她聯想到靖郡王府的尷尬處境,就明白了沈菀的不得已。

人活在這世上,本就有很多的不得已,各種牽掛,各種顧忌,誰也不能說自己一輩子能肆意地只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

後來,楚千塵從沈氏那裡知道顧之顏的身體已經好轉,也就沒有再過問了。

頓了一下後,琥珀又補了一句:“雖然郡王妃沒說,但奴婢瞅着縣主確實生過病,但應該已經好了。”

“沒事就好。”楚千塵隨口道,眸光清冷,神態平靜。

她自認是一個性情涼薄的人。

也不對。

也許前世十四歲以前的她是一個溫溫柔柔的小姑娘吧?

想起那段距今已經十分遙遠的時光,楚千塵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她已經快要忘了前世十四歲以前的她是個怎麼樣的人了,好像是很軟弱,很卑微,很容易悲春傷秋……

自從前世被楚家驅逐後,她就已經變了,不再是從前的她了,等到王爺死後,她的心就冷了,徹底地變成了一個冷心冷情的人。

上一世,師父林邈就曾說過,她能成爲一位神醫,但成爲不了一個好大夫。

她知道師父藏了半句話沒說,她沒有一顆“醫者父母心”的仁心。

楚千塵並不在意師父怎麼評價她,也不在意外人怎麼想她,反正她是個很自私的人,當初她學醫本來就是爲了王爺,否則,她也根本不會去學醫。

這麼說來,所有被她救治過的人都該感激王爺纔是,這些功德也該記在王爺的身上,是不是?

楚千塵一邊想,一邊就朝顧玦看了過去,目光灼灼,比那黎明冉冉升起的啓明星還要璀璨,還要明亮。

然後,她就覺得眼前一暗。

她的雙眼被人用手捂住了。

楚千塵:“……”

琥珀:“……”

江沅:“……”

楚千塵乖乖地一動不動。

琥珀覺得自己又被餵了一嘴的糖,默默地偏開了視線。

少頃,楚千塵的眼前才又亮了起來,顧玦移開了他的手。

楚千塵的眼睛還有些不適應光亮,漂亮的鳳眼眨巴眨巴,迎上他狹長深邃的眸子,似乎在問他爲什麼要蒙她的眼呢。

顧玦的眼眸沉靜如海,不答反問:“要去看看七娘嗎?”

“晚點我讓琥珀再去一趟吧,我就不去了。”楚千塵搖了搖頭,嘲諷地嘀咕了一句,“堂堂一國君主,怎麼就能這麼小家子氣呢。”

早在上一世,楚千塵就知道大齊的這位皇帝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也就隨口也說罷了。皇帝他不就是防着宸王府串聯別府嗎?!

顧玦安撫地拍了拍楚千塵的肩膀,然後對着驚風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讓鄭院判查查靖郡王府有沒有請過太醫,拿一份惠安縣主的脈案來。”

鄭院判是宸王府的人。

院判在太醫院是第二把手,僅次於院使,調個脈案輕而易舉。

驚風去了,顧玦拉着楚千塵起了身,給她披上了斗篷。

兩人手拉着手往行宮方向走去,閒庭信步。

兩人攜手回了紫宸宮。

屋裡燒了兩個炭火盆,暖烘烘的,楚千塵一進到溫暖的地方,就開始犯懶,一邊打哈欠,一邊懶懶地靠在軟乎乎的大迎枕上。

她纔剛坐下,顧之顏的脈案就經由江沅送到了她的手中。

當然,這份脈案並非王太醫手書的那份,而是經人重新謄抄來的。

楚千塵託着下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顧之顏的脈案。

從脈案來看,只是小兒發燒、食慾不振而已,其它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這脈案寫得一目瞭然,楚千塵看完後,就遞給了顧玦。

顧玦也掃了一眼脈案,吩咐江沅道:“讓鄭院判親自去診個脈。”

江沅就應聲退下了。

楚千塵盯着顧玦,眉眼彎彎,笑意盈盈。

她很高興,便也直接表達了她的愉悅:“王爺,你真好!”

她最最喜歡王爺了。

想着,楚千塵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灼熱明亮得讓顧玦幾乎無法直視。

他的右手動了動,忍不住又想去蒙她的眼。

這丫頭啊,總是讓他覺得吃不消。

顧玦在心裡嘆息,薄脣卻是翹了起來,笑意如湖面的漣漪般淺淺盪漾着。

就在這時,驚風拿着一支細細的竹管進來了,稟說:“王爺,京城那邊剛來了飛鴿傳書。”

這個獵宮是皇帝的行宮,整個行宮周圍全都在禁軍的眼皮底下的,所以這封飛鴿傳書並不是從宸王府直接送到行宮,而是先送去了宸王府在附近的鎮子裡的據點,然後由據點的人再轉交到這裡。

顧玦從那火漆封好的竹管中取出了一張捲成細長條的絹紙,慢條斯理地將之展開。

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這張絹紙可比那份寥寥數字的脈案上要複雜多了,密密麻麻地寫了大半頁紙。

顧玦的脣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道:“京城那邊有‘動靜’了。”

他說得含糊不清,沒頭沒尾,可楚千塵卻知道他在說什麼,好奇地捏着他的袖口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她就差把“看熱鬧不嫌事大”寫在了臉上。

顧玦就把那封飛鴿傳書遞給了她。

楚千塵沒接信紙,扯着顧玦的袖口撒嬌地晃了晃,等他告訴她經過。

信有什麼好看的,她喜歡聽他說話。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清泉,很清澈,很沉靜,很好聽……偏偏他平日裡總不愛說話,所以楚千塵總喜歡變着法子地逗他多說幾句。

她笑得嬌嬌的,甜甜的,帶着討好與期待,令人不忍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