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不認

一陣明朗的笑聲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衆人不由被轉移了注意力,朝聲音的主人望去。

那是一個着大紅色鬥牛服、相貌俊朗的男子,十一月的大冬天,他的手裡卻拿着一把摺扇,瀟灑不羈,正是康鴻達。

“王爺來晚了,我還以爲王爺的身子不爽快呢。”康鴻達若無其事給了皇帝一個臺階下,轉移了話題,“王爺來遲了,那可是要自罰三杯的。”

他一邊說,一邊笑容滿面地在食案上的三個白色酒杯上斟了三杯酒,彷彿他與顧玦是知交好友似的。

皇帝的臉色微緩,覺得還是康鴻達體恤聖意。

其他人則繼續旁觀,畢竟皇帝、顧玦和康鴻達中無論哪個跺一腳,朝堂都要震上一震,他們可都得罪不起,還是作壁上觀得好,沒見連太子也不敢多說嗎。

楚千塵暗暗地瞪着康洪達,一眨不眨,顧玦幾乎看到她身後的貓尾巴已經炸毛了。

“確實是身子不太爽快。”顧玦淡淡地一笑。

他右手成拳,放在脣畔,煞有其事地輕咳了兩下。

“……”

“……”

“……”

誰也沒想到顧玦會是這個反應,全都愕然,目瞪口呆。

殿內又靜了下來。

對於皇帝和其他人什麼反應,顧玦全不在意,拉着楚千塵自顧自地在禮親王與睿親王之間的座次上坐下了。

坐下後,顧玦擡手在食案下輕輕捏了捏出楚千塵的左手,一下,再一下,就像是捏貓爪子的肉墊似的,安撫他的小丫頭。

小丫頭早就放了話的,他在服藥,不能飲酒的。

他今天真要沾了酒,自家的小野貓肯定會把那些敢勸酒的人都給撓了。

雖然她兇猛的樣子很可愛,但是,像康鴻達這種人可不值得他的小丫頭爲他伸爪子。

顧玦的眼睫閃了閃,心情好得出奇。

被顧玦順毛摸的楚千塵一下子就通體舒暢了,看着顧玦的眼神也變得甜了起來。

王爺真聽話!楚千塵無聲地用眼神誇獎他,親自給他剝了個桔子當獎勵。

他一瓣,她一瓣。

夫妻倆對於衆人的打量渾不在意,三兩下就把一隻桔子吃得乾乾淨淨。

有人在看顧玦與楚千塵,也有人在悄悄地打量着康鴻達的臉色,想看看他被顧玦無視會不會惱羞成怒,然而康鴻達又豈會這麼容易失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水,談笑自若。

顧南謹也入席坐下了,目光忍不住又朝最前方的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因爲康鴻達的那番打岔勉強下了臺階,他自顧自地悶了一杯酒水後,臉色又好了一點。

身邊的大太監倪公公適時地請示皇帝是否奏樂,皇帝點了頭。

於是,一陣悠揚悅耳的絲竹聲響起,一溜身着一式粉色繡芙蓉花紗裙的舞伎踩着樂聲走了進來,一個個容貌清麗,身段窈窕,哪怕是這大冬天,也只穿着單薄的紗裙。

翩然起舞時,裙襬如花綻,一條條舞起的水袖如蝶似雨像霧,優美輕柔,整齊劃一,舞伎的身段全都柔軟得不可思議,彷如行走漫遊於湖面似的,如詩似畫。

衆人的注意力又被眼前的歌舞吸引了過去,還有宮人們訓練有素地給衆賓客上了豐盛的酒水菜餚,穿梭來往,整齊利落。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夜幕降臨了,而殿內一片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有大臣開始陸續地向皇帝敬酒,恭維之詞此起彼伏,皇帝聽着這些話,臉上總算又有了笑容,又是賜酒又是賜佳餚的,賓主皆歡。

也有一些武將在向顧玦敬酒,不過顧玦都是以茶代酒,方纔他已經說了“身子不太爽快”,自然也沒有人不長眼敢對着顧玦勸酒的。

殿內的氣氛越來越熱鬧,衆人似乎都忘了方纔皇帝與顧玦之間那場看不到硝煙的對峙。

一曲罷,那些舞伎就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殿內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大部分賓客都只是鼓掌兩三下意思意思,卻有一人足足鼓了七八下掌,引得周圍衆賓客都朝那個人望了過去,神情微妙。

“妙!實在是妙!”鼓掌之人一派坦然地由着別人看,或者說,他本來就是故意以此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安達曼郡王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來,對着金鑾寶座上的皇帝行了一個昊禮,讚道:

“這大齊的歌舞與我昊國大相徑庭,各有千秋,吾今日託陛下之福真是大開眼界。”安達曼朗聲笑道,“吾敬陛下一杯。”

安達曼雙手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還將酒杯倒置過來,表示滴酒不剩。

皇帝對於安達曼的熱絡與恭維頗爲受用,意思意思地喝了半杯酒水,矜持地說道:“郡王莫要客氣,盡情享受歌舞與酒水。”

安達曼笑着應下,目光隨即朝顧玦的方向望了過去,眼神中帶着幾分審視、幾分猜疑、幾分揣測。

“宸王殿下,”安達曼對着顧玦也行了個昊禮,笑意又深了一分,“上次宸王殿下來昊國,吾皇未能一見,深感遺憾,這次讓吾來了京城後,務必要向宸王殿下問個好,邀請殿下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再去昊國一遊,與吾皇一敘。”

“吾曾有幸在昊國見過殿下一面,今日能在這千里之外的大齊再遇殿下,這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吾敬殿下一杯。”

安達曼又舉起了一杯被重新斟滿的酒水,再次一飲而盡。

安達曼春風滿面,一副急於與顧玦敘舊的樣子,相比下,顧玦神色淡淡,冷淡如水。

顧玦沒有起身,隨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沾了沾脣,就算是回禮了。

他舉止優雅,如謙謙君子,而同時又極其輕慢,帶着一種睥睨天下的輕狂,就差直說他沒把安達曼放在眼裡了。

安達曼的臉色微微一變,就是大齊皇帝都沒對他這麼輕慢。

若非他方纔親眼見證了顧玦與皇帝的那場對峙,知道顧玦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此刻安達曼恐怕已經開口請皇帝去壓制顧玦了。

安達曼注視着顧玦,想起了昊帝烏訶度羅的叮囑,壓下了心頭的不悅。

他又笑了,帶着幾分玩笑的口吻又道:“這次來京城,聽聞宸王殿下已經娶了王妃,真是可惜了。”

“吾國的四公主從小好武,對宸王殿下的事蹟如數家珍,這次還纏着吾皇說,想一起來大齊會一會宸王殿下。吾皇本來答應了,可惜啓程前,皇后恰好身子不適,四公主這纔沒能來。”

末了,他還強調地又說了一次“可惜了”,這語氣意味深長的。

但凡沒蠢到家的人都能聽出來這位昊國四公主是仰慕顧玦,昊帝有意和顧玦結爲秦晉之好。

殿內原本熱鬧的氣氛又是一冷,衆賓客的神情變得十分僵硬。

皇帝下意識地捏緊了酒杯,手指繃得緊緊的,幾乎將酒杯捏碎。

倪公公額頭冷汗直冒,真怕皇帝一氣之下會把酒杯砸出去,這些日子來,皇帝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了,動不動就失控。

皇帝面沉如水,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覺得這些個昊人真是貪心,一方面想拉攏他這大齊天子,讓昊國太子烏訶圖那娶自己的公主,另一方面他們又要把他們昊國的公主嫁給顧玦。

他們昊人這是想兩頭押寶,是怕萬一顧玦學烏訶度羅謀反,他們昊國也依舊能與大齊交好嗎?!

皇帝心裡對烏訶度羅恨得咬牙切齒,更多的是擔憂,害怕顧玦會答應。

這是南昊人的試探,也是委婉的示好。

如果他是顧玦的話,他當然會答應,這南昊的公主,烏訶度羅之女可遠比區區一個庶女王妃要好多了!

殿內的其他賓客們也大都在看着顧玦,揣測着顧玦會不會順勢接受昊帝釋出的善意。

也有人瞥着顧玦身邊的楚千塵,眼底含着一絲絲的憐憫。

說到底,也是宸王妃身份實在太低,所以南昊使臣纔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話。

宸王若真有意休妻再娶,宸王妃也只能受着,就是她突然“暴斃”了,也就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已,永定侯府這麼個破落戶又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區區的庶女去找宸王討公道。

所以啊,這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必然的,雙方的地位相差太大,其中一方那就是任對方踩踏的螻蟻,隨手可棄。

楚千塵似乎恍然未覺,垂首慢慢地剝着桔子。

看在某些有心人眼裡,只覺得她也就配給宸王剝剝橘子,噹噹丫鬟侍女了。

周圍更靜了。

“四公主?”顧玦挑了下劍眉,“據本王所知,昊帝只有一位大公主,哪來的四公主?”

“……”

“……”

“……”

殿內的氣氛因爲這句話霎時間急轉直下。

大部分人對於昊國到底有幾個公主並不清楚,但也有少數人比如禮部官員是知道一些的,已經駕崩的上一任昊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

很顯然,顧玦口中的昊帝指的不是烏訶度羅。

這也就意味着,他不承認烏訶度羅是昊國新帝。

“……”安達曼當然知道顧玦說的人是先帝,他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如墨染般。

顧玦纔剛去過一趟昊國,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在皇位上的國君是烏訶度羅。

所以說,顧玦是故意這麼說的。

顧玦他竟然一再給他們昊國沒臉!

安達曼如一尊石雕般僵立在了那裡。

顧南謹的心中卻覺得顧玦的迴應真是痛快,不着痕跡的朝皇帝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光閃爍。

父皇讓二皇弟顧南昭招待南昊使臣的事令得母后很不痛快,但是,顧南謹其實覺得這樣也好。

昊國內亂,烏訶度羅逼宮謀反,如今就算登基了,那也只能算是僞帝,唯有他坐穩了這南昊江山,他才能被周邊諸國承認,才能以昊帝之稱載入史冊。

在這個當口,父皇居然隨隨便便就接受了南昊聯姻的要求,許以嫡公主。

父皇以爲南昊是捧着他這個大齊天子,可事實上,烏訶度羅分明把大齊的顏面踩在了腳底,所以安達曼纔敢當衆對顧玦示好,纔敢兩頭押寶。

再換個角度看,就在不久前,父皇剛剛招待過烏訶迦樓一行南昊使臣,如今纔沒隔幾月,他就這麼爽快地承認了南昊的僞帝,那豈不是表示烏訶度羅逼宮是對的?!

在外人看,也不免顯得他們大齊像牆頭草似的,失了大國的格調與風範。

再進一步來說,父皇豈不是覺得勝者爲王,逼宮謀反並沒有錯?!

顧南謹在心裡暗暗嘆息。

然而,現在的他連反對聯姻的立場也沒有了,無論是皇帝、皇后都覺得他不是支持大齊與南昊聯姻嗎!

顧南謹也只能將滿心愁緒壓在心頭,連飲了好幾杯悶酒。

安達曼沉默了好一會兒,留着虯髯鬍的方臉上一會兒黑,一會兒青,一會兒紫,色彩精彩變化着,最後歸於平靜。

皇帝有康鴻達給他遞臺階,而安達曼就只能自己接話:“吾皇膝下有六女,宸王殿下怕是記錯了。”

本來,他這麼含混過去也就罷了,偏他心裡不甘,坐下前,忍不住嘴快地又來了一句:“宸王殿下以爲呢?”

“哦?”顧玦低笑了一聲。

在此刻寂靜無聲的殿宇內,這一聲低笑是那麼輕慢,那麼刺耳,像是一支利箭“嗖”地直刺在了安達曼的心口。

顧玦在笑,笑容清淺,如夜空的皎月,又似殿外的夜風,令人覺得難以親近。

就在這安靜而詭異的氣氛中,原本垂着頭的楚千塵擡起了頭,在衆人的目光中往顧玦嘴裡餵了一瓣桔瓣,指腹不經意地碰到了他柔軟的嘴脣。

她的眼睫顫了顫,立刻就收回了手,隨手指了下顧玦身前的那碟胭脂鵝脯,意思是,她要吃。

顧玦臉上笑意漸濃,嘴裡吃着酸酸甜甜的桔子,脣畔上還留有少女指腹的溫度,心情好得很。

他也不再理會安達曼,拿起手邊的一對嵌象牙的筷箸,夾了塊胭脂鵝脯送到楚千塵的碗裡。

楚千塵咬了一口胭脂鵝脯,不太滿意。

胭脂鵝脯冷了就顯得太甜。

這種宮宴就是無趣,人太多,動不動就要敬酒,吃的都是些冷菜。

顧玦也看出了她不太滿意,又主動給她夾了塊糟鴨信。

這糟鴨信本就是冷菜,味道不錯。

兩人你來我往地吃起東西來,誰也沒再看安達曼,彷彿安達曼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對於安達曼而言,這比方纔更讓他下不來臺,而皇帝也有心給安達曼一個教訓,根本沒打算幫着圓場。

皇帝往酒壺瞥了一眼,倪公公善於善言觀色,趕緊給皇帝的酒杯裡添了酒,雖然那杯子裡還餘有一半的酒水。

皇帝覺得舒心多了,舉着酒杯又喝起酒來,心裡對顧玦的防備又加深了一層。

照理說,烏訶度羅有意把四公主許給顧玦,對顧玦有百利而無一害,爲何顧玦反而要當衆打南昊使臣的臉呢?

顧玦到底在策劃着什麼,他做事從來都是有目的的。

皇帝心事重重,哪怕後面的歌舞再好,皇帝也無心欣賞了,目光不時地往顧玦那邊瞟。

接下來的宴席,氣氛就變得有點彆扭了。

賓客們看得出皇帝心情不好,就再也沒人找皇帝敬酒,全都是食不知味,大部人都沒動幾筷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宴會就草草地散場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下來,上方夜空如墨,羣星璀璨,皎月似銀,下方的行宮裡已經掛起了一盞盞昏黃的燈籠,猶如無數螢火蟲飛舞着。

賓客們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各回各院。

楚千塵與顧玦沒有坐肩輦,兩人打算散步回紫宸宮,正好消消食。

楚千塵一手拉着顧玦的手,另一手拿着一盞八角宮燈,冷冷的夜風中,燈籠裡的燭火被吹得搖晃不已,彷彿隨時要熄滅似的。

琥珀和江沅識趣極了,落後了五六丈。

楚千塵晃了晃手裡的燈籠,自誇道:“王爺,我的手很巧的,等元宵節時,我給你做一盞燈籠好不好?”

“我的手也很巧的。”顧玦將她的左手又捂得緊了一些。她總說他的手冷,分明她自己的手更冷,也不知道給她自己好好調理一下。

醫者不能自醫,顧玦想着等回了京,可以請一個善婦科的大夫給她調理一下。

楚千塵笑眯眯地說道:“那王爺也給我做一個!”

楚千塵樂了,現在就忍不住開始數日子盼元宵節了。

“王爺……”楚千塵本想說她給他做一盞兔子燈好不好,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阿菀!”

陌生女子的喊聲在這寂靜的夜晚有些尖銳。

楚千塵擡眼望去,就見前方一個着暗紅斗篷的女子有些踉蹌,她身旁另一個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住了她。

楚千塵把燈籠塞到了顧玦手裡,自己拎着裙裾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了過去。

她擡手從另一側扶住了沈菀,柔聲道:“姨母,這裡有石凳,你坐一會兒吧。”

楚千塵和那個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着沈菀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前方走在沈菀二人前方的兩個男子也回過頭來,其中一人正是靖郡王。

“阿菀,你沒事吧?”靖郡王擔憂地看着沈菀,因爲顧之顏前幾天病了,沈菀這段日子都沒休息好,偏偏又要趕路。

“我沒事。”沈菀強撐起精神道,臉色略顯蒼白,雙眼無神,“只是方纔一時有些眼花。”

楚千塵順手給沈菀診了一下脈,就立刻收回了手,放下心來。

沈菀沒什麼大礙,只是最近長時間沒有休息好,所以身體虛弱了些,好好調理休息兩日就會康復了。

“靜樂,多謝你了。”沈菀轉頭對着那個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笑道。

幸好靜樂反應快,扶了她一把,否則剛纔她肯定會摔上一跤。

靜樂長公主?!聽到這個耳熟的封號,楚千塵眉眼微動,擡眼也朝那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看去。

那是一個約莫雙十年華的女子,鵝蛋臉,杏子眼,相貌明麗,氣質溫婉,只是有些清瘦,彷彿風一吹,人就會飄走似的。

這時,靜樂收回了攙扶着沈菀的右手。

楚千塵眼尖,眼角的餘光恰好瞟見對方露在斗篷外的手腕上有一段鞭痕,傷口已經結痂了,在白皙的肌膚上極其刺眼。

楚千塵想起了上次殷太后說的話:“靜樂長公主和駙馬起了些爭執,被駙馬甩了一鞭子,聽說,似乎是因爲駙馬要納了表妹吧。”

顧玦提着燈籠,也信步走了過來。

昏黃的燭火在燈籠中跳躍着,在他的面龐上形成了一片變化莫測的光影,讓他看來冷漠疏離,顯得遙不可及。

靜樂的手已經藏回了斗篷內,溫溫柔柔地笑了笑,對着顧玦與楚千塵打了招呼:“九皇兄,九皇嫂。”

靖郡王又道:“阿菀,還是請個太醫給你看看。”

“不用了。”沈菀忙搖了搖頭,“我真的沒事。”

雖然這次冬獵皇帝把大半個太醫院都帶上了,但出行在外,她總是去叫太醫也不好,畢竟前兩天王太醫纔剛爲了女兒的病來過。

見沈菀的精神好了一些,脈象上也沒有大礙,楚千塵便提出告辭:“姨母,既然你沒事,那我們先走了。”

沈菀眼底閃過一抹異芒,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楚千塵拉上顧玦離開了,靜樂也趕緊告辭,周圍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沈菀望着楚千塵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聲自語道:“她也看出來了吧……”

沈菀覺得楚千塵肯定也看出來了,他們一家在刻意的迴避着宸王府,也是這些日子來,她甚至連大姐都沒有去見過。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

靖郡王看着妻子那疲憊的樣子,一手扶在她的胳膊上,眼神複雜,心疼、懊悔、自責……濃烈得幾乎快要溢出來。

若非是他,七娘也不會變成這樣……

沈菀反手覆在靖郡王的手背上,握得緊緊地。

夜色漸深,月色清冷。

很快,就有婆子擡了肩輿過來,沈菀被靖郡王抱上了肩輿,夫妻倆去了他們一家在行宮的住所云想齋。

沈菀前腳纔剛在內室裡歇下,後腳就有人來稟說:“宸王妃身邊的琥珀姑娘來了,說是代宸王妃來問候您。”

沈菀立刻讓人把琥珀請了進來,心裡暖烘烘的,對着琥珀笑道:“琥珀,回去跟你們王妃說,我已經無礙了。”

琥珀優雅地行了一禮,捧着一個木匣子道:“王妃,這是榮養丸,您近來身子虛,可以一天吃一顆。”

榮養丸本是前朝太醫院所制的一種補藥,一直流傳到了本朝,現在宮裡的不少妃嬪也在服用,外面出名的醫館藥堂也會出售榮養丸,不過楚千塵送的榮養丸自然不是普通的榮養丸,是她按照原本的方子改進過的。

沈菀只以爲楚千塵從外面的醫館買來的榮養丸,吩咐容嬤嬤收下了,又對琥珀道:“替我謝謝你們王妃。”

琥珀沒多說,行了一禮後,就告退了。

“琥珀姑娘,這邊走。”

大丫鬟親自送走了琥珀,內室中只剩下靖郡王、沈菀以及容嬤嬤。

沈菀看着前方那道搖曳的門簾,嘆道:“塵姐兒真是七竅玲瓏心。”

楚千塵現在是宸王妃,她和宸王就是綁在一起的,今天她要是主動登門拜訪自己,那麼,來日傳到皇帝的耳中,以他的多疑,難免會不滿靖郡王和宸王府走得太近……

這一點,楚千塵顯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她一直在避免和靖郡王府太過親近,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沈菀心裡複雜,目光看向了容嬤嬤手裡的木匣子。

製作榮養丸的藥材中不乏人蔘等珍貴藥材,而且還不好制。

無論是太醫院,還是京城幾家出名的醫館供應的榮養丸數量都是有限的,基本上被那幾戶叫得上名號的顯貴人家給提前預定了。

其他人要買,就要預定,可就算預定了,也許幾個月也不定能等到。

塵姐兒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沈菀的眼眶微微一酸,隱隱閃着些水光。

容嬤嬤也知道榮養丸的珍貴,小心翼翼地從木匣子裡取出了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小瓷罐,道:“王妃,我去給您倒杯水,把榮養丸化開了吃。”

少頃,沈菀就把喝下了榮養丸化開的藥茶,藥茶熱乎乎的,從喉嚨灌入腸胃,讓人通體都暖和了起來,她的面頰上也又染上了淡淡的紅霞。

容嬤嬤接過空茶杯,又給沈菀遞了一杯溫水,沈菀喝了半杯水,去了去口中的餘味,整個人都舒服多了,眉頭也舒展開來。

之後,容嬤嬤就識趣地退了出去,把內室留給了夫妻倆。

靖郡王將沈菀摟在懷中,親吻着她的發頂,心疼地柔聲道:“阿菀,委屈你了。”

靖郡王又如何不知道妻子一心是在爲了郡王府着想。

哎,他們是宗室,宗室的顯貴全靠皇帝,皇帝的喜惡勢必會影響到郡王府的地位,而且他們靖郡王府雖然是姓顧,但已經是血脈已經很遠的遠支了。

若非是先帝恩德,連郡王的爵位在他這一代都該降爵了。

皇帝的一句話就能決定爵位的存亡,他們家不能得罪了皇帝,更不能捲入皇帝和顧玦之間的博弈中。

宗室只能中立。

他只想保住祖宗爵位,掙不起那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