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貴妃所經之處引來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周圍的那些命婦中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彼此無聲地交換着眼神。
她徑自走到了殷太后與楚千塵跟前,優雅地屈膝給殷太后行了禮。
接着,楚千塵又與楚貴妃見了禮,依舊喚她“姑母”。
楚貴妃與楚千塵有三四分相似,當兩人並排站在一起時,一眼就能看出她們之間有血緣關係。
楚貴妃從前並不在意這個侄女,哪怕她被賜婚給了宸王,也覺得對楚家、對自己和二皇子沒什麼益處。
可現在不同了。
楚貴妃看着楚千塵的目光中盈滿了笑意,親熱地說道:“千塵,你又長高了,也漂亮了。”
“你祖母近來可好?我上次見你祖母都是八月的事了。”
楚貴妃說這句話時,顯得意味深長。
她上次見太夫人是八月,那時楚千塵與楚千凰被調包的事剛被揭開,楚令霄不在京,太夫人手足無措,就進宮找楚貴妃討主意。
彼時楚貴妃覺得這件事都過去十四年了,楚千塵何必再鬧騰,反正她都是宸王妃了,是否是嫡女也不重要了。
那會兒,楚貴妃也想召楚千塵進宮勸勸她,可是當她打聽到皇后把楚千塵遞進宮的牌子都拒了後,就歇了這心思。她不想爲了楚千塵平白得罪了皇后。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楚貴妃也沒想到地位穩若泰山的太子也有被皇帝厭棄的一天,更沒想到她的二皇子能被皇帝所器重,有了問鼎江山的機會。
只是想想,楚貴妃就覺得熱血沸騰。
周圍的命婦們神情各異,大都覺得這楚貴妃變得未免也太快了,這才幾日,就一改往日的伏低做小,人都來了,卻還沒去給皇后見禮,張狂得簡直不把皇后放在眼裡。
莫非皇后與太子是徹底招了皇帝的厭?
有些人的心頭不由冒出了這個想法,決定回府後要和家裡人好好說道說道。
身處水閣中的皇后也從宮人口中聽說楚貴妃來了,此刻皇后正眉頭緊皺,眼神幽深如淵。
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裡的粉彩琺琅三君子茶盅,幾乎將茶盅捏碎。
宸王府是值得她與太子去爭取,但是宸王妃楚千塵實在是個障礙,楚千塵姓楚,楚貴妃也姓楚。
皇后很快就把目光從楚貴妃身上收了回來,又望向了安樂、常寧郡主她們。
小姑娘們剛決出了勝負,常寧郡主憑藉一次投兩矢,又連中十次的表現得了魁首。
一些原本在賞花的貴女們也都圍了過去,恭賀常寧郡主。
落敗的安樂有些萎靡,鞋尖踢了踢地。
袁之彤走到了安樂身旁,柔聲寬慰着她,也不知道袁之彤說了什麼,安樂驀地又笑了。
這丫頭還是那般小孩子心性。皇后心道,目光在袁之彤身上轉了轉。
她既然決議要拉攏宸王,那麼,宸王的身邊還是得放個靠得住的。
太后困在宮中多年,先帝去後,太后尋常連外人都見不到,乍見表妹的女兒,當然會重視。
宸王妃就是個刺頭,有些事也唯有太后開口,才使得。
從剛剛太后爲楚千塵撐腰的言行來看,她現在對楚千塵還是挺滿意的。
皇后微微眯眼,轉頭笑着對順王妃道:“你家常寧投壺是越來越厲害了,她今日得了魁首,本宮這個伯母也不能沒一點表示。”
皇后吩咐了單嬤嬤一句,單嬤嬤就令內侍去取賞賜了。
順王妃笑笑道:“那臣婦就代常寧謝過娘娘了。”
圍在皇后身邊的幾個婦人全都是宗室的王妃,也都和常寧郡主很熟,禮親王妃笑道:“皇后這麼說,我這做伯祖母的,也不能這麼小氣是不是。”
禮親王妃隨手摘下了一個鐲子,作爲投壺比賽的彩頭。
其她王妃們也不甘落後,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着,也湊趣地紛紛拿了彩頭出來,比如髮釵、玉佩、戒子等等,全都放在一個托盤上。
衆人言笑晏晏,好生熱鬧。
皇后又去了殷太后那邊,她也不看楚貴妃,對着殷太后道:“母后,方纔常寧得了投壺的魁首,我們幾個湊了些彩頭給常寧這丫頭,母后要不要也湊個熱鬧?”
“是該賞!”殷太后爽快地也拔了個鐲子下來。
楚貴妃被皇后打斷了話,臉色不太自然。
“母后,我也是長輩,可不能太小氣了。”楚千塵則是解下了脖子上的項圈。
“說得是。你是長輩,必須賞。”殷太后笑容更大,想起了方纔楚千塵那番不能欺負小孩兒的言論,樂不可支。
也不給楚貴妃說話的機會,皇后就打發內侍把那些首飾都捧走了,然後對殷太后道:“母后,今日難得這麼多人與花齊聚一堂,兒媳琢磨着總該選個花王出來,不如由母后您來選吧。”
殷太后也樂得讓人奉承。說得難聽點,被奉承總比被慢待得好。
她朝周圍看了半圈,就指了一旁長着紫紅色花朵的寒蘭道:“就這盆了,凌霜冒寒吐芳,故得‘寒蘭’之名。這盆寒蘭品相堪爲花王。”
皇后連聲附和,把太后的眼光讚了一通,多有溢美之詞。
但實際上,她根本沒覺得這盆寒蘭有什麼特別的,也就是討好太后罷了。
直到皇后的目光落在楚千塵鬢角的那朵紫紅色蘭花上,這才明白了什麼,眼眸更深沉了。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就算太后再喜歡楚千塵又如何?
楚千塵平日裡在宸王府,非召不得入宮,而袁之彤卻可以憑藉公主伴讀的身份住在宮裡,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慢慢軟化太后,慢慢挑撥這對婆媳。
她不能着急。皇后在心裡對自己說,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殷太后點了花王的事一下子就在周圍傳開了,把在場的女眷們都吸引了過來,一睹花王的風采,也包括了常寧郡主、安樂和袁之彤等貴女們。
一片語笑喧闐聲,花香與女子們上的薰香糅合在了一起。
看時辰差不多了,皇后又道:“母后,馬上要開席了……”
殷太后擡了擡手,“哀家乏了,席宴就不去了。”
“千塵,你陪哀家回去吧。”
楚千塵乖巧地應了,眉眼彎彎。她明白太后是知道她不耐煩這些應酬。
殷太后沒說楚貴妃,楚貴妃也不好厚顏跟上去,與皇后一起恭送殷太后離開。
袁之彤往前跨了一步,本來想說她也過去,多陪太后說說話。
但見皇后對着她使了個眼色,她就默默地又退了回去,過猶不及。她今天才剛見到太后呢。
袁之彤盯着安樂腰側那個繡着綠鸚鵡的香囊,又溫溫柔柔地笑了,去跟安樂說話,讓她教她投壺。
楚千塵陪着殷太后往壽寧宮方向走去,沒一會兒,就不見影了。
賞花宴還在熱熱鬧鬧地繼續着,衆人簇擁着皇后往水閣方向走去,大部分人都謹慎地與楚貴妃保持了距離。
奪嫡這纔剛開始呢,她們還不需要急着站隊。
等衆人在水閣中按照位次一一落座後,楚貴妃這時才注意到,楚千凰竟然不在三公主身邊。
楚貴妃就坐在皇后的身側,皇后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撣了下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埃,很隨意地說道:“千凰以後就不是安樂的伴讀,哼,在宮裡就敢推親妹下水。”
什麼意思?!楚貴妃的眼眸猛然睜大。
她在宮裡有眼線,但不多,從前她一直避着皇后的鋒芒,做什麼事都是以皇后馬首是瞻,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最近因爲皇帝開始看重二皇子,楚貴妃也有意在宮中佈置一些眼線,卻還不及安排,所以也不知道楚千凰被掌嘴的事。
皇后搖了搖頭,不敢苟同地嘆了口氣,“這楚家人……也是,楚令霄都被流放了,不過是個破落戶。偏偏還是皇子的舅家!”
皇后再次嘆息,既無奈又輕蔑,故意問道:“貴妃以爲呢?”
皇后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沒有放低,周圍不少命婦們都聽到了,一道道視線朝楚貴妃涌了過去。
有的人目露嘲諷之色,有的人似笑非笑,有的人拭目以待,有的人垂下眸子,充耳不聞……
楚貴妃:“……”
楚貴妃根本不知道楚千凰與楚千塵之間是怎麼回事,也就沒法應對,而且楚令霄的案子板上釘釘,也不是她能反駁的。
楚貴妃那張妝容精緻的臉微微扭曲了一下,心裡羞憤,臉上也火辣辣的,只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楚令霄獲罪的事讓她和二皇子都丟盡了臉面,就算勉強保住了爵位,卻也落得暫時無人承爵的尷尬境地,如今的朝堂上一個能幫到她的楚家人都沒有。
楚貴妃越想越是氣悶,楚令霄都已經流放了,她只能遷怒到了楚千塵身上。
她這個二侄女啊,自小是小婦養大的,也難怪被養得眼皮子這般淺。就算這丫頭對楚千凰有再多的不滿,也要認清地方,非得在宮裡跟楚千凰鬧,弄得楚家丟盡了臉面。
楚貴妃簡直如坐鍼氈,相比下,皇后則顯得高高在上,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皇后也不再理會楚貴妃,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頗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儀態萬方地吩咐單嬤嬤道:“開宴吧。”
着一溜藍色褙子的宮女端着菜餚進了席宴廳,開始給衆人上菜。
楚貴妃神情僵硬,之前那股子意氣風發的氣勢已經被皇后的三言兩語徹底打壓了下去。
整場席宴她的臉色都是陰沉沉的,卻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人,感覺要是走了,就等於向皇后認輸似的。
楚貴妃的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根本就沒動過幾筷子,而此刻早回了壽寧宮的楚千塵則陪着殷太后好好地用了一頓家常便飯。
嚴嬤嬤特意吩咐御膳房那邊做了楚千塵喜歡的菜式,殷太后平日裡都是茹素,今天也好心情地與楚千塵一起吃了點葷食。
午膳後,楚千塵也沒急着走,給殷太后用了鍼灸調養。
兩人起初還有說有笑,漸漸地,殷太后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楚千塵默默地收了針,也沒驚動睡着的太后,留下了這次的藥,就輕手輕腳地告退了。
她只讓人去皇后那裡稟了一聲,就獨自出了宮,這時也才未時過半而已。
賞花宴還未結束,宮門口空蕩蕩的,除了楚千塵外,也沒人出來。
宸王府的車伕立刻就把朱輪車趕了回來,江沅攙扶着楚千塵上車。
楚千塵微微躬身,她的頭還沒探進車廂,鼻尖已是一動,聞到了一股清冽的沉香味,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