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笑眯眯地對着馬車外的江沅說道:“江沅,有人對我不敬,你說該怎麼處置?”
“奴婢聽王妃的!”江沅含笑道,恭恭敬敬。
說話間,江沅冷冷地朝一衆錦衣衛看去,相貌堪堪清秀的少女此前還很不起眼,這一瞬,卻釋放出如劍似刀的銳氣,殺氣凜然。
幾個錦衣衛皆是一怔,目光微凝。
他們也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個侍女絕對不是普通的丫鬟,是手上染過血的。
等等,王妃?!
那總旗以及其他的錦衣衛心裡咯噔一下。
誰也沒想到眼前穆國公府的馬車裡居然還坐了一個王妃,京中這般年紀的王妃屈指可數……
想着穆國公府與永定侯府是親家,那總旗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了馬車裡的這位王妃的身份。
京城中,這兩個月來,最受關注的婚事就是永定侯府的二姑娘剛嫁到了宸王府。
無論宸王對這樁親事到底滿不滿意,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調戲了宸王妃,但凡宸王是個男人,都沒法忍!
總旗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渾身發涼,恨不得擡手扇自己一巴掌,要他嘴快!
他們錦衣衛在京城是天不怕,地不怕,只除了一個人還是要顧忌一二的——
宸王顧玦。
連皇帝都忌憚宸王幾分,何況他一個區區的錦衣衛總旗呢。
要是宸王有心拿他們開刀,恐怕連指揮使大人也只能睜一眼閉一隻眼,誰讓他給宸王抓住了把柄,非但沒人會給他出頭,他給錦衣衛丟了臉,前程估計也完了……
總旗在心裡琢磨着是不是設法矇混過去,反正宸王妃也沒辦法證明她的身份。
他的眼睛陰晴不定地閃爍着,然而,不等他有更多的反應,街道的另一邊傳來了一陣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十來個高大英偉、形貌各異的青年策馬而來,意氣風發,聲勢赫赫。
街上那些看熱鬧的路人趕緊往兩邊避去,嘴裡喊着什麼“五城兵馬司”、“小心”之類的話。
整條街道又一次喧譁了起來。
來人“籲”了一聲,全都拉着繮繩放緩了馬速,一羣人停在了兩丈開外,馬匹們精神奕奕地踱着馬蹄,打着響鼻。
雷雨後的街道上溼漉漉的,那些馬蹄濺起些許泥水,恰好濺在了幾個錦衣衛的飛魚服上。
爲首的是一個二十餘歲身穿湖藍直裰、騎着白馬的青年,相貌俊逸儒雅,氣質溫文,宛如一個讀書人。
他的氣質看着與身後那些個相貌英朗、舉止豪爽的青年們大相徑庭,就像是文人混進了武人堆裡似的。
總旗認得這藍衣青年,心又是一沉,乾笑着喊了一聲:“蘇指揮使。”
總旗眼角抽了抽,心道:這個蘇慕白還是這般裝模作樣,這滿京城誰人不知道他蘇慕白拿起刀劍來比劊子手還狠!
蘇慕白似乎完全沒聽到總旗的聲音似的,目光先是看向了馬車裡的楚千塵,恭敬地抱拳行禮:“王妃。”
總旗的心更涼了。
果然,這馬車裡的人就是宸王妃!
其他錦衣衛此刻也確信了楚千塵的身份,多少都有些退縮了。
既然打手來了,江沅很乾脆地告了狀:“蘇指揮使,他們對王妃無禮,你可要替王妃出這口惡氣。”
江沅心裡其實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是不怕錦衣衛,也自認身手不比錦衣衛差,只不過,錦衣衛人多勢衆,她就怕一個沒照顧周全,讓他們這些個莽漢衝撞到了王妃。
江沅只說錦衣衛對楚千塵無禮,沒有複述他們的話,不過蘇慕白帶來的下屬有嘴也有耳朵,自然會去打聽消息,很快就有人附耳把方纔那錦衣衛總旗的大放厥詞附耳轉告了蘇慕白。
蘇慕白的脣角泛起一抹笑,他依舊笑着,眼裡卻是如萬年冰雪般寒冷。
區區錦衣衛就敢欺到宸王府的頭上,怎麼能忍!
“丁總旗真是好大的威風!”蘇慕白從馬背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丁總旗。
丁總旗:“……”
丁總旗嘴角抽了抽,心裡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但是輸人不輸陣,就是爲了錦衣衛的顏面,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卑微。
他給身旁那個細眼睛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那個錦衣衛就上前了半步,還算客氣地說道:“蘇指揮使,只是誤會而已。”
“誤會?”蘇慕白似笑非笑地勾了下脣,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那也就是說,你們承認對王妃失禮在前。那就簡單了,只要你們向王妃磕頭賠罪,這件事宸王府就既往不咎。”
蘇慕白身後那些五城兵馬司的人全都笑嘻嘻的,起鬨地喊着“磕頭賠罪”,一副“和蘇慕白一條心”的樣子。
磕頭賠罪?!
這四個猶如平地聲旱雷響,炸得滿街的人都驚住了。
整條街上都靜了一靜。
丁總旗想也不想地脫口道:“好大的口氣!”
錦衣衛素來猖狂慣了,剛剛賠笑已經是他們的極限,又怎麼可能拉下臉來當衆下跪。
再說了,他們錦衣衛只跪皇帝,怎麼能跪一個區區的婦人!
蘇慕白嘆了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錦衣衛如此不懂上下尊卑,那我只好替陸指揮使教訓教訓你們了。”
“你敢!”丁總旗也被激起了火氣。
眼看着馬車外兩夥人之間火花四射,穆國公夫人的心提了起來。
“塵姐兒。”她有點擔心地輕喚着楚千塵,蘇慕白是宸王府的人,他這樣當街與錦衣衛大打出手,豈不是給皇帝治罪宸王的藉口?!
沈氏也和穆國公夫人想到一塊兒去了,同樣目露擔憂之色。
楚千塵微微一笑,給了穆國公夫人與沈氏一個安撫的笑,半點不愁。
別人也許不知道,不過楚千塵還是知道一些的,自蘇慕白上任五城兵馬司總指揮時後,這短短一個多月間,他已經做了不少人手上的調動,把一些心腹換了進去。
今天蘇慕白帶來的人都是他的心腹精銳,雙方真要對上了,吹虧的人只會是錦衣衛。
而且,蘇慕白說話做事一向有他的原因,他啊,就是個走一步觀十步的老狐狸!
自己被錦衣衛輕慢,他也許生氣,但也不至於氣到這種地步,分明是在借題發揮,莫非……
錦衣衛正在搜查的那個人,是王爺想要保下的?
楚千塵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小臉,脣邊的笑意深了幾分,眸子裡流光四溢。
她再次掀開了窗簾,大大方方地往外看去。
蘇慕白用他的行爲來證明了他到底敢不敢,手上的鞭子猛然甩出,如靈蛇出洞般撕裂空氣,凌厲地朝丁總旗甩了過去……
丁總旗自然不會束手就擒,直接從隨身的刀鞘中拔出了長刀。
然而,那把長刀纔出鞘一半,蘇慕白的鞭子已經重重地打在了丁總旗的手腕上。
“啪”,馬鞭甩動聲極其刺耳。
丁總旗手裡的刀脫手而出,“咣噹”一聲掉落在地。
“你……”丁總旗氣急敗壞地瞪着蘇慕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色彩精彩地變化着。
也不用蘇慕白再招呼,他帶來那些五城兵馬司的人一擁而上,錦衣衛自然也不甘落後,紛紛拔出了腰側的繡春刀。
接下來,就是一場混戰。
那些圍觀的普通百姓都嚇到了,紛紛往後躲去,生怕不小心被波及,死了也白死。
街道上,亂成了一鍋粥,兵器交接聲、叫罵聲、悶哼聲、摔地聲此起彼伏。
大概也唯有楚千塵和江沅還有心情看戲了,尤其是江沅,隨手接了把飛過來的刀鞘,還出手如電地用刀鞘打暈了一個錦衣衛。
蘇慕白帶來的人個個身手不凡,而且實戰經驗豐富,蘇慕白自己更是有以一敵十之能。
這才短短不到一盞茶功夫,錦衣衛和他們的繡春刀就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狼狽不堪。
只剩下丁總旗還站在那裡,右肩的衣料被鞭子抽出了一條兩寸左右的裂口,隱約可見血絲滲了出來。
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已經看傻眼了,他們見慣了錦衣衛在京城中飛揚跋扈,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錦衣衛吃這麼大的虧。
蘇慕白翻身下了馬,打了一架,卻還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臉上噙着一抹淺笑,似乎連嘴角的弧度都與之前一般無二。
他信步走到了丁總旗跟前,停在距離對方兩尺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他,緩緩道:“磕頭賠罪。”
蘇慕白一點也沒跟對方客氣的意思,說話的語氣斯斯文文,但出手的狠辣則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腳踹在了對方小腿脛骨上。
丁總旗悶哼一聲,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雨後那泥濘的路面又冷又溼,泥水滲透了褲腿。
蘇慕白轉過身,笑着對着馬車裡的楚千塵抱了抱拳。
楚千塵淡淡地問道:“蘇指揮使,錦衣衛這麼興師動衆,是在追何人?”
蘇慕白答道:“屬下不知。”
“該不會是……”楚千塵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跪地的丁總旗,冷笑了一下,“該不會是專門針對我們宸王府來的吧?”
楚千塵沒有放低聲音,一些圍觀者也聽到了,忍不住與周圍的其他人竊竊私語,“錦衣衛”、“宸王府”、“針對”、“挑釁”云云的詞隨風飄了過來。
丁總旗面色一變,忙道:“王妃誤會了,錦衣衛絕無針對宸王府的意思!”
蘇慕白嘴角及不可見地又翹了翹,眸子晶亮,心裡暗道王妃果然聰明。王妃恐怕意識到了他在刻意製造混亂,所以纔會這麼說的。
蘇慕白煞有其事地皺了皺眉頭,斥道:“錦衣衛未免欺人太甚!”
他這句話聽在任何人耳裡都會認定了是錦衣衛在主動挑釁宸王府。
楚千塵又道:“既然如此,總不能讓人以爲我們宸王府怕了錦衣衛。”
就是沈氏也看出來了,這兩人在一唱一搭,眸子裡閃着笑意。看來女兒說得沒錯,她在宸王府過得很好。
蘇慕白眼裡笑意更濃,抱拳應下,“王妃,您放心。”
這下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蘇慕白轉頭看向了下屬和那些錦衣衛,一派義正言辭地說道:“京城大街的治安是他們五城兵馬司管轄範圍,錦衣衛這般大鬧,就是不把我們五城兵馬司放在眼裡。”
“把他們統統拿下,押去北鎮撫司找陸指揮使論個究竟!”
蘇慕白意氣風發,丁總旗則是面如死灰,真恨不得回到一炷香前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這次,他可攤上大事了!
楚千塵對着車伕吩咐了一句“回府”,就放下窗簾,然後又對着穆國公夫人與沈氏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在說,我說了,沒事的。
沈氏的心裡感慨極了,她是當孃的,本來應該護在女兒跟前,而現在,兩人的位置似乎全然顛倒了過來,反倒是她被護在了女兒的羽翼下。
這種感覺讓沈氏的心情更復雜了,穆國公夫人不由對着楚千塵感慨了一句:“你啊,真像你曾外祖父!”
馬車又繼續上路了,這一次,一路通暢地回到了穆國公府。
這時恰是正午了,雨後的天氣晴得很快,等馬車進國公府時,路面都已經被烈日曬幹,淒厲的蟬鳴聲迴響在空氣中。
三人一起回了沈氏的院子。
楚千塵不放心,又給沈氏診了脈,眉頭舒展了一些。
這趟去楚家也算沒白去,沈氏把話說開後,鬱結心頭的火氣也發了出來,病好了一半。
“娘,我給你改一下方子,再換張溫補滋養些的藥方。”
楚千塵一說,冬梅就立刻去備筆墨。
她的方子纔剛寫好,就聽到剛下學的楚雲沐回來了。
“是不是楚千塵來了?!”楚雲沐還沒進門,洪亮的聲音已經從屋外清晰地傳了過來,“我看到琥珀了!”
小傢伙跑得飛快,好像一陣風似的衝進了東次間,高高興興,小臉上沒有一絲陰霾。
他年紀小,忘性也大,今天看沈氏好了起來,人也就恢復了往日的精神。
“沐哥兒。”沈氏對着楚雲沐招了招手,神情鄭重。
楚雲沐就放慢了腳步,近乎小心翼翼地朝沈氏走去,心想:他最近一直很乖,沒抓麻雀,也跟幾個表哥表弟溜出去玩,更沒有躲在花園裡挖洞烤地瓜……
沈氏捏住了楚雲沐的一隻手,楚雲沐立刻就認了錯:“娘,我錯了,我昨晚少背了一篇文章,早上被先生罵了。”
楚雲沐決定主動認錯,爭取寬大處理。
沈氏怔了怔,與楚千塵對視了一眼,母女倆皆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清脆,連帶陳嬤嬤與冬梅她們的臉上都有了笑意。
楚雲沐眨了眨眼,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白招供了。
哎,他也太沉不住氣了。
沈氏的心情由於楚雲沐的這一打岔,輕快了起來,她一手拉着楚雲沐的手,一手拉着楚千塵的手,正色對楚雲沐道:“沐哥兒,這是你姐姐。”
楚雲沐又眨了眨眼,一頭霧水。
他當然知道楚千塵是他姐姐,他只是習慣了偶爾連名帶姓地叫她而已,娘該不會拿他當傻子吧?
沈氏知道他沒懂,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你二姐姐是你同父同母的胞姐,跟你一樣是我生的。”
楚雲沐才五歲,其實聽得懵懂,只知道從前家人都說楚千塵是姜姨娘生的,不懂怎麼現在她又變成是母親生的了。
他來回看看沈氏與楚千塵,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樣,有一件事確信就可以了,楚千塵是他姐姐。
然後,他現在有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