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喪夫(一更)

楚千塵:“……”

她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垂眸聞着茶香。

她隱約可以猜到後續的發展了。

沈氏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我拒了。”

“我還跟楚令霄說,他既然是個男人,就該有點擔當;出了事,就讓女人出面,算什麼男人!”

“當下,楚令霄氣得把茶几上的茶碗茶壺全都砸了,甩袖而去。”

“那一次,直到姜敏姍被送走,我們才‘和好’。”

說到“和好”時,沈氏心中只覺得諷刺至極,苦味更濃了。

都十幾年過去了,沈氏從來沒再提過姜敏姍未婚先孕的事,時間久了,她也漸漸把這場爭執淡忘了,反正那也不過是無數次大小爭執中的一次而已。

沈氏再次端起了茶盅,然後又放下,心中浮現某個想法:難道說……

沈氏感覺心口又是一抽,彷彿心臟被人攥在掌心似的。

楚千塵也看得出沈氏在想什麼,點了點頭,“或許就是因爲這件事吧。”

沈氏:“……”

沈氏瞳孔微縮,其實她到現在還有點懵。

那個時候,她纔剛嫁入侯府不久,也沒有和楚令霄撕破臉。

楚令霄與他表妹姜敏姍的那點苟合之事雖然令她不悅,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到底,京中這麼多宗室勳貴府邸,亂七八糟的陰私事太多了,其中不乏這種男女之事,比如延安侯府的三老爺年輕時還曾與其父的小妾偷情,被人抓了個正着,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還有什麼私奔、無媒苟合等等的事不勝枚舉。

她只是沒有答應楚令霄去找老侯爺求情,就能激起楚令霄這麼大的惡意,甚至不惜把恨意宣泄在親女的身上?!

沈氏驚疑不定地想着。

此時此刻,她不禁聯想到這些年來楚令霄的種種,他千方百計拖延請立世子,他悄悄調換了楚雲沐的藥膏,他爲了皇帝的賜婚,甚至動了讓楚千塵暴斃的念頭……

楚令霄這個人根本就自私自利,心胸狹隘,且毫無下限。

沈氏忽然覺得這事是楚令霄做得出來的!

她拒絕了他,又斥責了他,他因此就記恨她,要她痛苦,要她一輩子活在一個巨大的秘密中,要她替別人養女兒,要她的女兒受盡折辱……

只是想想,沈氏的胸膛又是一陣劇烈的起伏,一種難以控制的情緒涌上心來,幾乎要將她整個覆滅。

當沈氏認清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時,很多事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所以——

當年的這一切都是楚令霄一早就謀算好的,纔會有她的突然早產,纔會有那一片混亂,纔會有那後來的粉飾太平,甚至殺人滅口……

楚令霄的心實在太狠,也太毒了!

見沈氏氣息急促,楚千塵趕忙給她揉了揉虎口的合谷穴,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娘,您再這麼激動,身子可就養不好了。”

“您比王爺和沐哥兒還不聽話!”

她似在埋怨,可是語氣軟軟的,帶着幾分嬌氣與可愛,聽得沈氏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她忍不住擡手去摸楚千塵的面頰,彷彿在碰觸一個易碎的珍寶似的。

沈氏溫柔慈愛地看着楚千塵,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不能再病下去了,就像娘昨天說的那樣,塵姐兒還需要自己給她撐腰呢。

現在塵姐兒還揹着庶女的身份,讓姜敏姍的女兒佔着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爲了她的一雙兒女,她不能頹喪。

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沈氏的眼睛一點點地亮了起來,那麼堅定,那麼包容,彷彿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

這時,一陣打簾聲響起,穆國公夫人就進來了,看着這對手握着手的母女倆,心裡有點悶,有點難受。

她其實早在一盞茶前就到了,攔下了給她行禮的丫鬟,在外面也聽到了一些,當下就氣得她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穆國公夫人緊緊地攥着手裡的佛珠手串,問道:“阿芷,你有什麼打算?”

這些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楚令霄簡直欺人太甚!!!

沈氏:“……”

沈氏擰眉沉吟,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光幽深。

穆國公夫人單刀直入地問道:“阿芷,你想和離嗎?”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令得陳嬤嬤、冬梅和琥珀三人皆是一驚,瞳孔猛縮,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氏:“……”

沈氏當然想和離,她最好能夠離開楚家,和楚家、楚令霄從此再無瓜葛。

但是,按照大齊的律法,女子和離能帶走的只有她自己的嫁妝。

她的一雙兒女,還是隻能姓楚,只能留在楚家,留下永定侯府,那還不是任由楚令霄磋磨,畢竟父殺子,無罪!

沈氏握緊了楚千塵的手,搖了搖頭,“不和離。”

她不是不想和離,只是不能。

沈氏擡手做了個手勢,陳嬤嬤、冬梅和琥珀三人就退了出去,只留祖孫三人。

“……”穆國公夫人疲憊無力地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就難辦在這裡。

和離,能脫離楚家的只有沈芷一人。

楚千塵雖然出嫁了,但也是姓楚的,是楚氏女。

楚雲沐更不用說了,才五歲,一旦父母和離,他肯定是與世子位無緣了,將來還指不定要受繼母蹉跎。

楚令霄是楚千塵與楚雲沐的父親,他做的那些醜事傳揚出去,連帶楚雲沐也面上無光,這輩子都會因爲有那麼一個父親被人指指點點。

穆國公夫人覺得自己的心口又像是被灼燒似的難受。

這時,就聽沈氏又道:“不和離,但可以喪夫。”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不慍不火,帶着一種輕描淡寫的堅定。

她的眼眸又黑又清又亮,閃着如刀鋒般尖銳的亮光,又似一口千年的古井,看得穆國公夫人心裡微微發寒。

“……”穆國公夫人定了定神,嘴脣微動。

女兒的意思是,她想……

理智上,穆國公夫人竟覺得這樣也好,可以一了百了,但是,她的女兒是嬌養長大的,怎麼能讓她去殺人呢,爲這麼個人渣弄髒自己的手不值的。

屋子裡靜了一靜,一個“噗嗤”的笑聲打破了古怪的氣氛。

楚千塵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編貝玉齒,眉眼彎彎,彷彿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似的。

沈氏想跟楚千塵說她不是開玩笑的,可是,楚千塵朝沈氏又湊近了一些,用雙手把她的右手握住了,凝視着她的眼眸,正色道:“娘,還是和離吧。”

“您還年輕,沒必要把這一生都搭在永定侯府。”

說到“永定侯府”時,楚千塵的臉上波瀾不興,彷彿在談論着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

她可以想到沈氏與穆國公夫人在顧忌什麼,她們的這些顧忌在活了兩世的楚千塵看來,實在微不足道。

對楚千塵來說,永定侯府不是什麼好地方。

前世十四歲的她也害怕被趕出家門,當她被逐出家門時,只覺得天地像是顛倒過來,人生灰暗一片,再沒有了希望。

可是,後來她遇上了王爺,她才發現了天地之廣闊。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沈氏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楚千塵不想她一輩子被困在永定侯府的四方天,她的人生不該僅僅是爲了一雙兒女活着。

沈氏:“……”

沈氏沒有應,只是溫柔地拍拍楚千塵的手。

她手上的動作有多輕柔,心裡就有多恨。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不會放過楚家的!

沈氏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根本壓也壓不住。

楚千塵自是看得出來,現在的沈氏有些偏激,恨意在她心中佔了上風。

人在憤怒的時候,無論旁人怎麼勸,勸什麼,都沒用的,得讓沈氏自己想明白才行。

楚千塵心裡既心疼又無奈,在她看,沈氏把自己的一輩子困在侯府是不值的。

她更知道,沈氏之所以會做出這個決定,說到底並不是爲了她自己,而是爲了楚雲沐與自己。

所以,他們只要讓沈氏放心就行了。

慢慢來,不着急,這一世,她們有的是時間。

穆國公夫人看着這對母女,眼眶微微熱了起來,心裡有酸楚,更有慶幸,幸好他們還是發現了真相,幸好他們沒被楚令霄矇騙了一輩子,幸好!

穆國公夫人用帕子輕拭眼角,這時,冬梅在外面稟了一句:“夫人,馬車準備好了。”

沈氏把冬梅叫了進來,讓她服侍自己起身,冷聲道:“我要回一趟侯府,先去討點利息。”

現在,楚令霄不在京城,她無論是想和離還是想守寡,暫時都辦不到,那隻就有先找太夫人討點利息了。

“阿芷。”穆國公夫人微微皺眉。

長女昨天之所以會吐血不止,命垂一線,就是因爲怒極攻心,她不能再受刺激了。當下,她還是應該先養病。

“娘,你放心,我心裡有數,我沒那麼脆弱。”沈氏再次道,神色堅定地看着穆國公夫人與楚千塵,“這一趟我必須去。”

她的這口氣憋得太久了,再憋下去只會再次鬱結於心。

她已經認回了親生女兒,沒道理憋傷了自己,令得親者痛仇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