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暗香閣中心換心
186暗香閣中心換心
文氏九湘叫丫頭司墨送信到花溪苑的第三日,湘竹閣中接到了敬敏柔長公主的帖子,說是長公主近日得了些上好的猴魁,想請文氏九姑娘賞光前去品茶賞臘梅花兒。
玉妍早已命人在在花溪苑後院的暗香閣中架起了一座小泥爐,這暗香閣恰是建在了一處臘梅林的邊兒上,只同梅林隔着一處溪流,如今溪水成了像是雕琢了暗花兒的冰,臘梅花正開得熱鬧。
小丫頭鳴翠兒回稟說文九姑娘遞帖子進來了,說是應長公主的約前來品茶賞花兒。坐在暗香閣暖炕上的玉妍微微翹起嘴角就笑了,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請。”不多時,文九湘就跟着鳴翠兒入了暗香閣的門。
今日卻是不同往日,文氏不曾行禮,玉妍也未出口與之寒暄。二人各自將丫頭都提前留在了前頭。偌大的後院兒只餘兩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跟滿園子的臘梅花兒。
文氏九湘站在暗香閣開着的窗子跟前,“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她優雅地噙着一朵極友善的微笑轉身兒看向玉妍,“從前竟是九湘誤信了他人讒言,才與長公主間浪費了這許多時日。如今漸漸想得通透明白了,卻不知還能否得長公主青眼?”
玉妍眯着眼依舊坐在暖炕上,她膝上覆着鹿皮的毯子,伸手將在那小泥爐上滾沸的水慢慢傾注進了一個紫砂的壺中。“九姑娘此言就是見外了。人都說不知者不爲罪。九姑娘能在這麼短的時日就跳出從前那些流言的窠臼來再重新認識我,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又有多少人是朝夕相處了一生卻只因心裡已固有的那些東西而矇住了雙眼呢。”
兩個人齊齊嘆息了一聲兒,又相互瞧着終於都笑出了聲兒。“今兒瞧了您的帖子,我這心纔算是落了地。若非走投無路,我也不能覥顏求到您跟前,我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一心也想着要勸服自己個兒安心嫁與褚候罷了,可又一思量,人這一生也就這麼幾十年,便是有來生,孟婆湯一灌,再若是想要尋他,卻萬一他已非他了可怎生是好呢?”
這一席話全是出自文^H小說?氏九湘的真心了。玉妍又何嘗未曾有過這樣兒的掙扎呢。不過,她或許終究是因爲遭遇離奇些,文九姑娘說的這一番人生道理,在玉妍毅然決然放棄表哥時,是半個字兒都沒想到的。若是當時就想得到……
玉妍不禁愣愣地發起呆來。前幾日父親寫了書信來,表哥已娶了正室。從前瞧着是個極溫婉賢淑的女子,不過玉芬容不得人家,前頭幾個月尋了許多由頭挑剔那新婦。原以爲那樣溫婉的女子定是個百般忍讓的,卻不想手段更是果決毒辣,藉着整飭內院兒的由頭,一口氣打死了玉芬兩個貼身兒的陪嫁丫頭,還發賣了其餘的四個。
父親信中雖未曾明說,玉妍也能從那字裡行間猜測得出來,姑母同表哥自然是半點兒都不曾袒護着玉芬的。若非如此,那丫頭們也不至於落得這麼個悽慘的下場。“唉!”玉妍就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長公主這是有心事?還是不喜九湘在您面前放肆了?”這一聲嘆息將文氏九湘的心又微微提起來些。玉妍回過神兒來,藉着外頭的日光瞧了瞧這位文氏九姑娘。“哪裡的話來?我在帖子裡不是明明白白說了麼,你我二人拋開了家世背景、身份地位,在脾性上怕是最相近的了。有時候兒瞧着你在婆母面前那些謹慎小心又一意逢迎的模樣,我就像是瞧見了從前的我在江北周宅時的那幾年時光。”
文氏鬆了一口氣,索性也就走過來坐在這暖炕上。“您說不必我行禮,也不必一口一個長公主的,我這一路上也是忐忑。從前自令姐和宮裡頭來的那兩位嬤嬤口中聽說過的您,全不是這麼一回子事兒。不過,您肯自揭往事,願意跟九湘交好,九湘也非那等愚鈍的人。從前聽來的就全都不作數兒了。人啊,還是要先信眼睛看見的東西爲好。”
二人相視而笑。玉妍將那紫砂壺提起給文氏斟滿茶,“先嚐嘗這茶吧。”文氏也不客氣,端起來先仔細放到鼻端品了品,“果然好茶。是六百里莽山的猴魁?”見玉妍抿着嘴兒含着笑意點了點頭兒。文氏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歡喜之色。“今兒我可是有了福了。六十年一甲子才產一回的茶呢。”說着便抿了一口,咂摸了咂摸,“嗯舊年的雨水。”
聽見文氏九湘將這猴魁說得頭頭是道,玉妍心裡就明白了,這個朋友她是交了。她這幾日揣摩得不錯。文氏九湘處處小心,事事周到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就是跟自己一樣的一種熱烈的情懷。
這種情懷,若是遇不到對的人,一輩子也只能在深夜獨自一人時在空曠冷清的大屋子裡頭綻放開來,枝枝蔓蔓都結出最渴望溫暖,渴望愛人的花朵。但是一旦見到了日光,這種情懷就要凋零了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個安靜恭謹的婦人,伺候着無愛的夫君,侍奉着年邁的婆母,過着死水一般無波無瀾的日子。
“二哥他玉樹臨風、清俊文雅,你指日可待就要成了褚國公府的二奶奶,就因爲一個三爺,心裡頭不惋惜麼?”說這話的時候兒,玉妍的眼睛不敢盯着文氏的。她一陣一陣沒來由地心虛。果然,文氏轉着已經空了的茶盞,促狹地笑了笑,“瞧瞧您說得倒是通透明白,還是信不過九湘吧?56書庫不少字”
玉妍的臉面有些微微地紅了。她想說不是,卻又一念之間止住了話頭兒。既然要交這個朋友,心裡頭有這樣兒的芥蒂可不是好事情,不如說開來的痛快。顯然,文氏九湘也沒指望玉妍答她的話,她徑自拿起壺又斟了一杯茶來吃,在茶水氤氳的霧氣裡,文氏的眼睛在玉妍精緻的面容上逡巡了一遭又一遭。
她索性又放下了那茶盞。“褚候再好,九湘心、眼都是透亮的。他的心裡沒有我,沒有別的女人,他的心已經像他說的,只有一個女人了。”那聲音中若有若無地帶了一絲惆悵。震得玉妍的心都微微有些不舒適起來。
“周姑娘。”文氏又將那茶盞拿起來,她盯着裡頭微微泛着黃的茶湯,“我不是二八懷春的少女了,我隨同祖父在生意場上也行走過幾載。我祖父姬妾成羣,我的父親亦然。宅門兒裡的這點兒事兒,我都是清楚明白的。名分什麼的,都是空的。夫君的疼愛才是正經。褚候固然好,不過,他已有了主兒,三爺雖說也有了主兒,不過三爺的心軟,將來你不在三爺的眼前了,他便能一點一點喜愛上九湘。這個九湘心裡頭還是有成算的。至於那幾位姨娘麼……”文九湘又將那茶飲盡了。玉妍瞧着她面上那明快的笑容,不由自主也笑了。
“三爺他就是個孩子的性情。我雖說與他成了親,卻是連成親的當晚我們二人都是劍拔弩張了一番呢。”心結打開了,玉妍也就漸漸話多起來,“九姑娘你說得不錯,三爺的心太軟。若非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就這麼堂而皇之佔着國公府三奶奶的名頭逍遙自在到如今。”
“不過,三爺的心有多一半兒都栓在了你的身上了。”文氏低着頭把玩那杯子,涼涼地接口說了這麼一句話。玉妍的腦子裡頭短路了一般,一瞬間空白了下,又閃過褚慎銘那張年輕的微微帶着些難過表情的面孔。
“這也多是他心軟的緣故吧。”玉妍也斟了一盞茶,卻沒有吃。“這猴魁,就是昨日他讓人送回來的。我這兒有二兩,江貴姨娘那兒一兩,其餘兩位妾室那兒各半兩。你只消瞧瞧這猴魁的量,便曉得三爺是個心軟的人。每一個他都想顧到了。”
玉妍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今日約你來品茶,我就是想要跟你說,你的性子同我的有八分像,不曉得我那兩分的狹隘剛硬你有沒有?若是你不能容那幾個妾室,趁早兒還是算了。我之所以容她們了,相信你也明白,我的心,在褚候身上。三爺,不過是我的小叔子罷了。”
這話說出來,算是開誠佈公了。文氏雖低着頭,那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得閃閃發光呢。“既然周姑娘如此看得起九湘,九湘也就直言不諱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面上的神情已褪去了羞澀之意,變得十分穩重端莊。
“從來咱們大寧的女子都是要主動爲夫君收羅妾室開枝散葉的。這個九湘自幼便受了教導,既然三爺已有了這幾位妾室,九湘自然能給她們一席棲身之地。”見玉妍的面上微微露出些訝然之色,文氏九湘掌不住撲哧就笑出了聲兒。
“九湘同周姑娘有一點兒不同之處或許就是在這兒了。周姑娘您是眼睛裡不揉沙子,要麼就求個一心一意,要麼就乾脆連夫君也推了出去。九湘卻並非如此。這妻妾有別,自然身份就是不同。妾不過就是用來開枝散葉的,她們盡好了她們的本分就是了。九湘每個月身上不便的那幾日由她們輪流兒着伺候夫君倒也不是不可。不過,若是她們哪個敢僭越了去,或是有什麼非分之想,九湘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