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這樣看我?”沐如錦見蘇衍一臉神色複雜的看向她,心中更加苦澀一分,道:“你也覺得我狠毒是嗎?”
說着,沐如錦自嘲一笑,低下眉眼,幽幽道:“也對,我本就是個狠毒之人。不如其他千金小姐一般溫柔嫺淑,不懂得小鳥依人。我這雙手,鮮血覆蓋,這顆心,漆黑如墨,所以,你也嫌棄我了是嗎?”
“我親手殺了人,我掐着沐邱玄的脖子,用力,直到他沒了氣息。可是那又如何?我不過是爲了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殺人又怎樣?我不殺人,他們就會像惡鬼一般的撲上來將你我撕碎!我想要活着,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這有什麼錯!”沐如錦抓着蘇衍的衣領有些歇斯底里。這倒並非全是做戲,只是,親手殺人的滋味着實並不好受。
從前她在背後籌謀算計,死在其中的人不計其數。她以爲這早就已經算是她殺過人了,所以,對於殺人這件事,她早就熟悉,早已麻木,不會再感到害怕了。
她在見到這紙條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斬草除根,她從一開始就是帶着殺意去的碧波潭。她以爲,從前死過的人夠多,一個沐邱玄還不足以成爲她的魔障。
可是,在沐邱玄死後這短短的大半個時辰之中,她想了很多。她害怕蘇衍會覺得她陰毒而對她疏離,害怕她們之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卻生出嫌隙。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擔憂不已,心緒起起伏伏,甚至有時候會突然的想到沐邱玄那死不瞑目的表情。
她是不怕鬼的,但依舊會感到心慌。而前世的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手殺人。
蘇衍只是默默的看着沐如錦,眼中閃過一絲疼惜。還不待他說話,沐如錦便哀笑一聲,看向自己的手指,道:“如今這雙手髒了,你便嫌棄了。可是蘇衍,這雙手從來都沒有乾淨過!這雙手上沾滿了鮮血,有敵人的,也有朋友的。我害死了孫茉莉和蘇啓,害死了江伊蓮和李冬青,害死了沐林生和曹雙雪。也親手爲欣怡選擇了一條死路,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我從來都是這樣狠毒,從我決定以沐如錦的身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時候。從我決定以你妻子的身份在這逍遙侯府活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是如此了。所以,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不要用那種就像我欺騙了你一般的眼神看我!”
蘇衍驀地一驚,她沒有想到,她的小妻子正誤會他嫌棄了她。
他嘆息一聲。起身坐到沐如錦的身邊,握住她潔白如玉的的小手,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傳來的冰冷的觸感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攬過沐如錦的肩膀,讓她靠在他的身上,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輕聲道:“傻瓜。這雙手不髒。我從未覺得她髒過。就是這雙手,在我絕望之時狠狠的拉住我,爲我治好了寒毒。爲我處置了蘇啓,替二哥報了仇,也是這雙手,爲我奪回了這侯府裡的一切,爲我奪回家人的疼愛。更是這雙手。爲了護我,纔不得已沾上了鮮血。”
“我不覺得它髒。可我卻心疼。如錦,你我是夫妻,榮辱一體,死生與共。你拼盡全力護我,護着這個家,我都看得到,也很感激。可是如錦,爲何不試着信我,也讓我爲你分擔愁苦,護你安全?這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就好,那人骯髒的血,不配染紅你的手。”
蘇衍默默的展開那張君不言仿造的紙條,只見上面洋洋灑灑的寫着【今夜子時,碧波潭前等候,務必一人而至,否則定要那蘇衍萬劫不復。】
蘇衍不知道沐邱玄究竟想用什麼樣的方法讓他萬劫不復,但卻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然沐邱玄豁出去,誰又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何況,前些天薛十三回報他說,那沐邱玄近日裡與一宮裡的老嬤嬤來往甚密,時常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如此再看那紙條,也就自然而然的與之聯繫起來。
事實上,沐如錦也就是因爲知道了這事兒這才找了君不言寫下了這樣一張條子。本沒打算動用,寫了也不過是以防萬一,萬一被人知道了此事,也好拿這條子出來,證明自己是迫不得已。誰曾想,竟真被蘇衍撞了個正着。
沐如錦聽着蘇衍的安慰,心中感動的同時卻也有些微微的動搖。
他是否當真不在意自己滿手鮮血?還是隻是安慰罷了?
懷着一絲恐懼與期待,沐如錦微一咬牙,便開啓了讀心之術,靜靜的探聽着蘇衍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待到她發現蘇衍當真不曾另看她後,心中滿滿的全是柔軟與溫暖。
這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輕看她,自始至終都想着要保護她。將來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但至少現在,沐如錦覺得,有這樣一個人始終愛護着自己,那麼,將來的一切狂風暴雨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沐如錦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孩子。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她現在,卻真的想爲他生個孩子了。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爲了將來他與她的孩子,她必須要將前路的荊棘全部砍斷,將所有的絆腳石一一踢開。她不能讓她的孩子生活在一個危險的環境之中。所以,現在,她還不能要孩子。
靜靜的依偎在蘇衍的懷中,沐如錦閉上眼,感受着他胸膛的溫度,覺得十分安心。
蘇衍見沐如錦難得一副文靜柔弱的模樣,嘴角微擡,手指摸了摸沐如錦散亂的秀髮,眼神中盡是寵溺。
“睡吧。一切都會好的。”蘇衍將沐如錦抱到了牀榻之上,爲她蓋好被子,隨即自己也在她身邊躺下,手指緊緊的扣住了沐如錦的手指,企圖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許是累了,不多一會兒,沐如錦便進入了夢鄉。
蘇衍眼望着牀簾,心想着,怕是不多久,衆人就會發現沐邱玄吊死在了碧波潭前的枯樹之上吧。
爲了不引人懷疑,他特意去找了君不言,要他掩飾住了沐邱玄脖子上的掐痕,又將現場做成了畏罪自盡的假象。甚至爲了以防萬一,他還將沐邱玄的手指沾了血,僞造了一份兒賣身契,又連夜託了熟識之人在官府中蓋上了印兒。
如此,就算是沐邱玄的死被人疑了,因着這份賣身契,沐邱玄就已經成了候府的家奴。而家奴的死活是不會經由官府插手的。
在隆慶,等級尊卑分明,丫鬟奴才根本毫無地位可言。一旦賣身契約成立,就算是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主家,那動不動就將奴才打死的主子也大有人在。
原本,沐邱玄是沐溪兒的兄長,不過是到侯府來做客的,若是貿然死在了侯府,說不得也得經由官府走上一遭了。雖然最後未必就能將侯府如何,但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楚王和皇帝還對逍遙侯府如此虎視眈眈,又有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藉機生出事端來?
但是此刻,有了賣身憑契,沐邱玄就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奴才了,別說是畏罪自盡,就算是被殺了,也沒人會爲他伸張正義討回公道。
只是,此事能不被外人得知最好。
現下,自己這小妻子在府中人眼中雖然強勢,但卻並非狠毒。有時候,想要管好一個家,隱藏最是重要。他的母親就是受了不會隱藏的苦,纔會落到如今這地步。爲了保住自己小妻子的威嚴,這沐邱玄還是自我了斷更加方便一些。
繼而,蘇衍又想到,他這次醒來,又去了碧波潭,中間似乎也有蹊蹺。
那桃紅突然跑了進來說是院裡有人包着石子扔進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子時碧波潭相見,而他見妻子不在身邊,因着擔憂,他便起身前去查看,卻不想,正巧遇見了沐如錦掐死沐邱玄的一幕。
若然那紙條當真是想引他前去碧波潭,那麼,那人想要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先將自己的小妻子引了去,又讓他前去,多半是想讓他誤會些什麼。如此說來,這一切的陰謀都是衝着如錦去的。甚至於,這沐邱玄很有可能想要毀了如錦的清白,而讓他誤會,嫌棄她。
當真是好狠的心思。若果真如此,那沐邱玄當真是該死!罪該萬死!
若按他所想,這桃紅恐怕就有些不對勁了。
他剛剛聽如錦說過,當時也是桃紅拿着一張紙條進門說是有人放在院外的。而三更半夜的,這桃紅又拿了一張紙條說是被人扔在院子裡的。想來,這清幽雅苑還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憑着薛十三、切雨、綠蛛他們都在,竟然被人扔了石子進來都不曾察覺。
如錦收到的紙條還有可能是沐邱玄所放,但他收到紙條之時,那沐邱玄應當在碧波潭與如錦會面,那這紙條,恐怕就與發現它的桃紅脫不了干係了。
何況,若是他未記錯,當時他睡得迷迷糊糊,被桃紅叫醒,而桃紅敲門時所喊的,竟然是少爺?
如錦是偷偷摸摸去的碧波潭,就連切雨他們都不知道。而平素裡他雖然歇在清幽雅苑,但若是有什麼事,這些丫鬟們請示的大多都是如錦。
而此時夜已深沉,他們也都歇了,這桃紅卻彷彿知道如錦不在一般,張口喊的就是少爺,這就實在是太過可疑了。
看來,這清幽雅苑還是混入了不乾淨的人,是時候要徹查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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