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燁威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但是,他卻十分不喜歡別人對他無情。蘇衍原本性格直率,不懂得刻意討好,二哥蘇徹又是個沉穩的人,更加不會諂媚,再加上他二人是徐氏的兒子,出於對徐氏的厭惡,蘇燁威也不會給他們多少好臉色,還可憐蘇衍從前認爲蘇燁威的苦瓜臉是因爲他侯爺的威嚴,反而對他崇拜,當真是瞎了眼。
而蘇啓卻不同,他是孫茉莉所生,也由孫茉莉帶大,學會的都是如何討人歡心,如何僞裝的路子。故而面對蘇燁威時都是萬分的討好,演技不可謂不精湛。這也是蘇燁威稍稍喜歡他一點的原因。
但是,若是讓蘇燁威知道,這個一直在他面前裝乖寶寶的兒子其實是隻白眼狼呢?若是讓他知道平時對着他高頌凱歌,口口聲聲希望他長命百歲的兒子其實巴不得他早死呢?
沐如錦竟然開始期待蘇燁威早些到來了。
“綠蛛,幫大少爺將頭上的傷口處理一下,然後將他弄醒。”沐如錦眼裡的笑意一直不斷。但她這麼做卻絕非是好心。
綠蛛雖然不大愛說話,但卻是個聰明人,也能夠很好的執行沐如錦的命令。
只見綠蛛從懷裡掏出一瓶小藥粉,慢慢的撒在了蘇啓的傷處,而蘇啓頭上被蘇徹的牌位砸傷的傷口頓時的止住了血,甚至慢慢的結了痂。
蘇衍對於毒這個東西可算是開了眼界了。從前他總覺得毒藥是小道,無論做什麼,那就得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去做,用毒實在是有些下作。直到自己中了毒,他才知道,與人敵對,小道大道並不重要。贏才重要,打擊到對手才重要!
這不是比武臺上點到爲止的切磋,這是名爲人生戰場上關於生死的爭奪。誰笑到最後誰就是贏家,誰中途倒下誰就是敗者,無謂什麼正面交戰,還是偷襲下毒。因爲,這世上,既存在,就是真理。沒有誰比誰更善良,只是誰能守住自己手中的大旗。成爲絕對的王者,而不是王者腳下踩着的屍骨。
從前的他實在是太天真了,二哥也太天真了。天真到丟了命,失了魂,天真到自己從天庭墜入地獄滿心滿身的絕望纔看明白,原來,自己輸得其實不冤。
若是他早早的就懂得人心叵測。如果他早早的就學會不得不防,那會不會一切都還會是原來的模樣?
那時,就算蘇啓依舊野心勃勃卑鄙無恥,或許也不能夠將獠牙露出的那樣的明目張膽。
綠蛛拿手絹將蘇啓頭上流出的血跡擦拭乾淨,又將他的頭髮往傷口處撥了撥,正好能蓋住結痂的地方。然後掏出另一塊絹帕和另一個瓷瓶。將瓷瓶裡的液體往絹帕上倒了一些,直接捂在了蘇啓的鼻子上。
這種液體是一種刺激性非常強的解藥類藥物,對於迷藥類的毒藥十分有效。同樣的,對於昏迷者也同樣有效。
蘇啓慢悠悠的轉醒,突然的就打了個哈欠,這種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他絕不想再碰第二次。
見沐如錦與蘇衍都在盯着他看。蘇啓一面茫然着,一面又被怒火灼燒着。想想剛纔那非人的折磨。蘇啓的恨意全都寫在了臉上。
“看什麼看!再看我就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給侯爺當下酒菜!”沐如錦走上前去,拍拍蘇啓麻木的臉,眼中的幸災樂禍絲毫不做掩飾。
“父親不會饒過你的。他定當會爲我做主,將你們嚴懲不貸!”蘇啓咬着牙嘶吼着。
沐如錦與蘇衍使了個眼色,蘇衍立刻就明白了沐如錦的意思。沐如錦之所以提起蘇燁威就是爲了將蘇啓的話題往蘇燁威身上引。
收到沐如錦的主意,蘇衍一臉不屑的說:“父親?你以爲父親當真疼愛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莫非還不知道嗎?冷情、寡義卻死要面子。從前看在孫茉莉的份上他倒也不吝嗇給你一分疼愛。可如今孫茉莉失勢,張姨娘異軍突起,你又算得什麼?”
“從前你謀害我與二哥畢竟沒有證據,他還能包庇與你。可如今我再次中毒是你所爲人盡皆知。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身爲庶子,謀害嫡子,若父親還要包庇,定會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父親好面子,最好的方法就是默默的處決了你!”蘇衍臉上的玩味表情讓蘇啓驚心。他不願意相信蘇衍所言屬實,但卻又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東西,這種事情,他是很有可能做得出來的。
沐如錦見蘇啓有些當真,便再加上一把火,道:“這裡是祠堂,是供奉祖先的神聖之地。你以爲奶奶爲何要將你關在這裡?還是在明知大哥你怕鬼神的情況之下?而若是父親當真想要幫你,爲何整整七天,他都對你不聞不問?”
沐如錦嘴角輕勾,笑道:“你可知,你在這祠堂日夜懺悔之時,孫姨娘去求了父親多少次?你又可知,其實父親的病已經差不多痊癒,最少已經能下牀走動了,可他爲何依然對你不管不問,甚至於連頓飽飯都捨不得給你吃?”
蘇啓臉色泛青,顯然是內心之中糾結、掙扎、失望不停的折磨着他,再加上對於酷刑的驚怒與對於死亡的恐懼一直煽動着他,讓他的神情似是有些瘋狂。
正在此時,兩聲很小的敲門聲引起了沐如錦的注意。她知道,這是錦瑟告訴他蘇燁威已經到了。
而蘇啓還在掙扎着,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
沐如錦靠近蘇啓,在他耳邊輕輕道:“不妨實話告訴你,我的好大哥,今日我們對你的所作所爲,就是受了父親的指使。或者應該這樣說,是父親同意了我們前來折磨你,最好是將你折磨致死,到時,誰也埋怨不到他的身上去。”
“不可能!”蘇啓大喊。雖然他並沒有要求蘇燁威一定要真心對他,但最少他從未想過蘇燁威竟然想要讓他死。
他懷疑這是沐如錦故意說來刺激他的,但是心中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提醒他。不錯,蘇燁威就是這樣一個人,那個沐如錦所說全都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蘇衍怒吼。彷彿是在努力的否定自己的懷疑。
“不可能?爲何不可能?侯爺的心中只有自己,他從不會去愛別人,他只愛自己。你以爲你娘受他寵愛?不過是一隻在牀上任人玩弄的寵物罷了,與那些貓兒狗兒的有何不同?你也一樣,他高興時,聽你叫喚兩聲,看你搖尾乞憐,他覺得滿意。就給你些甜頭。可若是貓兒狗兒闖了禍事,或是他看得膩了玩的膩了,一腳踢開。殺了吃肉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麼?在父親身邊那麼多年,莫非大哥還沒有認清父親的真面目?”沐如錦依舊小聲的引誘着,一字一句,誅心的話語縈繞在蘇啓心中久久不散。
“雖然我很討厭父親利用我來除掉你。但你與夫君此仇不共戴天,我也斷然不可能放過你。只是。讓你這般不明不白的去死,總覺得太便宜你了。所以,這才說與你聽。我承認,就是爲了氣死你,你又能如何?”沐如錦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居高臨下的目視着蘇啓。眼中全是譏諷。
蘇啓突然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放棄了。原以爲,自己的母親去求求父親,父親會心軟放了他。卻不想,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抱着殺他滅口的心思。
他苦笑一聲,淡淡道:“我早知父親是個薄情寡義刻薄寡恩之人,但卻一直以爲即使是虎毒尚且還不食子,卻原來我一直是小看了他!”
“憑什麼!憑什麼他這樣一個自命風流的花花大少。明明是草包一個,卻能繼承這逍遙侯府的侯爺之位!而我呢?我自認要纔有才。既有讓家族更上一層的能力,更有濟世救國的決心,爲何卻只因爲我是一個庶子,就要否定我所有的努力與才能?!”
“我哪一點比你差!我哪一點比那個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的草包差!他都能坐上侯爺之位,爲何我不能!”
“蘇衍,自小我就比你優秀,去族學,先生總是誇我聰明又勤奮好學,做生意,我依然比你有天賦,爲家族賺了多少銀子你可知道?可是,無論我做什麼,你和蘇徹永遠都壓在我的頭上!無論我多優秀,我永遠都只能成爲你們的附庸!憑什麼!我是逍遙侯府的大少爺,是父親的第一個孩子,是優秀的翩翩公子,是一個有能力的家族掌舵人,可就因爲你們是嫡我是庶,我就要彎腰屈膝供你們驅使。就算我比你們聰慧百倍千倍,卻依然不能出頭!”
“爲何嫡庶就這樣重要?母親之所以爲妾,我之所以是庶子難道是我的錯嗎?難道不是父親花心所致嗎?她有能力去玩女人,爲何就不能對自己的孩子負責?像他這樣冷心冷情刻薄寡恩的人憑什麼要處置我!”
“沐如錦,你們不要高興太早!你的夫君連生育子嗣的能力都沒有,又如何能繼承逍遙侯府?還有你,你一個嬌滴滴的美嬌娘,跟了這樣一個廢人,對你又有何好處?不如你跟着我,我在外頭爲你置個宅子,保你一生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豈不是更好?”蘇衍努力的讓自己站起來,雙手伸出去想要摸沐如錦的臉,卻被蘇衍一腳給踢飛。
蘇衍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凝重殺氣,看的蘇啓一陣膽寒。但想想如今自己的處境,他卻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了,於是大喊道:“贏的是我!贏的一直是我!你不過是個廢人,憑什麼能佔盡所有!”
“大哥,若是郡主聽了你這話,怕是要傷心難過好一陣子了。”沐如錦語氣很平靜,她知道蘇啓這已經是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那個女人算什麼!空有一個郡主的名號,其實還不是個毫無背景的蠢貨。他怎能比得上你?你聰慧,豪爽,有能力。待父親死了,我立刻就能成爲下一任的侯爺。到時,我能給你的,豈不是比這個廢物給你的更多?”蘇衍歇斯底里的大喊,聲音越來越大。
沐如錦低下眉眼。
楚月心,蘇啓的妻子,也是被皇上封了如月郡主。事實上,楚月心的父親原本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臣子。當年皇帝出巡,遭遇刺客,楚月心的父親豁出性命爲皇帝擋了一刀,這才使皇帝有命活到現在。
楚月心的父親死後,母親發了瘋,砍死了府裡所有的小妾,最後也自盡而亡。皇帝爲了感恩,便封了楚月心爲如月郡主。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皇帝卻將楚月心賜婚給了蘇啓,這一直是京城裡大家一直想不明白的一個謎。
堂堂郡主,竟然被賜婚給了一個庶子?
“你這個混賬東西!”門被‘砰’的一聲踢開,暴怒的聲音頓時蓋過了蘇啓的歇斯底里。
“父。。。親。。。”蘇啓原本被這聲響嚇了一跳,在看清楚來的人是蘇燁威時更是噤若寒蟬。
“好啊,你好啊!這就是你心中所想?從前那些花言巧語原來全是在欺騙爲父嗎!你真是我的好兒子啊!你竟然還在盼着我早死!”蘇燁威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本來還沒好利索的病現在顯得又嚴重了些。
早在他清醒的時候,他就聽張燕說過自己病時的過程。他沒想到一直在跟他對着幹的沐如錦竟然能夠拿出藥王谷價值萬金的藥物替他醫病,更沒有想到,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在他病重時還滿臉笑容。
若非是老夫人已經罰過了,若不是那一夜這個孽子被什麼鬼神的無稽之談嚇得暈了,他也要好好的整治他一番。
本來今日他挨不過孫茉莉託人來求,再念着以往的情分,他這才決定走上一遭。卻不想,他的好兒子啊,竟是時時刻刻的盼着他早死,甚至將他罵的是一文不值!
蘇燁威瞪了沐如錦一眼,沐如錦依舊穩坐釣魚臺,彷彿沒有看見蘇燁威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父親,兒子冤枉啊,是。。。是這個女人與五弟毆打折磨與我,逼着我這麼說的啊。”蘇啓嚇傻了。雖然之前罵的起勁,但真的見到蘇燁威時,他卻又怕的直打哆嗦。
蘇燁威畢竟是這逍遙侯府的侯爺,這侯府裡的生殺大權可全在他手裡握着呢。
“父親看我做什麼?蘇啓他下毒謀害夫君,兒媳不過是踢了他幾腳,不傷筋也不動骨,已經是很給父親面子了。”沐如錦語氣依舊平淡,她懶的跟蘇燁威多費口舌。若是蘇啓都將他罵到如此一文不值了他還是要存心包庇的話,她不介意讓這個蠢貨從今往後永遠地躺在牀上下不來!
蘇燁威看着沐如錦深幽的目光,那眸子裡平靜的竟是如一潭死水一般毫無溫度,蘇燁威莫明的升起一絲恐懼,心底卻越來越寒,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定會後悔。
想想蘇啓剛剛所言,再看看沐如錦平靜的面容。蘇燁威最終妥協,一甩袖,轉身,道:“這個畜生我也懶得再管!就讓他繼續在這裡待着,什麼時候悔過,什麼時候再出來!”說着,已被張姨娘扶着出了祠堂,迴轉寶湘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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