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數萬山賊中挑選出的兩萬五千丁壯,以及在張繡軍戰鬥序列排位末端的五千屯田軍,便是張繡在此地埋伏的全部戰力。
這兩萬五千多山賊聽起來還挺唬人,但是張繡卻知道正常情況下,這兩萬五千山賊卻是連兩千五百普通曹軍吃不下的。
要知道曹操素來精兵簡政。中原之地雖久經戰火,但架不住底子雄厚,武裝六七十萬軍隊是沒任何問題的。但是曹操卻是刻意將自己的軍隊一直保持在四十萬之下,就算一統豫州兗州徐州司州,目前也只是打算將部隊補充到四十萬整。在這點上曹操和河北擴軍百萬的袁紹袁本初大行徑庭!
雖然曹操堅持四十萬軍隊的編制,但是其軍費開支並不比河北袁本初的百萬軍隊少。曹操一直堅持給予部卒全額糧餉,戰馬軍械都是用的標準件,軍隊裡從來看不見破舊的兵甲帳篷車馬。再加上地處中原四戰之地,曹軍的出勤率和更新率很高,最遲三個月就得大規模出征一次,一年兵員更新率至少達到百分之三十!這導致軍費糧餉一直不比偏安河北少有大規模戰事的袁本初低。
換一句話說,曹操是用了供養普通軍隊雙倍的錢糧來供養自己的四十萬軍隊。每天都能吃飽飯,每週都能換到乾淨的布衣,每月都能領到足額軍餉的四十萬曹軍的實際戰鬥力也是堪當七八十萬大軍的!
而陳策手下的所謂山賊,稱他們爲山賊似乎都有些過於奢侈了。要不是廖化從沛郡南部屯田地趕來的時候帶了一萬套張繡軍兵甲用來給陳策的部衆充場面,估計這會兒陳策還得身着單衣指揮着自己身上裹着乾草的部下戰鬥。
穿的爛也就算了,和這兩萬五千人接頭的時候廖化只感覺自己碰上了一羣七天七夜沒吃沒喝東西的人,居然一頓便把自己部衆帶來足夠支撐三萬人三天的乾糧吃完了!全部都是餓死鬼託生啊!
最關鍵的是,從一見面廖化就發現這羣“山賊”似乎連山賊的戰鬥素質也沒有。不說他們一個個餓的皮包骨頭,穿上了衣甲都只感覺像麻桿一樣。而且行軍埋伏的時候毫無章法,就那麼隨便找個草叢樹叢或者大石頭,甚至懶得動手挖坑蹲進去。
好在他們身上禦寒的乾草幫了這羣不懂隱蔽的“山賊”一個大忙,每個陳策的部衆不管領沒領到廖化帶的衣甲,身上都裹着厚厚的乾草。正好和這附近茂盛的枯草叢一個顏色,加上薄霧籠罩,遠遠看去根本發現不了什麼。
再說說他們如何打仗。開戰了以後這羣山賊全都一窩蜂亂糟糟衝上去,就好像一羣衝向麥田要收割麥子的農民似的,然後被整齊列陣的少量曹軍殺得哭爹喊娘。
好歹有自己的五千屯田兵在,加上曹軍狀態不佳,再加上身爲埋伏一方,有心理和地勢加成,再因爲七八倍於曹軍,再加上張繡的數千騎兵在前面構成的巨大心理壓迫,這場埋伏戰才得以穩住陣勢。
廖化嘆息這羣山賊素質堪憂的同時,陳策也是心知肚明自己的部衆實在太渣,沒敢主動向張繡開口。
張繡卻是理解這羣早已用慣了鋤頭鐮刀的農民。說他們是山賊實在太擡舉他們,因爲他們都只是半個月前才放下農具的農民,能夠主動朝着數萬曹軍發動埋伏戰,還沒多少人臨陣怯場已經很讓張繡滿意了。
雖然,這其中清晨那還未散盡的霧靄幫他們屏蔽了連綿不絕的兵甲鮮明的曹軍。
說實話,張繡並不認爲最後這一招詐計會真的嚇跑曹操,只要情勢不對,張繡絕不介意率領自己的正規騎兵撤退,反正擊潰了曹軍後軍不是,算上昨晚自己的大敗,大家扯平了。
好在老天開眼,戰事因爲各種陰差陽錯進行的如此順利。此戰過後,曹軍想要圖謀淮南可得好好準備準備。
爲什麼說是陰差陽錯呢?本意上張繡還是想讓曹軍完全進入伏擊圈,然後就地大量殺傷曹軍的。只是因爲某些原因,曹軍只是半步踏進了伏擊圈便察覺了。
這個“某些原因”本來張繡是不知道爲什麼的。但是越是靠近戰場,直到陳策走過來,張繡終於明白了爲何荀攸會發現有埋伏。
那就是——味道。
全都綁着乾草的陳策部衆使得這附近的草叢“茂密”了很多,但是沉思問題的荀攸並沒有太注意。反倒是另一個感官傳來的觸覺,直接觸動了荀攸的神經。
那就是一股好幾個月沒洗澡的男人體臭味——引起了荀攸這位文士的反應。
沒錯,從淮南大旱以來,陳策和他的山賊都是山區的農民。淮南水網密佈,就算丘陵地帶河流也不少。但是山上流下來的小溪只勉強夠村莊喝水用,根本不夠他用。特別是躲進山裡當山賊後,更是沒人體驗過洗澡的滋味。就算往年,不說這寒冬臘月難以洗澡,山上的氣溫便夠人受的。
其實在古代簡陋的生活條件下,很多人一年也只洗舉手可數的幾次澡。一是沒有衛生健康知識的普及,而是確實條件限制。夏天倒好說,跳河裡便是。但是冬天,過年洗一次澡就好了。
而且如果因爲洗澡感染了風寒,這在現代或許不是什麼事。但在這中醫都未完全發展的三國,風寒卻是奪人性命的第一殺手!
有關風寒的歷史性著作《傷寒雜病論》的作者張仲景也是這個時代的人,張繡還記得張仲景纔去年被朝廷任爲長沙太守,而他完成那部中醫學的劃時代鉅著還得在他當上太守幾年以後!
就說張仲景,歷史上記載,其家族在建安之前曾有兩百多人。建安之後十年,便因爲兵災天變導致的病疫病逝了三分之二,其中十分之七都是因傷寒病逝!
官僚家庭張仲景家族都是這副慘狀,更別說平民了。很多城鎮,只是短短數日,便成空城,這種狀況在東漢很常見!
所以古代人不常洗澡,其實在他們自身看來倒不是陋習,而是十分正常的。
在這點張繡相信現代人是比不了的。來到三國以後,張繡就感覺古代人身體的抵抗力和免疫力比現代人高出了很多。不過仔細想想倒也釋然了,都是自然淘汰的結果,那些抵抗力免疫力差的人從一出生就被淘汰,能夠倖存的都是相當優秀的基因。
張繡不禁想起了一句話:你來這個世界之前,其實已經戰勝了十億個人,甚至更多。
但是在古代,出聲的嬰兒夭折率很高,尤其是在普通家庭,通常至少生三四個孩子纔會倖存一個!
尤其是中間一旦婦女出現了難產等等狀況,那便往往一屍兩命。哪怕生產嬰孩無恙,婦女卻產後大出血,這個孩子也是照樣無法活下去的。
失去母乳的哺育,在這個沒有奶粉米粉的年代,剛生下的嬰孩絕對活不過三天。因爲普通人家請不起奶孃,在這個普遍缺乏營養的年代,每個女人的母乳都是極爲有限的,幫了別人兒子,自己兒子就得餓死。
所以張繡不得不再說一句:當你被安然生下來,在沒有處理細菌病毒的茅草房裡度過了危險期,還能夠活到七八歲大,已經至少戰勝了十個同齡人。當你身懷寄生蟲,總是吃住着髒亂差還活到了壯年,那你又戰勝了二十個人。當你既沒病死,又沒被不可抗力比如自然災害弄死,還沒被摸不着頭腦的兵亂賊亂殺死,安然活到了七老八十,恭喜你,不禁戰勝了至少一百個人,而且免費獲得了由大漢法律保證的國家供養!
貌似扯得有點多,但是張繡卻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一對五六歲的兒女是有多麼不容易,生命力是多麼頑強!
自己是否以後不應該總想着踹走這兩熊孩子呢?
唉,居然想起了兒子和女兒,甚至還有隻見過兩三面的她,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和這個世界沒關聯,現在卻好像總想着他們,不想離開他們了。
已經融入這個時代了嗎?
……
張繡還在淮河北面獨自悵然的時候,昔日“仲氏皇帝”的公主袁瀾,正在廬江碼頭,看着新年裡長江江面飄過的寥寥幾條船舶獨自發呆。
昨天的消息,應該是一週之前九江郡傳來的消息吧。曹操已經當衆宣佈將會帶張繡以及紀靈、張勳、張遼、賈詡、閻象、袁渙等人在春節之後班師許昌。
在所有隨軍的張繡軍文武名單裡,原淮南籍或者袁術系的大將文臣,一併隨軍去許昌,曹操只留親信大將曹仁,以及五萬曹軍鎮守淮南。
君這一走,生死未卜;君這一去,不復返兮;與君相離,恐不再見。
……
一支由開往荊州的商船船隊駛離廬江灣,逆風逆水朝着荊州襄陽進發。
離別時他曾說,荊州至少有十年平安。而且還快馬請人寫了一筆書信,說是去尋找一位號水鏡先生的,交給他書信便會有所安頓。
哥哥袁耀出了壽春便不願意按照計劃去荊州躲避,倒是慫恿袁瀾棄了張泉張若,隨他去江東投奔孫策。說依靠袁家和孫家的關係,以及袁瀾的美貌,定保袁瀾成爲尚未娶妻的孫策正妻!
只是從小一直順從父親和長兄的袁瀾卻是堅持要去荊州,無奈之下袁耀只好自己去投奔和自己有發小之交的孫策。留下妹夫黃猗一家陪着袁瀾。
當然,要不是張繡出城時暗自派遣了一隊飛熊兵和一個得力統領,以袁耀的性格早就直接強行帶走自己的妹妹了。
來到壽春,袁瀾化名劉瀾,以劉氏宗親的名義,得以住進現任廬江太守劉曄的府邸。袁瀾這一個多月便一直寄居劉曄家中,一切的消息都是劉曄告知她的。
身上流淌着正宗大漢皇室血脈的劉曄是個聰明人,他心裡既然看得開這天下必將改姓,難道還容不下一個敗軍之將的兒女?
親自送袁瀾去往荊州,眼望帆影消失,劉曄終於還是輕嘆一聲,轉身便欲離去。
一騎快馬馳來,劉曄很自然地停下腳步,靜等快馬疾馳而來!
正值饑荒季節,軍中戰馬很少出動。能派出如此快馬送訊,定然發生了大事!
果然,那騎士一臉急促,下馬便言:“稟太守,四天前壽春發生兵變,張繡重新控制壽春,一夜曹公折損七萬兵馬!”
除夕舉事?
難道曹操此人也是浪得虛名嗎,如此緊要時間竟都沒有防備?
顧不得多想,劉曄忽然馬上對旁邊的侍衛下令:“立刻快馬趕往上游,他們逆風逆水走不快,趕上之後喚她們上岸,就說,就說淮南已定!”
一道驚雷隨着劉曄的最後一句話炸響,淮南陰霾的天空,閃過一道亮光!
劉曄驚詫地望向了天空:“此時降雨,難道淮南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