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清楚關中的情況,但是暗底下掌管着張繡軍內外情報系統的賈詡卻是無比清楚段煨等西涼軍閥現今的情況。
去年十月,曹操手下的謁者僕射裴茂會集了包括段煨在內的關中諸路軍閥,進攻李傕所部。到今年的四月,將連戰連敗的李傕包圍在黃白城。十餘日後爲張橫、樑興兩部西涼軍閥攻破城池,李傕被殺,頭顱被剁下送往許昌高懸示衆。
段煨在攻伐李傕役中表現出色,爲曹操所賞識,被表奏爲安南將軍,領北地太守之職。而且賈詡知道的是,段煨移兵北地郡的時候,按照曹操的要求,將自己的家人都經由南陽送往許昌。
賈詡心裡自然清楚曹操的用意是什麼。因爲早在當年董卓權勢如日中天的時候,賈詡就留意到了爲人放縱做事無下限的驍騎校尉曹操。
不過相比曹孟德,賈詡對董卓的性格和爲人看的更透。因此在董卓手下做事的時候,賈詡一直保持着緘默,並無任何建言獻策之舉。
雖然心裡清楚自己的家人到達許昌之後,就會成爲曹操對付張繡和自己的武器。但是毒士這次卻是真的無計可施了,畢竟壽春與南陽相隔千里之遙,賈詡是毒士又不是張良,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興嘆一句無能爲力了。
不過好在自己這邊還有郭嘉和許褚兩個重量級籌碼,從牌面的價值來比較,賈詡並沒有擔心自己家人安危的必要。
提起郭嘉和許褚,賈詡不由得就想起了張繡。在張繡幕後到現在整整兩年了,賈詡很明顯從張繡身上感受到一種對於能臣謀士良將猛士的渴望,就比如當初張繡爲了將李通和韓嵩兩人收爲己用,會不惜採用逼降和強扣的手段。
雖然手段和方式有些令人難以接受,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張繡確實是一個求賢若渴的主公。雖然很多時候或許因爲張繡的性格原因並不善於表達這種情感,但是相處的時間漸長以後,絕大多數人都能從張繡的行動上感受到張繡虛懷下士的品質。
當初擒獲郭嘉和許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以爲張繡要通過與招攬李通和韓嵩一樣的方式來將鬼才和虎癡收爲己用。但是奇怪的是,這都大半年過去了,張繡一方面並沒有將許褚強行派上戰場造成爲己所用的事實來給曹操上眼藥,另一方面雖然用了郭嘉,但是也一直讓郭嘉用賈夫子的化名做事,使得不會損到郭嘉郭奉孝的名節。
這種情況下大部分的張繡軍文武都在心裡嘀咕:這難道是張繡招攬人才的升級版本2.0?
但是隻有賈詡一個人知道,在張繡的心裡其實並沒有真正想要招攬郭嘉和許褚的想法,或者說暫時還沒有這種想法。原因卻並不是郭嘉和許褚死忠於曹操,而是因爲張繡對今日可能發生的情況早有預料。
是的,張繡之所以大半年以來從沒有對郭嘉和許褚表示任何一點招攬之意的真正原因,就是因爲張繡考慮到了賈詡那尚在段煨處的家人族親。
事實上,現今的賈詡陳宮劉曄張遼高順紀靈等人之所以傾心效忠於張繡,就是因爲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從張繡那兒感受到了各自內心所期望的東西。
就比如,紀靈和張勳平素最推崇忠義之道,而張繡保全了袁術一系血脈行爲使得他兩的臣忠之節得以完整。比如高順,他需要的是一個不反覆無常的主公,而張繡正好是一個用人不疑的明主。再比如張遼,需要的是一個證明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機會,而張繡使他獨戰會稽郡得以威震江東名揚天下。
再比如劉曄和陳宮,他們需要一個具備雄才偉略的主公施展自己的智謀,而張繡也一直在不斷的證明着自己。最後是看透了人性和天時的老毒士,雖然張繡與曹操相比還有一定的個人差距,但是重點是賈詡卻從張繡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貴的閃光點和無數可能的可塑性!
現今的賈詡賈大夫,無比相信一個可能,這個可能的名字叫做“假以時日”!
只是現在令賈詡,或者說張繡都沒有考慮到的情況是,賈詡的家人族親,會在半路逃脫曹軍的監禁並且一路逃亡到淮南!
賈詡清楚自己幾個兒子的能耐,雖然說還算都有一點本事,但是決不至於有脫逃重兵監管的機變和千里潛匿的智謀。
但是如果有眼前這個人的相助的話,那麼現在發生的一切卻是都可以解釋的了。
因爲男人,名叫李儒。
車馬調頭,一行人半路又返回賈府。雖然賈詡禮請,但是李儒就是不肯登上馬車與賈詡同乘。賈詡的親衛們雖然都下馬騰座,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將馬匹騰給看起來受苦受難最甚的李儒,最後李儒仍是光着滿是血疤的雙腳走回了賈府。
進門的時候,李儒也是沒有像其他人走中門進府,而是一個人從側門進門。對此賈詡也並不多言,而仍在中堂埋頭於竹簡之中的郭嘉對發生的一切卻是連頭也不曾擡。
賈詡半闔的眼睛微微掃過自家牆角一根備用的頂門槓,臉上保持着平和的笑意朝着李儒道:“文優一路勞苦操心了,吾先讓侍婢爲汝準備熱水衣物,汝與吾先痛飲數杯可否?”
李儒自始至終朝着賈詡一直躬着身子:“恭敬不如從命。”
平日裡因爲謝客閉門而寥寂的賈府終於有了人氣,十幾個親衛幫着侍婢僕役們打水燒開、清掃打理房屋忙的一塌糊塗,而只有郭奉孝一人卻是趴坐在案几上一動不動,倒也沒人去打攪他。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郭奉孝終於擡頭起身,先是活動了下腿腳,然後拿起一份竹簡和毛筆,徑直往後堂走去。
後堂門口守着的是賈詡身邊的一個老僕,與賈詡相同的是,這個老僕也喜歡半闔着眼睛,好像得了賈詡的傳染一樣。
並不待郭嘉靠近,這老僕就開口了:“大夫正在會友,等閒碎事莫要進堂。”
郭嘉頓住腳步,拿着竹簡和毛筆躊躇了片刻,先是朝前走了一步,然後立馬停住腳步貌似在腦中思慮較量這什麼東西,原地又頓了片刻之後卻是轉身回了中堂。
在中堂啃着毛筆轉了好幾圈,郭嘉又從案几上拿起另一份空白竹簡,徑直往大門處走去。
門口有一個七八歲的門僮,看見郭嘉要出門也只是習以爲常地瞥了一眼而已。
……
壽春宮。
壽春宮的格局自張繡入主淮南以來從未更改過。雖然因爲禮制的關係,張繡從沒有在壽春宮住過。但是因爲張繡將原本的仲氏皇宮正名爲大漢行宮的緣故,壽春宮現今雖然仍不能住人,但是以駐紮衛兵爲名,暫時充當屯兵之地還是可以的。
張繡設置的壽春宮令袁胤的公所也是在此的。現今的壽春宮令的職位雖然無法與原先的丹陽太守相比,但是對於袁胤這種特殊身份和背景的人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身爲壽春宮令,袁胤的權力並不比壽春縣令少,論地位也不比九江郡郡守低多少。在壽春宮方圓三裡之內有着生殺予奪的大權。畢竟行宮宮令帶有着至高無上的皇權的色彩。
郭嘉旁若無事地走進了宮令衙門,門口兩個挎刀禁衛只是掃了一眼郭嘉,並未有任何的阻攔動作。
袁胤其實還是一個有點能力的人,畢竟是和袁紹袁術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基本的文韜武略還是有的。甚至某種程度而言,他的能力並不弱於袁術,只是可惜相比他的兩個兄長,他缺少那種爲人君者的氣質和魄力。
郭嘉看到袁胤的時候,袁胤正在處理事務,案几上大大小小的竹簡拜訪整齊,手中揮筆如飛。
看到來人,袁胤當即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作揖。其實就官職地位而言他完全不必這樣,但是誰讓現在的郭嘉是賈詡賈大夫身邊的人呢。
“賈記室造訪有何公幹?”
郭嘉坦然受禮,漫不經心道:“我家大人原定今日探視監牢,不料半路偶遇故友,不得如期前來。又不願多勞煩袁宮令再於明日重新批寫一遍行文,是故特命本記室從監牢中提一囚犯,並借一隊甲士押往府上,今夜便押回。”
壽春城有三座監牢。其中一座是壽春縣令管的縣牢,關押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壽春本地的輕犯。另一座由揚州刺史部和九江郡守共管,關押的則是諸如江洋大盜強盜頭子之類的重犯。
而最後一座監牢是袁術興建壽春宮時附帶建的“天牢”,專門關押一些敏感人物。比如一些觸了袁術黴頭的大臣將領,或者一些重要俘虜之類的。因爲這座監牢毗鄰壽春宮,一直以來也由壽春宮令掌管負責。
若是一般的文人儒士,是絕對不樂意來監牢這種地方的,怕與罪惡骯髒之人待在一起會辱沒自己的浩然正氣,會給自己帶來晦氣。
但是袁胤上任壽春宮令以來卻發現了一件怪事,那就是身爲與張繡最爲親近信賴的光祿大夫賈詡,卻是有着暗訪監牢與各種犯人促膝長談的愛好!
對於這種事情,袁胤卻是從來沒有多問一句話。
笑話,自己什麼身份,有在賈詡面前多嘴的資格麼?別的不說,賈詡隨便一句話,足以讓張繡改任袁胤的壽春宮令之職。放眼當下,袁胤清楚壽春宮令這個官職卻是自己最好的位置。
所以對於每次賈詡探監的請求,袁胤都是一概應準。不僅主動幫賈詡做好行文,而且每次都親侍在門外等候。因爲昨天賈府便已經來了人通告,袁胤便早早在自己的工作日程上加上了陪侍賈大夫一項。
只是直到現在已經正午了,賈詡沒等來,卻等來了這位聽說與張繡和賈詡關係都莫淺的賈夫子賈記室。
“不知賈大夫想要提走哪位犯人於府上……會審?”袁胤疑聲問道。
推敲了片刻,袁胤還是覺得用“會審”這個詞來形容賈詡與犯人之間的促膝長談比較好。。
“要提走的犯人名曰許褚,字仲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