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之在角落裡貪婪的看着。
好多天不見,她瘦了一些,下巴看起來有些尖尖的,越發顯得好看。西北早寒,她穿得挺厚,可也壓不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朱信之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點都捨不得移開,見她走入院中沒有回頭,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兩步,想要看的更爲清楚一些。她步子不快,懷裡抱着裴衣巷,走得就更慢了。朱信之瞧着心頭很是苦澀,她什麼時候去接了裴衣巷的呢?這些時日以來,她是否一直陪伴在幼弟身側,半點也不曾想到過他呢……
真是想念她!
想念她笑着說話的深情,想念她有點調皮搗蛋的壞笑,想念她專注的看着自己的眼睛,想念她柔然香甜的懷抱……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那院門,自然已經看不到人了,腳步也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院外。他就這般出神的想着,聽着裡面的話語,覺得恍如隔世:
“你出去做什麼?”是紀迎初的妹妹紀迎喜。
“沒做什麼呀。就是看看誰送來的。”裴謝堂回。
“不是我兄長嗎?”紀迎喜糊塗了。
裴謝堂笑了笑,沒說話。
紀迎喜又道:“先前烏子兒病了,我瞧着你也沒精神,哪裡都不肯去,還勸你要活動活動。今兒外面下着雪,你卻不能再活動,聽我的,快進去歇着吧,晚些等我兄長過來,我們一起吃飯晚飯。烏子兒,晚上想吃什麼,跟我說好不好?”
“想吃藕。”裴衣巷奶聲奶氣的開口。
紀迎喜笑道:“現在是冬天,可沒有藕給你吃。姨母做莜麪給你吃,好不好?”
“好啊!”
烏子兒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他的長姐卻不是,只聽裴謝堂反對:“昨兒也是吃的莜麪,小喜,我想吃煎餅。”
“太油膩了,不成。”想都不想的拒絕了。
於是有人不高興了:“爲什麼烏子兒就可以點,我卻不能?”
接着就是好一陣嘀嘀咕咕的討價還價,最終,紀迎喜退了一步,答應給她做烤餅,纔算如了意。
朱信之聽得眉目也跟着鮮活起來,他真是愛極了她這樣跳脫的性子,也愛極了她努力活着的生動模樣,他閉上眼睛,幾乎能想得出此刻的她是什麼樣子,一定是盪漾着得逞的笑容,捏着拳頭在一邊暗暗得意的吧,從前她拿捏住了自己就是這樣的……
“王爺!”
正想着,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喊聲。
朱信之來不及躲開,院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紀迎喜開門,身後的裴謝堂攏着手抱着暖爐站在那兒,目光穿過院落落在他的身上,清清淺淺的,不帶一點悲喜。
這氣憤詭異,後知後覺自己犯了錯的孤鶩縮了縮脖子,拉了拉長天趕緊跑了。
紀迎喜見到來人,笑容格外燦爛:“王爺來了!是跟我兄長一塊來的嗎?來了也不進來,外面雪這麼大,要是病了王妃得心疼死。”
朱信之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話,心中軟得一塌糊塗,又覺得跟做夢一樣。
他驚喜的擡頭看向站在屋檐下的裴謝堂,難道,這一路走來她都沒將真相告訴紀迎喜,這是不是代表着,她並不打算離開自己,只是還在猶豫徘徊?
裴謝堂翻了個白眼,什麼話都沒說,轉身進了屋子。
朱信之被紀迎喜客客氣氣的請到了屋子裡,紀迎喜以爲紀迎初也來了,特意出去看了看,見自家兄長沒來,有些糊塗。那紀迎初的母親卻生了一雙慧眼,拉了拉紀迎喜,說了幾句話後,兩人就鑽到一邊的屋子裡沒出來,還特意將烏子兒也一併哄了過去。
裴謝堂坐在屋子裡,沒看朱信之,也沒說話。
朱信之坐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臉龐,明明才分開一月有餘,他卻覺恍如隔世,止不住的想伸手去碰一碰那如玉一般的臉龐,又怕自己一伸手,她就會縮了回去。那手擡起來,最終顫抖着收了回去,落在桌子上的茶壺上,慢悠悠的替自己和裴謝堂倒了一杯茶。
“我不渴。”裴謝堂看着那茶水抖落了不少在桌子上,沒忍住開口。
朱信之忙放下茶壺。
一時間,屋子裡又陷入了沉默。
裴謝堂站起身來:“你沒話跟我說的話,我就去睡了,早上起的早了點,困得很。”
朱信之控制不住的伸手拉住她,擡起一雙期盼的眼看她,裴謝堂等了片刻,見他還是不開口,便有些惱怒的扯開他的手要走。
“方纔那孩子是烏子兒吧。”朱信之真怕她走了,拉得很緊,沒話找話的趕緊說:“你什麼是去接他回來的?”
“你醒來的第六天。”裴謝堂看了他片刻,又坐下了:“我去了一趟江南,將烏子兒接了回來。那些會危害他性命的人都不在了,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我得接他回來時時刻刻都看着。”
朱信之眉頭一處,第六天,那不是他帶着人追到箕陵城去的時候嗎?怪不得他追了一天一夜都追不到人,原來方向壓根就錯了。
“是直接從江南來的箕陵城?”他啞着嗓子問。
裴謝堂又看了看他:“不是。”
“也對,從江南迴來,離秦嶺近,怎麼都該去看一眼高行止的。”他壓住心頭的苦澀,說着話,心裡是高興又難過。
裴謝堂搖頭:“我沒去秦嶺,是從京城來的。”
朱信之本是低垂的頭一下子就擡了起來,目光裡閃爍着希望的光,他灼灼的盯着裴謝堂的臉,就怕自己錯過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這樣的神色落在裴謝堂的眼睛裡,一下子,她就繃不住了。
曾經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何時在她跟前放低姿態,如今這情形,卻是當真被她傷得有點狠了,可她的委屈又跟誰說去?看他這副模樣,壓根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形容,這讓她連發火都發不出來,如此一想,裴謝堂更委屈了,扁着嘴,眼淚花花在眼眶子裡轉啊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朱信之頓時就慌了。
撫摸着她的臉,再顧不得所有,忙將人抱在懷裡:“怎麼了?”
他親吻她的臉頰,她的頭髮:“是不是看見我不高興?不要生氣,我走就是了。”
“你混蛋。”裴謝堂聽了這話更生氣了,努力憋住的淚控制不住的落了下來,她委屈極了:“我守了你幾天幾夜,你一醒來就丟下我,幾天幾夜不回家。我生了氣,你不理我,那我就不理你,我去江南找我弟弟。可我沒你狠心,想着總不能同你一樣去了哪兒都不說,好心好意還給你留了封書信,想着你忙完事情或許會來江南找我,特意在江南多呆了幾天,你倒好,一聲不響的,就跑西北來了,我要不是回了京城,都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
朱信之便覺一道天雷擊中了自己:“阿謝,你不是要離開我?”
裴謝堂嗚嗚的哭了起來。
原本只是細聲細氣的哽咽,哭着哭着,感覺朱信之的懷抱越收越緊,便也覺得心底的委屈跟爆發了一樣,控制不住的想嚎啕哭。
哭着哭着,她便覺得不對。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脖子流進了她的衣領,她的哭聲一凝,搬起朱信之的臉,才發現他已是淚流滿面。
她停了停:“你哭什麼?”
“阿謝,我多傻,我太傻了。”朱信之幾乎連話都說不清,如果從未擁有過,他不會明白失去能讓人那般痛苦。可正因爲失去過,他才知道,原來重新擁有是這樣的幸福,他是喜悅的,喜得幾乎不知如何是好:“我醒來就入宮,怕父皇問你的罪,後來才知道父皇沒打算繼續追究了,可接着又出了問題,太子的身份得給一個交代,父皇那幾天病了,又不能讓朝臣們知曉,我只能留在宮裡,一點風聲都不敢走。等我從宮裡出來,你已經不在王府,什麼交代都沒有,我帶着秋水落霞沿着來西北的路跑了一天,都沒能找到你。阿謝,我以爲,我以爲你離開我了,你不要我了。“
裴謝堂瞪大眼睛:“我留了書信的。”
“你放哪兒了?”朱信之問。
裴謝堂想也不想的答:“房中被你藏起來的那個箱子裡。”
“……”朱信之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壓住了幾乎要涌出來的心頭血。
他當時都急昏了頭,哪裡還有閒心去翻箱倒櫃?更何況那個箱子,那個箱子……
他忽然漲紅了臉:“你看到裡面的東西了?”
“看到了。”裴謝堂瞧着他羞窘,一時間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我還記得我剛到淮安王府的時候,那個盒子被你藏在書房,我當時看到就想打開了。後來有一次用髮簪撬開,還沒來得及看就被秋水發現,後來找不到了,沒想到被你放到了臥房裡。”
“畢竟那時候你的身份……”朱信之靦腆的低下頭:“你素來愛去書房,反而是臥房不怎麼愛翻騰,放臥房比較安全。”
“不怕我不高興?”她挑眉。
朱信之傻乎乎的看着她:“你沒有不高興。”
裴謝堂頷首。
相反,要不是看了裡面的東西,她不會選擇留下來。當她打開那個箱子的時候,她才真正明白,原來他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真的。
任她想破天也不會想到,曾經她以爲放了朱信之的家國秘密的箱子裡,原來放的是那樣一個東西。
沾着點點血跡,已然暗紅。一塊舊,一塊新,卻是兩塊落紅錦帕。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珍藏。
就是那一刻,她不想離開了,她想,這個人,值得她留下。
她湊到他耳邊:“鳳秋,回京後讓祁蒙又診了個脈,她說,是雙生胎。我這一路過來沒事做,便琢磨了兩個名字,一爲錦繡,一爲長安。你覺得如何?”
朱信之情動的擁住她,熱烈的吻鋪天蓋地的落下:“依你。”
何爲錦繡?何爲長安?
我來人間一趟,
我要看看太陽,
和我的心上人,
走在街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