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2-27 11:24:30字數:3201
剎那間,千百個念頭轉過。
朱深見白了臉,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假山上,噗通落入水中,帶起一陣水花便沒再浮起來。
裴謝堂不會游泳,問題是,他也不會!
朱深見撐着欄杆,看着水裡冒起來的些許氣泡,御花園的水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對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來說,湖底的淤泥水草必然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救,還是不救?如果他下水,或許他拉不回裴謝堂,連自己的命也會丟掉。如果他不下水……朱深見的身軀顫了顫,瞳孔猛的一縮:如果他不去,那麼,那個人好不容易掙回來的命就當真是沒了!
沒了!
噗通——
等朱深見反應過來,他已經在水裡了。寬大的衣袍束縛住他的手腳,腦袋裡一個激靈,他甚至來不及想他的江山社稷,他跟着跳下來了!
朱深見捂住口鼻,再無一絲猶豫,沉下水去尋裴謝堂的身影。
湖水被攪動得渾濁,也隔絕了岸上的聲音,朱深見不知道的是,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在一側的假山後也有人毫不猶豫的跟着跳了下去。那人顯然比他更通水,很快摸到了蹲在水底下的人,四目相對,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裴謝堂,一手拽住她的手腕,便將她提出了水面。兩人在水面冒頭,裴謝堂被送到假山的石頭邊,扶着石頭喘氣。
朱信之的脣白得厲害:“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有分寸。”裴謝堂咧開嘴:“我閉氣了的。”
一低頭,瞧見朱信之的衣衫上全是被水暈開的血跡,她推了推他:“快上去吧。”
“朱深見還沒出來。”朱信之看了水裡一眼,留下一句:“我去拉他上來。”就一頭扎進了水裡。
朱深見已在水裡喝了幾口濁水,被拎起來時,已然神志不清。
朱信之將兩人提到長廊下,將朱深見喝下去的水壓了出來,朱深見咳了幾下才慢悠悠睜眼。此時三人皆是一身狼狽,朱信之反應卻奇快無比,瞬間出手製住了朱深見,裴謝堂這才一屁股坐在朱深見的旁邊看向他:“你怎麼過來了?”
“人來了。”朱信之鬆了口氣:“你剛帶着朱深見走,曲雁鳴和黎尚稀的人就殺進來了。比我預想的要快了半個時辰,是你的人傳遞消息出去的吧?”
裴謝堂抿脣一笑。
她的鬼養閣也不是養着玩的,安插在宮裡的眼線雖然不多,但在關鍵時候就能派上用場。這些人都很激靈,想來在文武百官被關押在正大光明殿時就有人放出消息給宮外了。
“你安排周祥。”裴謝堂看向朱信之:“曲雁鳴是跟誰接頭的?”
“禁軍副統領都延。”朱信之笑了笑:“長公主走上來告狀時,薄森就帶着人上來,用等級將都延呵退,都延將計就計出來,帶着人潛伏在四門接應。得了你的消息,曲雁鳴便帶着京外大營的士兵入宮勤王來了。眼下薄森已經被控制,陳家人一個都跑不了。”
“都結束了?”裴謝堂鬆了口氣。
朱信之點點頭:“都結束了。阿謝,我們回去。”
裴謝堂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時,便發現躺在地上的朱深見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她凝了神色,複雜的看着昔日榮光的太子殿下,看着那個用計謀殺了她的人——可不管怎麼否認,方纔,朱深見是確確實實忘記了大業跟着她跳了下去的。她跟他打那個賭注,其實心裡也沒太大的勝算能贏,她拿捏的不過是朱深見最後那一點人性而已。
結果卻出乎意料。
裴謝堂一字一句開口:“那個賭,我贏了。”
“你果真是她,不是唬我的。”朱深見沉默了一下,才說:“論起對自己的狠,裴謝堂無人能及。你就不怕我看着你死嗎?”
“怕啊。”裴謝堂笑嘻嘻的開口:“我就是在賭你到底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好在你真是他。”
她肅穆了幾分:“收手吧。”
朱深見苦笑了一下,朱信之能來到這裡,就意味着照得殿已經被人控制了,他落敗了。不收手也不行了啊!他擡頭看着站在朱信之身邊的裴謝堂,生死之後,竟有種釋然的感覺,他內心裡甚至覺得這個人還活着倒也值得,等待他的是什麼,他莫名的不想去管——頂多就是凌遲處死,死了一了百了,對他來說反而不是一件壞事。
回到照得殿中,宣慶帝已經整了衣冠,狼狽卻仍滿身帝王威嚴,四周皆是被制服的禁軍,薄森斷了一條胳膊,被押着跪在殿中。陳昭、陳皇后等人盡數跪着,一干皇族裡有不少人都受了傷,顯然方纔這裡的戰鬥很是激烈,不過,在大戰之後,他們也都露出了劫後餘生的表情。
曲雁鳴帶了人在清點禁軍,白袍上全是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叛軍的。
裴謝堂只能從他踉蹌的背影推測,曲雁鳴這一路殺入皇宮並不容易。
當然不容易。
太子這一次沒跟任何人商量,就奪了禁軍的權利,薄森又是他的人,禁軍的幾個將領都被控制,不得不聽命於他。他準備得很周全,一發擊中,在四門中皆有佈置,朱信之事先沒料到他如此大膽,幸好以防萬一有些安排,曲雁鳴得到消息帶軍解圍,着實是一路從宮城外打到宮城裡的,只是照得殿隔得遠,並未聽見宮門處那激烈的喊殺聲。
等清點了人數後,曲雁鳴上報軍情,宣慶帝揮了揮手:“你去安排吧。”
曲雁鳴退下,走過裴謝堂身邊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有些悲涼,讓人摸不着頭腦。
裴謝堂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宣慶帝喝道:“將那逆賊帶過來!”
逆賊指的自然是朱深見。
都延上前將朱深見扭了過去,朱信之鬆開手,險些站立不住倒地,一側的禁軍急忙穩住了他的身形——裴謝堂走後,曲雁鳴到來,他拼着渾身的傷同殿中的禁軍廝殺,先行解救下宣慶帝又殺出去與曲雁鳴合謀,又添了些新傷。這般不曾完,生怕裴謝堂吃了虧,又馬不停蹄的追去。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略一細想就知道裴謝堂會帶朱深見去哪裡,立即去了御花園。
好在來得及!
只是一身是傷又落了水,這會兒便覺一陣冷熱交加,眼前一陣陣發昏。
裴謝堂奔過來扶着他,朱信之緩了緩,慢慢緩了過來,隨後就緊緊的握住了裴謝堂的手掌不鬆開,他就那麼看着裴謝堂,彷彿怎麼都看不夠。
“逆賊,你還有何話可說?”宣慶帝平靜得可怕。
朱深見搖搖頭:“不成功,便成仁。什麼結果我都認。”
“好一個不成功就成仁,今日若真讓你得了手,怕此時這照得殿裡已血流成河。”宣慶帝冷笑着說完,便道:“着都延晉升爲禁軍統領,將謀逆人等全部投入天牢,刑部、廷尉府查清此次參與謀逆的人後,一併問罪。帶下去!”
他一眼都不想多看朱深見。
朱深見並未抵抗,被禁軍押下去了。
走過裴謝堂身邊時,他腳步停了停,想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的就走了。
整整鬧了一天一夜,中秋宮宴的風波才接近尾聲。拿下了全部逆賊後,宮婢們忙着將裡裡外外的血跡清理乾淨,宣慶帝疲倦不堪,壓着將事情一一安排後,什麼都沒說便吩咐衆人都散了。正大光明殿裡鎖着的朝臣們終於被放了出來,一出來就瞧見一殿的屍體,那表情簡直是驚駭。後來聽說發生了什麼,個個皆是一幅死裡逃生的模樣。
大家扶持着走出皇宮時,夜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三皇子去處理,想來你信得過,回去好好歇着吧。”回去的馬車上,裴謝堂扶着朱信之忍不住心疼。
朱信之搖搖頭,看着戒嚴的宮城嘆氣:“哪裡有那麼簡單,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什麼仗?”裴謝堂問。
朱信之沉默片刻就笑:“沒什麼,我能應付得了。回去之後,你安心養胎即可,阿謝,一切有我。從前你總是一人扛着所有,從今以後不一樣了,你有我,你可以依靠我,而我也會努力的替你遮風擋雨,與你並肩進退。阿謝,你要做的僅僅是相信我,僅此而已。”
裴謝堂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展顏一笑:“好,我聽你的。”
既然他不想讓她知道擔心,她就權且當做不知道吧。
朱信之的傷遠遠比看起來更重,回府之後便陷入了昏迷不醒裡。祁家人都被扣押了起來,祁蒙自然是回不來的,找了府中的郎中來進行處理後,衆人也皆束手無策。好在郎中說並沒有性命之憂,大家才放心。事情太多了,曲雁鳴等人忙得不見蹤影,府中一片寂靜,裴謝堂守着朱信之,終於覺得內心安定了下來。
她要做的,便是等。
等一切有個結果。
然而,在結果出來之前,宣慶帝在第二天中午突然召見了裴謝堂。皇宮之中,她跪在下面,宣慶帝坐在那兒眼神晦暗不明:“當年奪得江山時,朕並沒有找到傳國玉璽,但爲了名正言順,對外仍宣稱有這東西,昨日朱深見拿朱清子脅迫逼着朕交出來,朕不給,皇族裡包括信之在內不免都覺得朕無情,唯有你跳出來同朱深見打賭,你替朕做主將傳國玉璽給他,還說知道那東西在哪,想來你是知道東陸沒有傳國玉璽這個秘密的。”他頓了頓,語氣很輕:“朕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