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1-28 17:04:06字數:3144
初回京城,裴謝堂很是傷心了一陣子。
是的,傷心。
她每次回憶起從前,回憶起她是怎樣認識的高行止,又是怎樣同他出生入死,是怎樣動的心,又是怎樣傷的情。
她記得那個酒館裡喝得醉醺醺的少年郎,他擡起一雙燒紅的眼睛,拼命壓抑着傷心欲絕,低吼着讓她滾;她記得她同那個人在朱雀臺上縱酒高歌,說不盡人生快意;她記得他們一起建立了隱月樓,在太湖邊上刺殺那位大豪,她扮成他的妻子,他的手將她攬在懷裡,聲音低啞帶笑的對城門守衛說話,帶着說不出的寵溺:“這是我新婚的妻子,她從沒進過城,我帶她來城裡買點絹花,讓她高興高興。”她記得他們刺殺成功後被追殺,躲在一處山洞中,那天晚上她受了傷,感覺很冷,他將她抱在懷裡,親吻她的額頭……
記憶到這裡就覺得頭無比的疼。
高行止明明應該是愛她的,爲何卻又不肯娶她?
難道在他心裡,還藏着別的人,或是覺得自己不配成爲他的夫人?
又或者,誠然如他所說,他懼怕父親?
再或者……
裴謝堂不願相信的想,所謂感情,都是她自作多情,在高行止的心裡,壓根就沒當她是個女人?
於是她又陷入了複雜的沉思裡。
仔細想想,兩人同吃同住廝混過,似乎,高行止也的確沒當她是個女人,甚至連脫了衣衫睡一塊兒,也沒見他硬一硬以示尊重。
這讓裴謝堂格外內傷。
她彷彿聽見高行止咆哮的內心:“我當你是兄弟,你特麼居然想睡我?”
裴謝堂覺得自己壓根沒臉見這個人。
她拋卻高行止一人獨回,日日流連在紅樓楚館買醉。她喝得東倒西歪,眼前一片朦朧,看誰都像那個人。紅樓楚館裡的英俊小倌兒不少,她找過好幾個,在面前杵着,明明看皮像也是獨一無二的好模樣她就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一天,她又來紅塵地,老鴇熱情的迎了上來:“哎呀,大小姐,今兒又來了一批剛調教好的新貨,看看?”
“看看!”她笑眯眯的點頭。
於是,一行清秀模樣的小倌兒被領到她跟前。清一色的好顏色,她的眼睛落在其中一個身上,便頓住了:“就他了。”
那小倌兒地笑着走了出來,同她一道進了裡間。
她往榻上一倒,隨意的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就笑道:“會喝酒嗎?”
“會一點兒。”小倌兒很謙虛。
“陪我喝。”她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那雙眼睛真好看啊,微微上挑的眼角帶了幾分媚態,流轉間似風情萬種,略一低頭,又有些浮光掠影閃過。她笑着對他說:“你的眼睛長得很好看。”
像高行止。
小倌兒倒酒的手停了停,更熱情的依偎了上來:“小姐,來,喝酒。”
小倌兒很謙虛,說是會一點兒,酒量卻如海深,明明是你一杯我一杯,最後裴謝堂倒地不起,他還直挺挺的維持着清明的眼神。他扶着她上了牀,幾下替她寬了衣,伏在她身上啃咬了一些青紫的印子後,便取了她的私印起了身。
她翻身而起,鉗住對方的手笑道:“酒裡下了迷魂藥,想幹嘛呢?”
小倌兒臉色劇變,眼底閃過一絲狠辣,小擒拿手凌厲的向她攻來。
她腳下並不十分有力,那酒她多少還是喝了一些的。但她自認武功不差,要捉拿不一定能行,躲開卻不費力。
只是瞧着私印在對方手裡,她要跑路難免有所顧忌。
正騎虎難下時,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朱信之恍若天神般降臨,他負手而立,身後跟着孤鶩和長天,那兩少年不用他吩咐,立即加入了戰局。不過片刻,就將那小倌兒拿下,取了她的私印遞給了朱信之。
朱信之蹙着眉頭走到她身邊來,瞧見她衣衫不整的模樣,臉微微發紅,別開頭:“穿好衣服。”
她方纔起身同那人鬥,已撿了外衫披上,打了片刻,外衫散亂,露出了裡面的青色肚兜,並着些許青紫紅痕。
她背過身整理衣衫,回頭時,他將私印遞給她。
裴謝堂方一接過,朱信之就急急忙忙的縮回了手。
嘿,這當她是災星了?
她瞧見他眸色裡隱隱約約燃燒的火,恍然大悟,他方纔瞧見身上的痕跡,莫不是以爲自己是那種縱情縱色的女人?
“站住。”裴謝堂喊住他:“王爺,你將我的酒伴抓走了,不跟我解釋一聲?”
“這人是細作。”他連頭都不回:“接近你是爲了得到你的私印,藉此僞造公函出入軍機部,盜取機密。”
裴謝堂早想到了,她的私印用途不多,也就這個是最可能的。
但她想做的也不是這個。
她覺得自己被誤以爲是不檢點的女人,心裡嘔了火,忍不住想戲謔這個人。當即拎了酒壺,身子歪歪斜斜的靠近她,眼中已蒙上了不清明,她靠過來:“王爺,你把我的酒伴抓走,我就沒了陪着喝酒的人。這些細作來了一個還有第二個,一會兒我要是喝醉了,私印被人拿走,將來出了事,你難道心裡就不愧疚?”
“那也不是我的錯。”他身子僵硬。
裴謝堂靠着他:“不是你的錯,你就當行行好,陪我喝兩杯。”
身前的肩膀很寬闊踏實,有種讓人心安的感覺,她驀地就覺得委屈了起來,再一開口,不由自主的帶了幾分哭腔:“我心裡難過,還不准我喝點酒,你是想要憋死我嗎?”
朱信之慢慢轉過臉來,她眼中帶了淚意,下脣抿緊,倔強又可憐。
再硬的心也推不開她了。
朱信之揮手,讓孤鶩和長天繼續去查這一批混入的細作,自己則扶着她坐在桌子邊,她酒意已上來了,腦袋暈沉沉的,卻記得替他倒酒。
是先前那小倌兒替她倒的那一壺,還剩下些許。
“你喝醉了。”朱信之無奈的看着她。
她笑:“並沒有。你看,我還知道這是幾。”她伸出兩根手指:“這是二,我清醒着呢。”
朱信之更無奈。
他想起身,卻被她霸道的壓了下去:“幹嘛,你幹嘛,坐着不準動!今兒要把爺伺候高興了,否則你哪兒都別去,”
“好。”他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放軟了聲音:“我陪你喝。”
再後來,裴謝堂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她腦袋漸漸地跟漿糊一樣,她記得她說了很多的話,也喝了很多的酒,最後,迷迷糊糊間感覺到冷風吹過臉頰,身上說不出的冷,她一晃一晃的,睜開眼睛,眼前拂過髮絲,周圍的街景在她眼前慢慢掠過。朱信之揹着她,穿過夜色裡清冷的街道,回了淮安王府。裴謝堂一夜好夢,夢裡春色頗濃。
她被人壓在身下,那人擡起一張臉來,竟是謫仙般出塵清冷的好容顏。
第二日醒來,她睡在清風居里。
衣衫換過乾淨的,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早餐,渾身跟碾過一樣的疼,酸脹酸脹的。微微一動,不適的感覺更明顯了幾分。
她狐疑的摸着不舒服的某處,一時間也想不起來,昨晚到底有沒有被那混蛋小倌兒佔了便宜。
有個丫頭從外面進來,笑着說:“小姐醒了就喝些粥吧,王爺特意讓廚子熬的。王爺說,昨夜小姐醉酒,怕送你回泰安王府會被老王爺責罵,故而帶你回來避一避。小姐昨夜未歸,老王爺想來很生氣,請小姐起來後就早些回去。”
裴謝堂愣了愣。
恍惚間,她想起昨晚被朱信之背在背上穿過街道的情景來。
原來,那並非是做夢。
她用過了早飯,朱信之未曾回來,便也沒再多留,匆匆回了泰安王府。
裴擁俊出乎意料的沒怪她什麼,只嘆了口氣,讓她去歇息。
她躺在牀上,不知爲何就想起昨夜那一場春夢。
她笑了笑,那夢未免太真,她竟覺得渾身都跟實戰了一場的疼。只是,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想起朱信之寬闊的肩膀,那灼痛了許多天的心,意外的平復了下來。
那之後,她不去買醉了。
裴擁俊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你十七歲拿了武狀元,少年得志,難免根基不穩,總是心浮氣躁,我思來想去,平日裡對你的教導總是太重應用,不曾從根本抓起。淮安王爺多年來跟隨名師學習,很沉得住氣,當今不少文豪都對他頗爲讚許。我這幾天聽說大同準備辦個議事會,不少有名望的學者都會到,淮安王爺也去。昨日我已同他說,讓他帶着你一同去大同。他同意了,你準備準備,一會兒淮安王府的馬車就來接你。”
裴謝堂想到夜色裡的溫暖肩膀,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不多時,淮安王府的馬車果然來接她,她登上馬車,迎面就撞上朱信之複雜的眼。她打了聲招呼,對方驚醒一般的別開了頭。
王爺怪怪的!
裴謝堂就嘀咕了一句,也沒放在心上,聽見他同裴擁俊說了句話後,吩咐馬車啓程。
大同城在京都南下一百多裡,是一座大城。這次議事會,是由大同城的孔家主辦,孔家世代治學,議事會請來的都是大儒。大儒出行,哪個不帶幾個看好的青年才俊,故而入眼頗多清雋少年。朱信之的臉色不好看,到了住處後,就同裴謝堂說:“你同我一間,不準亂跑,也不準去招惹旁人,否則,我馬上將你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