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1-17 17:33:52字數:3126
暗室之中,只聽長公主的聲音慢慢響起:
“我兒心悅淮安王妃多年,若你事成,此女當歸我兒。”
竟是爲了這個。
陳昭腦中立即想起見過幾面的謝成陰來。這個女人,他每一次瞧見都覺得說不出的古怪,不是她不好看,也不是她目無尊長,而是那個人的身上,有着跟裴謝堂十分相似的氣質,原本還不覺得,可後來陳珂死後,他是越看越像,越看越覺得其中貓膩,甚至於將謝成陰當成了他生平未遇的對手。有時候夜深人靜,他甚至會覺得,或許,是裴謝堂的鬼魂在作祟,她或許根本沒死絕,還留着怨恨的魂魄在人間作妖。老人們總說,靈魂若無肉體是無法存留,他就想,或許,謝成陰就是裴謝堂的靈魂寄居的皮囊呢?
所以,他特意找了宋山道長到朱信之跟前去探聽虛實。
若謝成陰當真同裴謝堂有所瓜葛,憑着朱信之的謹慎和對裴謝堂厭惡的態度,他該有所紕漏。再則,京城裡人人都知道王爺愛那謝三小姐愛入骨髓,若他得知他愛的人被區區鬼魂鳩佔鵲巢,總得有點表示!若他毫無表示,就表明,那裴謝堂確實存在謝成陰的身體裡!
在朝爲官多年,陳昭有一雙毒辣的眼睛。
他很瞭解朱信之。
淮安王爺,君子之風。
世人提起這個人,莫不是如一的評價。
他也覺得是這般。朱信之這人太過剛直,心中有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執拗,裴謝堂死於他之手,在朱信之的心裡,他就是欠了這個人。所以,只要能償還一二,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的還。哪怕是讓裴謝堂暫時佔了自己女人的身體,他也會阻撓一切破壞這個平衡的東西。他會等,會親手去辦,早點將真相揭開,然後就是送走裴謝堂這個煞星的時候……
陳昭很篤定。
宋山道長到了朱信之的跟前,按照計劃將一切和盤托出,只說是裴謝堂的鬼魂作怪,朱信之問了幾句,便表示絕不該讓這等孽障還活在世上,同意了那一場法事。
至此,陳昭相信,裴謝堂死了。
真正的、死透了!
而謝成陰,充其量不過高行止手下的一個棋子,用來接近朱信之又報復朱信之的人而已。
一顆棋子,他不在乎。
陳昭想都不想的同意了:“好,若有朝一日事成,淮安王府沒了,我一定想辦法將這女人保全,送給高行止。”
長公主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轉身走了。
她跟他沒任何話可說。
此舉又讓陳昭心口不舒服起來。年紀漸漸大了,他心裡反而越發放不下當年的人和事,見狀,便下意識的放低了身段,帶了幾分討好的開口:“你若想見他,以後每天都可以來,沒人敢攔着你。”話已出口,又覺得不妥當,他急急的補充:“但你不能帶他走,每日裡見他也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多謝。”長公主腳步一錯,很快就說。
這一次,她是真心實意的。
兩人擦肩而過,長公主由張嬤嬤扶着,慢慢上了馬車回府。陳昭站了片刻,也跟着走了。
一切復歸於平靜。
不平靜的,反而是淮安王府。
自從別宮鬧了那麼一場,裴謝堂被朱信之“脅迫”着回了京城,就被關在王府的主院。說是關也不確切,朱信之並未禁錮她的行動自由,甚至她身邊黎尚稀等人也都沒禁錮,只是他也說了,眼下風口浪尖,還是建議他們三個少走動的好。
畢竟晚上鬧了那麼一場,滿城皆知,禁軍中多有人跟他們交手,認得他們的模樣和武功路數,只要走出這座府邸,多半是要被抓。
黎尚稀等人原本還覺得他危言聳聽,倒是裴謝堂知道,這人從來不說虛話。
外面的局勢不明,如今反而是淮安王府是最好的避難所。
故而裴謝堂點了點頭。
黎尚稀等人易了容,乖乖的在淮安王府中待命,做起了朱信之的侍衛來。
只是幾人擔憂賀滿袖,遠不如表面那麼輕鬆。再加上王府中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相處起來,未免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滿府上下不解內情的,大概也只有季贏那個傻子。連嶽溪秀都發現這些人氣氛不對,話都不敢多說,偏偏季贏不懂臉色,聽說王妃帶着幾個身手不錯的侍衛回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咋咋呼呼的到了主院外,邀請黎尚稀等人去練武場切磋一把。
裴謝堂哂笑:“在三妹妹跟前漏了個臉,尾巴就翹起來了。行吧,你們去跟他玩玩,下手別太狠。”
她吩咐。
這些天曲夫慈總是來王府玩一會兒,撿着早上來,看將士們刷到弄槍,季贏已經連着好幾天在小姑娘跟前奪得頭籌,興致正濃。
黎尚稀等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氣呢,得了郡主的吩咐,哪個不開心?
當即,幾人二話不說,跟着季贏就去了練武場。
至於幾人輪流上場,將季贏打得差點哭爹喊娘,在曲夫慈跟前別說面子,就連裡子都丟到天外天去了,就不用贅述。
幾人走後,主院就空了下來。
從昨天晚上回來,到今天早上,幾人將屋子裡護得嚴嚴實實的,朱信之幾度想來跟裴謝堂說幾句話,可是苦於沒有機會,也只能作罷。
得了消息說這幾人去了練武場,朱信之後腳就到了主院。
裴謝堂懷着身孕,早晨本就困,幾人走了後就閉着眼睛小憩。結果,不過幾個回合,她便慢慢的睡着了。睡夢中忽覺身子一沉,有什麼壓在了外面的被子上,整個人就是一驚,立即睜開了眼睛,手也毫不含糊的掏出匕首揮了出去。手腕被人制住,睜開眼睛,朱信之滿是鬍渣的臉龐近在咫尺。他連被子包着她在內,全部擁在懷中,疲倦至極的靠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驚呆。
不過兩個時辰沒見,他怎麼憔悴成了這樣?
朱信之見她醒來,微微直起身子,卻沒放開她。四目相對,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屋子裡靜悄悄的。
明明是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可不知爲何,就好像隔着冰山萬里。
裴謝堂的腦袋是蒙了片刻,纔想起這樣的姿勢並不妥當。她輕咳一聲,本想喚他起來,哪知道一開口,就變成了尖銳的嘲諷:“王爺素來自詡正人君子,怎麼對付一個女子,竟連調虎離山之計都用上了?”
朱信之仍舊捨不得放開她,他的鼻尖都是她的味道。她素來有沐浴的習慣,昨天回來再晚,還是讓人擡了熱水來洗了個澡,現在,她的身上有種淡淡的馨香,這種香味他很熟悉,也很迷戀,便有些不願意起身,哪怕她言語尖銳,他也不發一言。
“你啞巴了嗎?”他不說話,裴謝堂卻等不得。
她手腳都抱在被子裡呢,換不出手來推,就用嘴巴罵了。
“堂堂東陸淮安王,原來是個啞巴不說,還是個沒臉沒皮的無賴呀!旁人不搭理你,上趕着過來靠着算什麼?看門狗?還是給跟骨頭就搖尾巴的那種?”
“起來!”
“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骨氣了?”
“滾!”
“朱信之,你別讓我看不起你。”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紮在朱信之的心口。不久前,也是在這裡,她撒嬌的坐在牀上賴着要他抱:“被子裡有雙手,我被緊緊的拉住了,要夫君抱抱親親舉高高才能起得來。”
現在,她冷着臉呵斥他,讓他滾。
她罵他是狗,罵他毫無尊嚴。
不怪她,都是他活該。
朱信之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她。他支起身子,瞧着她蒼白憔悴的臉,心中就是一陣心疼。他沒保護好她,違背了當初對她的承諾,這麼多年來,他其實從未了解過眼前的姑娘,他對她有重重的誤解,也因爲少年時代可笑的自尊心,他矇蔽了雙眼,不願意去聽,不願意去看,不願意去正視對她的那份感情。可今夜回來在書房獨坐到天明,他忽然就懂了。
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討厭裴謝堂,甚至,他欣賞她。
是的,欣賞。
他欣賞她爽朗的個性,故而爲深宮裡自卑的自己感到自慚形穢。
他欣賞她縱橫沙場的利落,爲困守朝廷、如井底之蛙的自己感到羞恥。守家衛國,該是他男兒壯志,偏他活在這樣一個女子的庇護下。
他欣賞她敢愛敢恨,爲自己時時刻刻糾結的內心感到可笑。
可那時候,他不懂何爲欣賞,何爲憐惜,何爲感動,又何爲……情竇初開!當年在國子監中,那少女無疑是他們這些皇子心裡的曙光,他知道,不單單是他,他的三哥朱綜霖,二哥朱簡數,大哥朱見深,其實都或多或少的對她存了別樣的心思。尤其是三哥朱綜霖,及至挑選自己的正妃,三哥都刻意選了個像極了她的女孩兒……
所以,當大家心裡的白月光對他袒露心扉的時候,他膽怯、退縮,他不敢面對,也不懂拒絕,她咄咄逼人,他就遠遠躲開。
至此,一步錯步步錯。
他錯得離譜。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宣角樓上她的那一番話,總能震痛他的靈魂。哪怕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並未認真去回想,但刻意不去想,反而纔是最爲介懷。他不敢說他從前愛過那個風姿卓然的裴謝堂,但他敢說,他愛着現在的她,很愛、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