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1-16 18:33:44字數:3080
朱信之不說話。
片刻後,他擡起頭來,眸中閃現出睿智的光芒,一瞬間就給了裴謝堂一個極爲準確的答案:“如果不是陳家的話,那麼,就是太子了。”
裴謝堂微笑頷首。
是啊,太子。
這事兒就是太子的手筆。
如果今兒太子沒來宣角樓上,大概,裴謝堂和朱信之兩人都不會那麼快懷疑到他的頭上,可是,一向不關心武舉考試的太子殿下突然大駕光臨,本身就很值得深思。太子還出言幫腔韓思軍,這事兒更值得人往裡想。
“是我大意了。”朱信之嘆了口氣:“先前去拜訪太子,恰巧曲雁鳴也在,當時曲雁鳴對我百般刁難,可太子一直不發一言調和,我心中就有了些許疑惑。今日之事,更是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想。我竟然不知道,我跟太子之間的嫌隙已經如此之大,大到他容不得我站在這兒,要想盡辦法奪了我的權。想來,他還準備了後招。”
“你好端端的,去拜訪太子幹嘛?”裴謝堂毫不客氣:“你是不是傻?人家巴不得吃了你不吐骨頭。”
“從前,太子不是這樣的。”朱信之很低聲的說:“太子同我是兄弟中關係最好的。”
那就是,現在變了。
只是,爲什麼會變?
朱信之想不明白。
裴謝堂笑道:“再是關係好,他終究是太子,你終究是皇子。雖說你們是兄弟,但九五之尊只有一個,兩個人就太擁擠。”
“我無心皇位。”朱信之說。
裴謝堂道:“你無心皇位不假,這一點,我相信太子不瞎,他看得出來。但是,不管是多麼開明的皇帝,心中總是期待他的臣民愛戴他、敬仰他、尊敬他、嚮往他,他是絕對容許不下這個世上還有另一個人,得到這一切。哪怕,那個人不是皇帝。”
“你想想看,這得多憋屈?我明明是皇帝,可百姓跪我是因爲我的權利。而你不是皇帝,可百姓也一樣跪你,還跪得心甘情願。”裴謝堂打了個很恰當的比喻。
朱信之頓時如遭重擊。
功高震主四個字,第一次冒在他的心頭。
裴謝堂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他,她沒選擇同朱信之說太子真實的意圖,因爲對朱信之來說,那些委實太過荒唐。
難道,她能無憑無據的指證太子殿下,告訴朱信之:太子之所以想將你除去,是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宣慶帝的兒子,一旦有人發現他是私生子,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你作爲宣慶帝最爲倚重的兒子,馬上就能成爲太子。他得絕了宣慶帝的心,讓宣慶帝無可退路。
這麼一想,裴謝堂頓時不寒而慄。
沒了朱信之,東陸還有二皇子朱簡數,三皇子朱綜霖呢,難道太子的計劃裡,這兩人也是必須要死的嗎?
朱信之想了片刻,眼中一時思緒百轉:“成陰,你懂得真多,你明明不是這個朝中的人呢,怎麼比我還了解太子呢?”
裴謝堂不答。
朱信之卻看着她:“你今天用的刀法,也是薛定教給你的嗎?”
“不是。”裴謝堂知道他看了那一場比賽,用薛定是瞞不住人的,雖說薛定是武學大家,然而,她今天用的刀法,卻是當世只一人會的。
她看着他:“那刀法,是泰安郡主教給我的。”
果然。
朱信之自從看到那刀法後就一直提起的心終於緩緩落下,他低聲問:“你,認識泰安郡主嗎?”
“認得。”裴謝堂已不打算瞞着他了,“從前泰安郡主回來京城的時候,我見過她很多次。”反正都是自己,旁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幹了什麼,她用那刀法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用什麼理由告訴朱信之,當即一五一十的說來:“你知道,高行止跟泰安郡主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因高行止的關係,我曾經在潑墨凌芳見過泰安郡主。我也練武,郡主很喜歡我,她說東陸學武術的女子不多,等我將來長大了,她將我收入寒銅軍中。”
這倒是裴謝堂一貫的風格。
朱信之眼中的疑惑漸漸消了。
裴謝堂繼續說:“一開始,我爹給我請的教習是教我學習槍法的,認識了郡主之後,郡主教過我一年多的方天畫戟,故而我也會用方天畫戟。”
朱信之再點頭。
原來是有基礎,難怪後來薛定來了之後,謝成陰棄了槍法改爲學習方天畫戟,能夠學得那樣快、那樣好。
只他是個傻子,竟然一點都不曾懷疑過。
裴謝堂繼續說:“可我槍法和方天畫戟都不喜歡,我最喜歡的是刀法。有一次,郡主從箕陵城回來,說新創了一套刀法,拉着高行止比試,我在旁邊看了很喜歡,就纏着郡主教我。她便傳給我了,還囑咐我不要隨便在人前用,這刀法,她要以後開宗立派的。”
說到這兒,噗嗤笑了起來。
這話真不是瞎說的,她從前創立這刀法的時候,曾經對高行止大言不慚的說過:“老高你別笑,等我將來有了足夠的時間,又把北魏人打跑了,我就去江南開宗立派,收很多很多的徒弟,這刀法我還給起了名字的,就叫蒼穹刀法,你覺得怎樣?”
朱信之深深的看着她,見她笑了,慢慢舒了口氣:“你還有這樣的奇遇,爲何從前不跟我說?”
“有什麼可說的呀。”裴謝堂兩手一攤:“我後來殘廢了,郡主交給我的東西我沒用上,我沒臉提的。”
“也是。”朱信之笑了。
這話題便掠過,朱信之再也沒問過裴謝堂類似的問題。
兩人折騰了一天,裴謝堂已然很疲倦,又說了一會兒的話,兩人還是始終沒想明白,太子的後招會在哪裡。
明天還有比賽,裴謝堂是扛不住的,見已經沒什麼好商量的,就先去睡了。
臨走前,她不無諷刺的說了一句:“想不到陳昭一輩子老謀深算,太子算是他最深愛的徒弟,怎麼他教出來的徒弟,第一次算計旁人,就想出這麼一個蠢到極點的法子?陳昭一定很失望。”
朱信之失笑。
她走了。
朱信之坐在書房,吩咐孤鶩和長天找人去查看太子東宮的動靜:“一旦陳昭或是陳珂去了東宮,立即想辦法混進去,看看他們是要做什麼。”他還得嚴防太子的後招。
裴謝堂說得對,太子的法子很愚蠢,陳昭一定會給他擦屁股的。
這法子到了陳昭的手裡,又不知道要翻出什麼花樣來。
孤鶩去了。
長天沒走,站在書房裡見朱信之愁眉不展,不由問道:“王爺,夜已經很深了,您還是早一點歇息吧?今日王妃展現出來的實力很強,這一次的武舉肯定是她奪冠,王爺不應如此操心纔對。”
“正是如此,我才格外擔心。”朱信之嘆了口氣,看着長天:“長天,王妃方纔同我說,她今天用的刀法是泰安郡主教給她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王妃已經病了五年,是今年才痊癒的。這五年裡,她基本沒出過謝家的大門,也就是說,這刀法最快也得是她十四歲的時候,泰安郡主就創立了,她纔能有機會學習。”
“那又怎樣?”長天不解。
朱信之臉色頓時變得複雜:“可是,我明明記得,這刀法是泰安郡主在宣慶二十年夏天才創的。”
宣慶二十年。
那一年,裴謝堂追着北魏人滿沙漠的跑,在斡爾罕城外,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沙漠風暴,親眼瞧見暴虐迅猛的沙漠風暴將斡爾罕城幾乎摧毀,被自然力量驚呆的裴謝堂在沙漠中有所感悟,覺得武功的臻至化境,也會跟沙漠風暴一樣,快、迅、猛,根本容不得躲閃和迴避,不管藏在什麼地方,都躲不開這種摧殘。
於是,她的蒼穹刀法應運而生。
這刀法以快捷、迅猛爲主,招式化繁爲簡,只求凌厲,殺人不見血。
她創了這刀法後,覺得得意無比,當年回京,就闖入淮安王府,非要孤鶩和長天等四人給她試刀法。
朱信之還記得那一仗。
當時他不願意見裴謝堂,藉故沒出來,卻扛不住她說新創刀法的誘惑,悄悄躲在閣樓上看了個大概。
孤鶩、長天和落霞秋水四人圍攻裴謝堂,仍舊在她迅猛的刀法下落了下風,雖說當時裴謝堂也沒贏了這場比試,但還是讓孤鶩和長天等人十分心驚。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那刀法,想來早就被裴謝堂不斷改進,纔有今日這般駭然。
正因爲知道這刀法的確切時間是宣慶二十年創立,所以,他知道,今天謝成陰跟他撒謊了。這刀法,她不是在小時候學的,而是在病中學的。
可她在病中時,不是根本起不來身嗎?
難道,是最近才學到的?
也不像,看今天謝成陰在擂臺上運用刀法得心應手的模樣,若非是她自己創立的,就是已經紮紮實實苦練了很久,沒個幾年功夫出不來這樣的成效。
那就剩下兩個可能性了。
第一,謝成陰就是裴謝堂。
第二,謝成陰一直以來都是在裝病。
朱信之不信鬼神,宣角樓上,他親眼看到裴謝堂死去。那麼,就是第二種答案,謝成陰一直裝病,直到泰安郡主死了,她才突然冒出來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