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1-05 20:18:19字數:3050
朱信之低頭看着她,瞧見她隱約薄汗的面容,心底一陣抽痛。
是在擔心什麼嗎?
一瞬間,有種衝動幾乎突破了他的胸口,想大聲告訴她,他什麼都知道,只要她留下,他什麼都不建議。他不建議她的身份,不管她是爲了高行止辦事,還是從前裴家的舊人,他都可以裝作不知道。以後她有什麼想要去完成的任務,只要於江山社稷沒有危害,他都可以爲了她拋棄自己所謂的原則,就好比前面那幾次一樣,就當是做錯。
只要她說出來。
裴謝堂看着他的眼睛,一時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萌芽,忽然一把推開了朱信之。
“王爺。”她坐直身體:“王爺雖是我的夫君,卻不是我一條船上的。你是賢王,是朝廷的棟樑,說話辦事都素來以江山社稷爲主,你不像高行止,高行止他……只以我一個人爲主。”
朱信之如遭重擊,伸出去的手猛地頓在那兒。
裴謝堂很是認真的開口:“如果有一天,要你在江山和我之間做選擇,你要如何選?”
“你。”朱信之低聲。
裴謝堂笑了笑:“是因爲覺得自己無緣江山嗎?”
朱信之不答。
裴謝堂脣角勾得更深:“是的吧。王爺總覺得自己發了誓言後,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就輪不到你來坐,故而你可以很肯定的告訴我,你會選我。如果有一天,江山你唾手可得,但旁人告訴你,你要坐這江山,就要殺了我,你是做,還是不做?”
“不做。”朱信之又答。
“……”裴謝堂給他一時堵得說不出話來。
好辦事,她才嘆了口氣:“王爺說得輕鬆。”
“你光顧着說我。”朱信之等她停下來後倒是笑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說高行止以你一人爲重,若是泰安郡主在,他還會顧着你嗎?”
裴謝堂一愣。
一時間,她有點摸不準朱信之這話是懷疑了她在試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見她不答,朱信之伸出手來,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那我來告訴你。他不會。他跟我不一樣,在他心中,裴謝堂排第一,你排第二。在我心裡,你排第一,第二……”
“是誰?”裴謝堂倒是好奇了。
朱信之微微勾脣:“還是你。”
譁——
裴謝堂第一次覺得接不上他的話。
或許是知道他不懂,朱信之攬着她的頭,稍稍用力拉到自己跟前,柔軟的脣湊上去,準確落在她的額頭上:“第一是現在的你,第二是將來的你。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你都是我朱信之的妻,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若活着你在我身旁,我若死了……”迎着裴謝堂的目光,他緩緩說:“朱信之的未亡人也只你一人,我的喪禮,只有你能扶靈。”
他是很少同她這樣大段大段的講話的,也很少用這樣霸道的語氣說話,更很少這樣直白的吐露自己的心聲。
裴謝堂聽得十分悵然。
朱信之說了這些,並沒有等她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捧起她的臉,從懷中掏出手絹細緻的擦拭她的容顏。豔麗的胭脂一點點被抹掉,青白的臉色就再也藏不住。
朱信之的手一直在抖:“疼嗎?”
說是燙傷,爲何面容上帶着中毒的痕跡?只是不肯說給他罷了。
裴謝堂咬牙:“小小燙傷,能疼到哪裡去?”
“嘴硬。”朱信之心疼,側頭吩咐孤鶩:“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沒辦,孤鶩,你去刑部走一遭,陳家那兩個少爺要是不肯招,讓蔡明和看着辦。兩位少爺骨頭硬得很,想來些許棍棒是扛得住的。”
孤鶩和另一個侍衛對視一眼,孤鶩快速去了。
那侍衛護駕,朱信之卻沒完,又說:“明城,我記得先前冉成林貪污案中,陳家也有外鎮官員牽扯其中,科舉舞弊案,陳家大少爺陳明隱是犯了事兒的,有些卷宗還不甚清楚,可以再提審陳明隱一二,對了,陳昭雖說無罪,但子不教父之過,請他來刑部走一趟,以示警示之心,回去之後對自己的兒子侄子們多加管家,別一個個出來禍害東陸。”
這話就重了!
裴謝堂連連咂舌:“王爺,陳家得罪你啦?”
朱信之看她一眼,沒說話。
明城在簾外悠悠的想,陳家肯定是得罪了王爺了,而且是挖了王爺家墳頭的那種得罪,才能逼得他們家老實巴交的王爺幹出落井下石這種缺德事來。
哎喲,這都是爲了誰哦!
偏偏這個殺千刀的還不領情!
明城無奈,跟着孤鶩的腳步也去了陳家。
馬車靜靜的滾着,朱信之將裴謝堂抱在懷中,聞言很義正言辭:“胡說,本王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人嗎?只是覺得很有必要罷了。”
“……好吧。”裴謝堂認輸。
不過,一低頭時,眉心眼角又忍不住偷笑。只笑着笑着,愁容涌了上來。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這傷跟陳家有關係的?
還是懷疑了啊!
到了王府,朱信之率先下了馬車,裴謝堂要出來,他不讓,伸手就將人抱了徑直往裡面走。到了裡屋,他將裴謝堂放下,轉身吩咐侍衛拿了溫水來,用手絹沾了水敷在裴謝堂的手臂上,隔了好半天,衣服完全濡溼,他小心翼翼的將手絹拿開,一邊吹一邊小心的將裴謝堂的衣料跟傷口分開。
然後,他看了裴謝堂一眼,伸手去脫她的衣服。
“王爺,等祁蒙回來。”裴謝堂按住他的手。
朱信之淡然的看着她:“等她回來處理傷口,我先幫你將這衣服脫了。你放心,我不看就是了。”
說着,不容裴謝堂拒絕,將她的衣服扒拉了下來。
但朱信之素來一言九鼎,說了不看,便沒去看那傷口,全程閉着眼睛摸索。末了,將衣服往牀榻上一丟,起身出去:“我先去看看祁蒙回來了沒有,你出去了這麼久,應是沒吃什麼東西,我回來時給你帶了你愛吃的烤斑鳩,哦,還有栗子,還有砂糖山楂,都是你喜歡的。一會兒說不定還要吃藥,有這些東西備着,你就不覺得苦了。”
裴謝堂點點頭。
他湊過來,閉着眼睛吻了她,轉身出去。
不多時,祁蒙戰戰兢兢的跟在長天身後回來,到了主院門口,祁蒙一眼就瞧見了樹下站着的朱信之,頓時一個趔趄,險些站不穩。
她怕被朱信之盤問,眼睛根本不敢擡頭看着這個人,反而是朱信之頷首示意她往前,她小碎步踱過去,走到朱信之跟前,就瞧見這位王爺沉默的從懷中拿出一隻白玉瓶子和一隻青玉瓶子放在她手裡:“白色是金創藥,青色是燙傷藥,都是宮裡的御用物品,好得快,不易留疤。多多的用,不夠的話我請見入宮找父皇再要。”
祁蒙握着那兩瓶藥,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進去吧。”朱信之低聲說:“不要告訴她,藥是我給的。”
祁蒙的手又是一抖。
爲什麼不能告訴王妃是王爺給的?
難道,王爺知道?
這一下,她還有點不敢進去。反而是身後的長天看不過眼,輕輕推了她一把,才把人送到了主院的屋子裡。
祁蒙連忙小跑着躲開朱信之的目光。
一進屋子,看到樹下那個人影了,她才鬆了口氣。
方纔那個人影,渾身寫滿了孤寂,讓她心中有些酸脹,說不出什麼感覺,甚至不敢去看第二眼。今兒這事,她有點對不住朱信之,她如今是淮安王府養着的,可胳膊肘卻拐向了潑墨凌芳,方纔朱信之來踢門時,高行止攔着,她卻不敢出來說一句話。
“祁蒙。”裴謝堂在裡面低聲喚她,聲音地啞。
祁蒙顧不得多想,忙背了藥箱子小跑着進去。
一進去,就瞧見裴謝堂外衫已脫掉,傷口上的藥物因爲水敷的關係,已經完全暴露出來,十分猙獰。裴謝堂方纔被一番折騰,早已痛得一頭冷汗,朱信之走後,便連說話都費力。
“王妃!”祁蒙急促的跑過來:“王爺看見這傷口了?”
“沒看見,但他估計猜得八九不離十。”裴謝堂蹙眉:“你快幫我看看,得想個辦法,不能讓這傷口繼續這樣。”
“好。”祁蒙扶住她的手臂,兩滴淚刷刷的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她一邊幫裴謝堂處理傷口,一邊拿出方纔朱信之給的兩瓶藥來,先上了金創藥,等了半天,金創藥都被傷口咬住,才又上了一層燙傷的藥膏在表面。
裴謝堂緊促的眉心頓時舒展:“這藥不錯,涼涼的,還止疼。”
“嗯,是好藥。”祁蒙低聲說。
她認得手裡的這兩瓶傷藥,方纔就開蓋聞了聞,那金創藥據說是夫夷國進貢的,名喚黃泉返,意思是黃泉下的人都能搶回來,只供皇族使用。從前江南祁家爲了研究這個秘方,曾經託了萬千關係從宮裡搞到一點點,她才知道配方。那燙傷藥名叫九幽泉,猶如九幽泉水般寒冷,塗抹後冰冷鎮痛,對燙傷效果好。這兩種藥都不容易得來,落誰手裡都是保命藥。
王爺拿了出來,又不讓王妃知道,這份心意跟高行止亦不逞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