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29 20:41:22字數:3057
朱信之聽得瞪大了眼睛。
在曲貴妃的嘴巴里,他聽到了一段被歲月掩藏的風月往事,像在聽一段有聲有色的說書,可想當初是怎樣驚動全城。
陳家一紙婚書將陳小姐許配給朱家二公子,朱家二公子對陳小姐頗爲滿意,選了日子,下聘禮、定期,迎娶,一氣呵成。等孟蜇平從江東巡查回來,陳小姐已被花轎擡入了朱家大門,成了朱家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孟蜇平從江東趕回時,正是陳小姐三朝回門的日子,就在陳家大門口,孟蜇平怒問陳小姐:“我待你如何?”
“此心無垠。”陳小姐回。
孟蜇平問:“那爲何負我?”
“萬不得已。”陳小姐再回。
孟蜇平道:“不可改嗎?”
“不可改。”陳小姐淚光盈盈:“既入朱家門,當做朱家人,是爲女子的德。”
孟蜇平就掉頭離去。
這一段,很長一段時間被拿來作爲女子出嫁從夫的典範。很多人都說,陳小姐是一個守禮儀的好女孩,只是同孟蜇平沒有什麼緣分。陳小姐嫁到朱家後,從此閉門不出,甚少在公衆場合拋頭露面。再後來,陳小姐懷孕生子,朱家爲孩子三朝洗禮時,孟蜇平不計前嫌還曾來替孩子舉行過洗禮儀式,這之後,陳孟兩家一直隔閡至今。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嫁到了朱家後,陳皇后並非如外面所傳那樣閉門不如,相反,她經常出去,出去時着男裝,回來時亦低調。
她去做什麼?
曲貴妃偶然遇到過一次,隔得遠,瞧見陳皇后和孟蜇平兩兩相對的說話,陳皇后捂住嘴巴輕笑,容顏歡暢又愉快。
再後來,陳皇后有孕,生了太子朱深見,孟蜇平的確來主持過三朝洗禮。那一天,他們一衆妾侍都在,陳皇后在屋子裡,躺在牀上,孟蜇平連主屋都沒進去,就在外面替太子洗了三朝,說了祝福語後,就離開了。孟蜇平走後,陳皇后起身抱了太子,很久都沒說話。
時光一晃數年,等到宣慶帝登基爲帝,陳皇后被封爲皇后,宮中新晉嬪妃,有人想要鬧事,提起舊情想讓宣慶帝對皇后介懷。
孟蜇平自請入宮,當着宣慶帝的面表示,若因他的緣故,導致帝后不合,他甘願人頭落地。
宣慶帝是個胸懷廣大的帝王,勒令這事兒不準再提後,就再沒了音訊。孟蜇平總說同陳皇后坦蕩無二,任何會面的場合也從不迴避,慢慢的,人們便覺得是空穴來風,無人再提。以至於多年過去後,年輕一輩的宮裡人哪裡會知道這件事,就成了塵封煙雲。
說到這兒,曲貴妃沉下臉來,語氣森寒:“孟蜇平後來再娶了妻子,也生了另外幾個兒子,可他一輩子最疼愛的,反而是太子殿下。”
朱信之點頭。
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當年孟蜇平還在國子監做太傅的時候,對誰都鬆,唯有對太子勒令極其嚴苛,這是愛之深責之切。
曲貴妃道:“旁人都說他是愛屋及烏,可我認爲不是這樣。有一件事,這麼多年一直盤在我的心頭,讓我說不出的不痛快。”
“母妃請講。”朱信之忙說。
曲貴妃道:“太子還很小的時候,大概四五歲吧,性子調皮愛搗蛋,一次,陳皇后帶着太子,孟貴妃帶着二皇子,我帶着你四哥,我們一同在御花園賞花說笑。太子不聽話,宮人們沒看好,讓他爬到了假山上去。不知怎的,太子腳下沒踩穩,從假山上摔了下來。從前錦鯉池還沒有大修,假山是那種山中石塊堆起的,很高,要是真摔下來,估計不死也要殘廢。我們離得遠,陳皇后驚叫着險些昏死過去,危機之中,只見一道人影衝過來,直衝到假山邊,不顧一切的墊在了太子身下。”
“是孟蜇平?”朱信之問。
曲貴妃點點頭:“是孟蜇平,他同陛下剛好在御花園邊議事,就瞧見了。太子只劃破了一些皮肉,他卻被太子砸得吐了血。當時陳皇后抱起太子後,婢女扶孟蜇平起來時,陳皇后臉都白了,連連哽咽的問他傷得重不重,卻在陛下到時,得體的退開了。”
關心則亂,那時候,恐怕陳皇后壓根就沒想到她們還在一旁站着。
因是下意識的舉動,才格外讓人覺得不舒服,是以曲貴妃一直銘記到了現在。
朱信之今天聽了這許多,只覺得腦袋一陣抽疼:“母妃,你讓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他今天拿到一封線報,有人說,泰安王府裡有東西,陳家人也得到線報,然後,就讓人去取,被自己抓了正着。
那封信的內容,讓陳家人着急又在意,甚至來不及謀劃周全……
陳家,陳皇后……
朱信之腦袋一陣嗡嗡作響,忽然之間,他想起了什麼,又沒抓住,就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無法平靜下來。
“母妃,你累了,兒臣陪你去小佛堂。”想了半天一無所獲,朱信之反而不急了,瞧見曲貴妃緊張擔憂的看着他,他不由心疼,低聲說:“從前兒臣不知母妃心中苦楚,對母親有所忽視,母妃放心,以後,這些事情都有我。”
他說:“你等着看吧。”
曲貴妃長長舒出一口氣:“我等了十三年了,我不急。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出宮去吧,不必陪我去小佛堂,回到府中,替母妃寬慰成陰幾句。她今日也算是遭了無妄之災,可別記恨母妃纔好。”
“她不會的。”朱信之笑道:“她那個人心最大,受了委屈轉眼就忘了。”
曲貴妃見他笑容安然,跟着放了心,在清砂的陪伴下起身走了。
朱信之走出慶林宮,一出宮門,立即吩咐孤鶩:“孤鶩,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你去追一些朱家三十年前的老人,幫我查一樁舊事。”
說着,他示意孤鶩附耳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
孤鶩眼睛猛地瞪得老大,驚愕的看了他一眼,朱信之閉了閉眼睛:“去吧。我自己走回去。”
今日事情太多,他需要一個時間來消化,否則回到淮安王府,必定會被謝成陰發現他的不對勁,那就什麼都逃不過那雙眼睛。
朱信之信步閒庭從宮門走出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碧瓦紅牆。
世人皆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座宮廷之中,到底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華,又讓多少人在其中苦苦煎熬,還有,藏在繁華下的真相,遠遠比人們看到的錦上花還要複雜得多,也殘忍得多。
四哥……是被人害死的。
朱信之一步步走在大街上,心頭百感交集。
從前母妃不說,他也從不懷疑,因四哥的確是病故,他從未想過,在這一場病的後面,還藏着那些不可捉摸的野心。
父皇讓自己發誓永不爲帝,多年來,他遵從,他謹記,可他從未想過這其中的原因。
朱信之嘆了口氣,忽然間,突然想起當初泰安郡主數落他的一句話來。
“王爺,你真是天真得我見猶憐。”
天真。
生在帝王家,他果真是天真,裴謝堂一個字都沒說錯,他當時聽了特別不高興,當衆給了裴謝堂好大的臉色看。
現在想來,人家比他看得清楚。
路過寶盛齋,朱信之停住腳步,擡頭看了一眼招牌,緩步走了進去。寶盛齋裡日日都有新花樣上,家裡那個傻子總是想吃這個想吃那個,他點了幾樣,讓店小二替他包好,正要結算時,忽然瞧見了一個人,不由一愣。
那人也看見了他,一喜,上前來問:“王爺,你也來買點心呀?”
“陳小姐。”朱信之頷首:“幸會。”
陳茹卿很是驚喜:“王爺記得我?”
“多謝你的栗子。”朱信之神色仍然溫潤如初,他早已是成熟的人,在宮中聽了許多,內心波動,表面卻淡定得很,甚至還對陳茹卿笑了笑:“你不要我的銀子,既然遇見,不妨讓我做東。小二,將這位小姐的一併結算。”
“不不,王爺記得我,便是還了那栗子的報酬。”陳茹卿笑得很開心:“這點心不勞煩王爺。”
“無妨。”朱信之將她手裡的點心接了過來。
這般溫言細語,誰能拒絕?
陳茹卿做夢都想同他親近,難得他肯給個好臉,越發拒絕不了,臉頰微微發燙,她一雙眼睛只有他:“王爺今日不必公幹嗎?”
“從宮裡出來。”朱信之結了銀子,將點心遞給她,溫言說:“陳小姐拿好。”
陳茹卿訥訥的拿了,同他並肩走出。
陳家的馬車等在門口,陳茹卿並沒有着急上馬車,而是站在原地四處看了看,問道:“王爺,你的馬車呢?”
“我走路來的。”朱信之實話實說。
“天氣那麼熱,在外行走很容易中了暑氣。”陳茹卿扭捏的攪着自己的衣帶子,見他目光看着自己,終於鼓起勇氣問:“王爺如果是要回淮安王府的話,不如坐我的馬車回去,我要去洪家看洪小姐,她病了,也是順路的。”
朱信之下意識的就要推辭,話到嘴邊忽然改了口:“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