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08 20:24:52字數:3041
夜色沉沉,潑墨凌芳的馬車穩穩的停在長公主府前。
高行止整理衣衫,遞上拜帖後,就攏着手等在原地。不多時,長公主府的府門開了,身穿深紫衣衫的長公主朱青憐提着裙襬,快步往外走。瞧見他的身影時,更是奮不顧身的跑了起來。到了大門口,腳步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高行止立即上前扶了扶。
朱青憐抓着高行止的手,一雙眼睛立即溼潤了起來:“你,你……”
“能進去說話嗎?”高行止低頭看着她,情緒不穩,聲音壓得很低:“我不想明天京城議論紛紛,說我高行止成了長公主府裡的面首。”
“好。”朱青憐點點頭,扯着他進了公主府。
大門合上,誰在外窺視紛紛都無足輕重。進了屋子裡,長公主朱青憐仍然捨不得坐下,拉着高行止欲言又止。
高行止扶了扶她:“您坐吧。”
她點點頭,仍舊淚汪汪的看着跟前的人:“你好多年沒來過我府邸了,上次淮安王爺娶妻時,也只是派了個人送信。今天怎麼親自過來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銀子不夠用了嗎?還是有誰欺負你了?”
“都不是。”高行止坐在她跟前,聞言擡頭看了看四周。
長公主朱青憐扭頭吩咐:“你們都下去吧,讓張嬤嬤在這裡候着就可以了。”
婢女們就都退下了,將茶壺交給長公主身邊年老的張嬤嬤拿着,一雙雙眼睛都閃耀着好奇的光彩。
這些人走了,長公主朱青憐才露出一點笑意:“這下你可以放心說了吧?”
“是一點私事。”高行止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目沉痛:“我想問問您當年宮中舊事,不知您是否願意對我開口?”
“你問。”聽說是宮中舊事,長公主朱青憐的臉一下子沉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驀然擰緊了衣衫。
高行止默默看着,移動了少許位置,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背:“當年您是因何和親,您願意說嗎?我知道你不是自願的,也不是爲了家國,是有人脅迫了您,對不對?這個人,是陛下,還是另有其人?”
長公主朱青憐的臉色刷地雪白:“你爲何突然問這個!”
高行止搖搖頭:“爲了她。”
“她已經死了。”長公主朱青憐反手握住他的手:“你不能一輩子都在爲一個得不到的人操持,就讓她入土爲安,不好嗎?”
“不好。”他擡起頭:“真相還沒被世人知曉,她死不瞑目。”
長公主朱青憐一時無話可說,只是用一種格外複雜而憐憫的目光看着高行止。
高行止也不說話,只是看着她:“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害死了她的事情。您願意告訴我,我便聽着。您若不願意,我也不勉強,這就告辭了。”
“你,你要走?”長公主朱青憐語音哽咽:“你纔來……”
高行止頷首:“您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爲了她,我會一直走下去。您不願意幫我們,我就會從別的地方尋找線索,或許以後,我也不能再來看您,說不定……”他勾脣嘲諷的一笑:“再相見時,您看見的就是我的屍骨了,那時候,您若還願意,可向陛下請求將我安葬,我的心願就了了。”
“不準說這些!”長公主朱青憐伸長了身子捂住了他的嘴巴。
瞧着跟前的人,一時間,她的淚意又涌了上來。隔了好久,她慢慢睜開眼睛,堅定的說:“我告訴你就是了。”
“那時候,還是大周朝,琮帝荒yin無誕,寵愛嬪妃,擅殺太子,親小人,遠賢臣,民怨民怒沸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北邊邊境不穩,北魏年年進犯,勒索東陸無數銀錢美人。東陸滿朝文武除了裴家和晏家,個個都喊着投降,可皇室之中,能送的公主已經全部送了,已無人能和親。周琮帝聽信小人之言,決定從民間選相貌美麗、品行溫良的女子晉封公主和親北魏。”
長公主朱青憐站起身來,語氣清淡,將前朝過往慢慢的拉開。
“那一年,我才十九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我是朱家的第二女,頭上還有兩個哥哥,大哥是已經被賜死的廣義王,二哥是當今陛下,三哥是如今顯州的那位顯王。長姐二十三歲,已經嫁給了邱明平,膝下孩子都有了兩個。我那會兒年紀不算小,但因爲性子活潑些,雖定了親事,可總不提議婚也不着急,反而覺得樂得自在。”
長公主朱青憐回頭看向高行止,露出一絲苦笑:“你看,都是命定的事情,要是我那時候嫁了,哪有後來這些?”
高行止笑得比她還苦。
長公主朱青憐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因爲一直沒議親,朱家人管她便沒那麼嚴,她偶爾得空時,還是能大街小巷出門走走的,平日裡沒事就在府中幫着大嫂帶帶孩子。
有一天,她因好友相約,兩人一同去布莊選衣料,一個晃眼時,她竟瞧見了二哥新娶的妻子陳氏鬼鬼祟祟的進了隔壁的一座茶樓,緊跟着二嫂一同進去的,還有孟家的一位大哥,她認得是二哥的同僚。心中好奇,她下意識的跟了過去,誰料剛走到陳氏進去的雅間,便聽見了裡面傳來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她當時僵立在門口,捂住嘴巴躲到旁邊,聽見了裡面的對話。
從兩人的對話中,她知道了,原來二嫂陳氏和孟哲平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只是因爲父母之命,陳氏迫不得已的嫁給了二哥,自打嫁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兩人就總是這般偷偷摸摸的相會。
她驚得呆了,無意中碰落了東西,發出了聲音,只得倉促逃跑。
當時,她原本以爲自己沒被發現,心中只覺得恐慌又害怕,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二哥。可轉念一想,二哥很喜歡陳氏,母親又病重,要是知道了這些,說不得就會一命嗚呼,她掙扎猶豫的過了兩天,壓根不敢再面對陳氏,漸漸的就被陳氏發覺了端倪。
突然有一天,父親回到家中,看着她突然就落淚了,一向溫厚的二哥更是氣得揮劍狂砍家裡的東西。她還不明所以,大哥悶聲說:“二妹,哥哥們對不住你,今兒陛下在宮裡宣佈,將你選做和親的公主,不日就要送去北魏。”
“什麼?”那時候,她恍若驚雷。
二哥狂暴的砸着東西:“我真想殺了這狗皇帝!”
“不得胡說!”大哥呵斥。
在二哥零零散散的述說中,她才明白,今天在朝廷上,周琮帝忽然對跌得施壓,讓爹將她送入宮裡,做公主和親北魏。爹不準,周琮帝就說爹無君無國,要殺了爹的腦袋祭旗子。逼不得已,大哥只得答應下來。
二哥憤怒的咆哮:“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出的和親的主意,我非砍了他全家不可。他家女兒不珍貴,他爲什麼不自己送去?二妹性子軟弱,又膽小怕事,平日裡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等到了北魏,還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呢,這是要逼死二妹啊!”
送去北魏?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她自然不肯,可聖旨已下,爲了朱家,她就是再不願意,也得入宮。
在宮裡,她時時刻刻都想着要死也要死在國土上,曾經嘗試過一次自殺,可她沒死成,宮裡奴婢日夜看守她,很快就發現了。
她想餓死自己,她們就灌她吃喝;
她想咬舌,這些惡毒的人就用布條將她的嘴巴封住;
她想一刀抹了脖子,屋子裡便除了牀鋪什麼都沒有,不給她一點利器;
就連牆壁,也爲了防止她撞擊用軟布墊子鋪得厚厚的。
可她實在折騰得厲害了,到了最後,周琮帝還是用朱家人的命來威脅她,她木然又無措,最後,孟哲平來看她了。
明人不說暗話,她不是傻子,孟哲平一進門,她便用仇視的目光看着對方。而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則是:“那天在酒樓雅間外的人是你吧?”
“你不得好死!”她咬牙。
孟哲平嘖嘖的圍着她:“我得不得好死我不知道,但你去了北魏,就是想活也活不成。肯定沒人告訴你,北魏跟東陸又要打仗了,我們送去北魏的好多美人都被北魏人虐待死了,是要跟我們示威的。”
“你想殺人滅口?”她恍惚:“你就不怕我留下了什麼別的證據?”
孟哲平笑着說:“不怕。我都仔仔細細的查過你的房間了,什麼東西都沒有,聽說你那天回去後就魂不守舍沒出過朱家大門,你也沒時間在別的地方藏東西。那個秘密,你就兜着到死吧。”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孟哲平又笑着說:“我要是你,我就不會傻到說出來。你是想氣死你老母親,還是想逼死那麼疼你的二哥?你最好是乖乖去和親,因爲我剛剛跟陛下進言,說只要你死了,就治朱家抗旨的罪名,將朱家滿門抄斬,殺一儆百,以後再選誰,都不敢有人再鬧幺蛾子。陛下同意了。”
他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剩下她一人絕望到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