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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的這一場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第三天,已基本痊癒,重新開始處理事務。
這段時間,蔡明和沒閒着,得了一個重要的人證,他加緊秘密審理,第二天就得到了冉成林小妾的口供。
這位小妾交代,冉成林貪污數額巨大,遠遠超過冉成林賬本上的這些數目,光是每一年送到京城來的銀子就不計其數。冉成林手中有幾本賬簿,記載了每一次銀錢的往來。他們得到的那一本只是幌子,真正的核心在一個手抄本上。
蔡明和趕緊派人去找,但一無所獲。
但是這位人證所說的,都被一一驗證並不是假話。那麼,這一本賬簿在哪裡,就成了這個案子最後的關鍵。
朱信之第二天醒來時,就得知這個案子有了新進展,如此一來,他又犯了愁。手中的賬簿如何處理,才能避開宣慶帝問他私藏之罪?思來想去,朱信之將賬簿送還給落霞,讓她送給了蔡明和,只說是先前遺漏,後來押送冉成林回來的路途中才搜出來的。
如此一來,倒也名正言順。
蔡明和只翻看了賬簿,跟冉成林的小妾說的都對得上,立即就篤定這是一本真賬簿。
事關重大,他不敢貿然處理,好在朱信之已經好了起來,當交給朱信之全權處理。朱信之主審後,再一次提審了這位小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抓捕京城裡涉案的相關官員。
到了第三天,已有十來個人入獄。
孟蜇平乍然聽聞還有這樣一本賬簿,驚得坐不住,急匆匆的去了刑部。然而孟家人赫然在列,蔡明和知道事情太大,根本不敢給這個顏面,反而勸說孟蜇平不要去趟這個渾水。孟蜇平又去求見朱信之,朱信之態度綿軟,也給推了回來。
孟家栽了好大一個跟頭,悄無聲息間,就去了好幾個得力的人。
孟錦衣奉命去查問這本賬簿,賬簿卻出現在了京城,還沒等他回京,他已成爲頭號通緝犯。
東宮,太子的怒火已經幾乎燒到了宮女們頭上:“你說這件事萬無一失,就算要查,也查不到孟家頭上,眼下是怎麼一回事?”
孟蜇平神色平靜:“是查不到東宮頭上,殿下不必慌張。必要時,我孟家會有人出來認罪。”
“父皇會信?”朱深見冷笑。
孟蜇平道:“只要捨得孩子,總會套得住狼。”
“如此最好。若是父皇懷疑了我,你也討不了好。”朱深見盯着他,怒色不見一點鬆弛:“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殿下,我說過你很多次了,遇事不要暴躁。你是東宮太子,是儲君,將來陛下駕崩,是要繼承大統的人。你要是總是這般急切,穩不住朝臣的心。”孟蜇平嘆氣:“你這樣的性子,難保將來會露出破綻,以後還是要靜心。”
朱深見垂頭,眸中狠厲之色不減,語氣卻軟了很多:“我知道了,太傅教訓的是。”
“接下來的事情,殿下不必管了。你記住。”孟蜇平站起身來,語氣肅然,猶如泰山壓頂:“天塌下來,都跟你太子殿下沒關係。”
朱深見點了點頭,沒說話。
孟蜇平又看了他一眼,見他不說話,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他一走,朱深見握着的拳頭就鬆開了,起身二話不說就是一堆砸,砸了東宮滿地的碎瓷片。
太子妃路過,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滾!”朱深見順手丟過來一杯茶盞,貼着太子妃的額頭而過,嚇得太子妃僵立當場,被婢女們驚慌的拉走了。
“老匹夫!”
許久,東宮裡只聽見太子爺一句隱忍的怒罵。
孟蜇平自然是聽不見的,他出了東宮,轉而就進了皇城,跪在正大光明殿外向宣慶帝請罪。
宣慶帝沒有見他。
但在第二天的早朝上,當朱信之呈上一干證物、人證後,宣慶帝仍然勃然大怒,將一本賬簿都摔在了孟蜇平的臉上。
孟蜇平平靜的站了出來,玉笏往前一推,極爲冷靜的說:“陛下,孟家人牽扯其中,又是臣的兒子,臣萬死難辭其咎。陛下當如何處置,請不必顧忌,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臣的兒子。臣教導不嚴,願交出全部職權,告老還鄉,請陛下准許!”
“閣老言重。你的兒子是你的兒子,你是你。”宣慶帝仍有餘怒,但倒不至於遷怒他,繃着臉說:“罰你一年俸祿,回去思過吧。”
至於孟蜇平涉案的兩個兒子和孟錦衣,宣慶帝當場就判了斬立決。
轟轟烈烈的冉成林貪污一案,就此有了最後的交代。
朱信之在一邊聽着,等宣慶帝判了,纔出列道:“父皇,兒臣有本奏!”
他從懷中取出奏章,雙手捧上了玉臺。
景和公公上前來,將奏章取走,送至宣慶帝的跟前。宣慶帝目光放緩了一些,拿起奏章,但只看了幾頁,就蹙起了眉頭:“信之,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罪必罰,有冤必伸。”朱信之攏着手,神色恭敬,表情肅穆:“咱們東陸的朝廷上,一向是黑白分明。既然如今已找到了真正貪污的元兇,那麼,就應該爲當初被冤枉的人洗雪冤屈。經查,冉成林當年指證泰安郡主貪污白銀五萬兩一事,純屬污衊。冉成林的小妾有交代,冉成林之所以這樣做,是爲了報與泰安郡主的私仇。”
“冉成林打着泰安郡主的幌子,向商賈要錢。但這筆錢最後送到了何處,賬簿上已有明斷。泰安郡主並未貪污,理應還給她清白。”朱信之緩緩說。
正大光明殿本就寬大,衆人安靜得呼吸可聞,只聽見朱信之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帶着渺渺的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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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郡主已死,這事就算了。”宣慶帝合上奏章,已有不悅之色。
朱信之道:“人雖死了,卻不應讓她揹負莫須有的污名,還請父皇三思,爲泰安郡主正此聲名。只此貪污一條,她殺人是鐵證,其他罪名都是鐵證,不會改變什麼。”
“信之!”見他如此堅持,宣慶帝臉上掛不住,語氣更重:“她是叛臣!”
“有冤,就應該洗清,不管她是叛臣,還是忠臣!”朱信之擡起頭,看着高高在座的宣慶帝:“父皇教導兒臣,不是一直都說,做人要是非黑白皆有明斷嗎?”
宣慶帝看着他,像是不認得自己的兒子,放在龍椅上的手緊緊握住了把手。
景和公公見宣慶帝怒了,連連給朱信之打眼色,十分擔憂。
朱信之無所畏懼的站着:“請父皇三思!”
滿朝文武皆是愕然,看着朱信之,又看看宣慶帝,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朝廷法度,不應混淆視聽,父皇此舉正是詔令天下:我東陸律法言明,犯罪者,無一能逃脫;清白者,自有公正撫慰,絕不偏倚。”朱信之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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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兩人對視片刻,半晌,宣慶帝揉着眉心:“中書令!”
“臣在!”中書令忙站了出來。
宣慶帝一字一句道:“擬旨,昭告天下,冉成林貪污,證據確鑿,雖已身死,仍行鞭屍之刑罰。孟慶元、孟慶春作爲貪污的巨頭,即刻革職查辦,收押天牢,秋後問斬!去泰安郡主貪污之名,以示天下刑罰之公正!”
他說完便拂袖而起:“散朝!”
景和公公跟在宣慶帝身後,看了一眼朱信之,不由暗暗捏了把冷汗。
宣慶帝走了,衆臣也得跟着走,蔡明和與喬嶽西都留下,一左一右的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朱信之,紛紛嘆氣:“王爺,你這又是何苦跟陛下置氣?”
“我不是置氣。”朱信之淡然開口:“我只是堅持心中的正義罷了。”
“那你又爲何不開心?”蔡明和不解。
案子都破了,陛下也答應爲泰安郡主正名,王爺卻還是這個表情。
朱信之看他:“我該很高興嗎?數十萬兩白銀,要是拿來填充國庫,該有多少百姓免於疾苦,可惜,都進了貪官的口袋。”
蔡明和拱了拱手:“好在陛下聖明,如今算是太平啦。”
“蔡大人累了好多天,早點回去歇着吧。”朱信之微微頷首,放軟了聲音勸慰。
蔡明和走了,喬嶽西卻沒走。
他看着朱信之搖頭:“王爺,你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卻因此惹怒了陛下不說,方纔在朝廷上,多少人恐怕已將王爺列爲裴黨,王爺這是得不償失。”
“清者自清。”朱信之道:“我還是那句話。”
喬嶽西嘆了口氣,做了個揖,快步追蔡明和去了。
朱信之看見兩人的身影遠走,站在宮門口停住了腳步。回頭看這座宮城,他的眼裡露出了幾分迷茫之色:
蔡明和說他不開心,他確實不開心。
今日父皇有點讓人失望。
他原本以爲,既然已經查明瞭真相,那麼,順理成章的爲泰安郡主去貪污之名,並不是什麼難事。父皇的猶豫、憤怒、不滿和不願都盡收眼底,讓他心神巨震,一時間,心裡生出了很多忌憚,不由有點難受。
突然間,他甚至對泰安郡主的死產生了懷疑。
既然貪污是冤枉的,會不會,其他罪名中也摻雜着很多水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