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明被囚於深宮,連攝政王府也被圈了,但凡與外界的書信往來一概截下,他是怎樣做到這些事的?
又或者,他落難的事公開,使得他手下親信自發反擊?以此來脅迫朝廷放人?
太子拿不準是哪一種,但莫長歌此時暴露出的勢力,足以震撼他,讓他感到恐懼。
“擺架北苑。”是時候去見一見這個弟弟了。
龍攆在宮人的前呼後擁中,朝北苑而去,聲勢浩大的隊伍,極爲壯觀。
聽到牆外逼近的腳步聲,莫長歌悠然理了理袖口,穩坐如山,接着品茶。
“吱嘎”,殿門應聲開啓,披着素白喪服褂子,內着明黃龍袍的身影逆光而站。
空置幽冷的寢宮,只莫長歌一人,身姿慵懶,即便身處冷院,仍不減他尊貴非凡的氣質。
太子眯了眯眼,寒芒下一秒便被柔和取代。
“都下去。”
宮人們遲疑片刻,有些擔心少年天子的安危,畢竟裡邊這位可是連生父也能下毒手的人啊。
“爾等想抗旨不尊嗎?”太子厲聲呵斥,這才讓宮人們退下。
“皇兄,好久不見,您今兒怎的有空移駕此處探望臣弟?”莫長歌慢悠悠站起身來,笑容一如往常,彷彿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他仍是以前的他,而太子也是以前的太子。
但他們二人心知肚明,很多事終歸變了。
“你在此過得倒是悠閒,下人可有虧待你?”太子關切地問道,擡腳朝莫長歌走去,卻未曾近身,只站在他半米外。
這個距離很安全,若是莫長歌有意出手,他能在第一時間呼救。
“有皇兄坐鎮宮中,誰敢給本王臉色看?”莫長歌反問道,“只是身旁無佳人陪伴,寂寞了些。”
“朕也有朕的難處啊。”太子幽幽嘆息,“縱然朕信你,可當日在場的人太多,悠悠衆口,朕如何堵?十弟,你可能體諒朕?”
“自然。”莫長歌微微頷首,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太子順勢落座,龍袍下,身軀略顯緊繃。
莫長歌暗自在心頭冷笑,佯裝未曾看見:“皇兄來此所爲何事?”
“來瞧一瞧你,你不在朝堂,不知這段日子,朝中變動頗多,就連各地,也出了亂了。”太子不經意間說起這事,餘光緊盯着莫長歌,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哦?”莫長歌挑了挑眉,神色意味不明,“臣弟乃是戴罪之身,怕是難再爲皇兄解憂了。”
他巧妙化解了太子的試探,碰了顆軟釘子,太子堵得很,幹扯出一抹笑:“朕相信十弟你並非是那等不忠不孝之輩,只是,此案還未查明,若朕擅自放了你,無法同天下人交代,更對不起父皇在天之靈啊。”
“無妨,”莫長歌彎了彎脣角,眯起的眼中,寒霜遍佈,“清者自清,臣弟自問問心無愧,想必父皇在九泉之下,亦不會怪罪。”
不知是不是太子的錯覺,他總覺着這話帶着些深意,似乎在諷刺什麼。
對上他那雙好似能
洞悉一切的眼睛,太子忽地心慌起來。
“十弟,朕還有摺子未批閱完,你好生待在此處,若你當真無罪,朕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皇兄慢走啊。”莫長歌揮手目送太子匆忙離去,待到人走了以後,嘴角上揚的弧線才緩緩持平,神色淡漠得宛如結了冰一般。
太子離開後,北苑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不少,似是要把這兒圍成銅牆鐵壁。
遠眺着高牆外密密麻麻的侍衛,莫長歌涼涼一笑,啪地將窗戶合上.
是時候反擊了。
太上皇的靈柩停於寢宮內,由護國寺的喇嘛、僧人日夜誦經,宮中滿目縞素,無人膽敢露出笑臉。
按照祖制,帝王仙逝乃是國喪,停靈七日便該由宗親、百官、后妃等儀仗護送離城,前往皇陵下葬。
但太上皇在位期間,崇尚煉丹,後劉家滅門,方纔開始爲自己修建陵墓,得長生不老藥,修建工作當即停止,以至現在,皇陵仍未竣工,頭七已過,棺槨仍不能運離京師,只得在寢宮中以冰塊存封,再加派長工前往皇陵日夜兼程趕工修建,而這又將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自古以來,帝王葬禮素來奢侈,太子忠孝之名在外,怎敢草草了事?只得眼睜睜看着國庫的銀兩如流水般往外涌,已無閒錢能撥給地方官員拉攏商賈。
照這樣下去,無需半月,各地鎮壓的民怨勢必反彈。
“皇上,”早朝時分,以升爲督察御史的李智,忽然進言,“下毒案至今毫無進展,微臣看過刑部呈交的供詞,除四皇子外,並無一人親眼目睹攝政王毒害太上皇,衆所皆知,四皇子落馬乃是攝政王所爲,微臣懷疑,他想借此陷害攝政王,故意製造了假口供。”
太子愁眉不展,端坐在大殿上方的龍椅之上,冷眼旁觀着以李智爲首的數名朝臣一一站出來,爲莫長歌說話。
太子一黨有心想反駁,可想及軟禁攝政王后,所造成的動盪,他們又猶豫了。
京中百姓興許對此一無所知,但朝中重臣,早已得到風聲,攝政王麾下勢力已有異動,他們確是想借這絕好的機會,扳倒攝政王,爲太子除去這顆隱患毒瘤,但若這一切建立在天下大亂的基礎上,沒人有膽子去冒這風險。
“微臣建議,對四皇子用刑,逼他說出實情,唯有如此,方能令真相大白於天下。”李智順勢說道,他終究是世家子弟,即便外表再溫和,骨子裡仍是護短且冷漠的。
他所認識的攝政王,絕不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臣附議。”
“臣附議。”
……
滿朝文武近三分之一跪地請命,這些人大多身居高位,卻任閒差,且都與莫長歌有交情。
太上皇昔日親信見此,略一思索後,竟也站在了李智這方:“李大人所言甚是,若此案另有蹊蹺,皇上理應徹查,萬不能讓先皇死得不明不白啊。”
眼睜睜看着過半數的朝臣維護莫長歌,太子心中的感覺可想而知。
憋屈、窩火、憤怒,甚至還帶着幾分恐懼。
這些人都是
朝廷命官,是雲國的中流砥柱,本該盡心盡力以他馬首是瞻,如今卻只知攝政王,不知天子!
手掌怒然握緊扶手,面上陰霾稍縱即逝。
“准奏。”字兒幾乎是從牙齒縫裡生硬擠出的。
朝臣的逼迫,各地物價的哄擡,百姓們的怨聲載道,這種種,猶如堆石通通壓在太子的心窩上。
時不與他,除了妥協,除了退步,他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退朝!”太子騰地直起身,快步離開朝殿。
沒過多久,太子黨的朝臣被宣入御書房見駕,而李智,則攔下了負責審理此案的大理寺少卿與刑部尚書、刑部侍郎三人。
“三位大人,不知審問四皇子時,下官能否旁聽?下官入朝多日,也想開開眼界。”李智彬彬有禮地問道。
他是李家的公子,僅是旁聽,而非插手審案過程,這個面子自是要給的。
三人一口答應,約定午時前往天牢,提審莫謹嚴。
“大人慢走。”李智側身讓道,待人離開後,竟未朝宮門過去,反而是去了御花園一處山石後。
堆砌精美的山林,以兩顆雕鑿圓滑的大石組成,碧草青青,繁花似錦,李智警戒地朝四下張望幾眼,確定宮人未留意到這方,方纔在石壁上摸了摸,從那窄小的縫隙裡,取出一個錦囊荷包。
莫長歌雖困於北苑,但陌影、孤狼武功高強,想要向外通風報信,天底下沒幾人能夠阻攔,而李智,則是在昨天夜裡接到孤狼的密報,按照前幾次通信的地點,特地到此來取東西。
莫長歌離京後,太子有意將與他來往密切的大臣架空實權,看似升了官,可身居的卻並非要職,就連李智,即便有李家做後盾,如今也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官員,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暗中爲莫長歌辦事。
之前,羣臣請命跪在御書房外,向太子施壓,便是他悄悄慫恿的。
迅速檢查過錦囊裡的東西,裡邊只一張紙條,一顆藥丸。
「將藥丸給莫謹嚴服下」
李智墊了墊藥粒,此物有何作用?爲何王爺要給四皇子服用?
罷,王爺向來心思縝密,不會做無用功。
他當即將紙條撕碎,把藥丸貼身藏好後,繞道去了御花園的清池邊,再將碎紙拋入池中,毀屍滅跡。
下午,烈陽高照,宮中仍是一派凝重的氣氛。
“皇上,現在不是對攝政王出手的絕佳時機,他手下能人頗多,又掌控黎民生計,一旦他有個好歹,天下必將大亂。”太子黨的朝臣們七嘴八舌地說着。
他們先前小覷了莫長歌,以爲肅清朝堂後,不給他實權,便可將人扳倒。
現在看來,這人的能耐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此人動不得!
“是啊,皇上,爲了天下黎民,請您三思,莫要再追究下去了。”
“當真把攝政王激怒,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苦口婆心的勸言,宛如一記記悶錘,無情敲打在太子的胸口上。
他貴爲天子,卻要受制於一個大臣?何其可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