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完,老丁頭似乎耗費了所有的力氣,他頹然的坐在了他慣有的椅子上,不過,他現在的情況卻並沒有得到太多人的關注。倒是聽到了張氏尖利的聲音在他的話音剛落就立刻擡了起來:“老二,你快點去里正家一趟,請他過來!”
丁修孝哎了一聲,纔要往外走,可是走到了正屋門口,又退了回來,對着張氏說:“娘,現在有點晚了,是不是等明天再去?”
張氏眼睛一鼓,陰測測的目光就朝着丁修節望去,忍不住冷笑道:“去!現在就去!我怕要是明天了,就有人賴着不走了,我老丁家本來就沒有什麼家底,現在卻要供廢物,別人願意,老孃纔不願意!”
丁修孝雖然人有點小奸猾,可到底是一個農戶漢子,又和丁修節幾十年的兄弟,聽得張氏這麼說,臉色也微微有點難看,他轉頭去看了丁修節一眼,想要張嘴說點什麼,可是不等他出聲,張氏又開口道:“你還不快點去還要等什麼?你是不是也想給我滾出這個家門!”
丁修孝嘆了一口氣,只得出了門,轉眼就淹沒在了漆黑的夜裡。
“我倒是等着看看,你們這一窩子養不熟的白眼狼能過到什麼地步?別要飯要到我的門前,我可是一粒米都不會賞給你的!”張氏還在絮絮叨叨的咒罵着,不過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麼丁修節和丁小橋已經感覺不到憤怒了,他們只覺得好像整個生命中出現了一絲的曙光,讓人忍不住淚盈滿衫。
丁修節抱着丁小橋坐在門檻上,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溫柔而又小心的問:“閨女,你奶踹到你哪裡了?疼不疼?”
丁小橋則抱着丁修節的脖子,將嘴巴湊到他的耳邊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爹,我沒事兒,剛纔奶根本沒有踹到我,我裝的哩!不過,我倒是剛纔撞到奶的肚子了,你不會怪我吧?”
丁修節想起來剛纔丁小橋火車頭一般的衝過去,直接將張氏掀翻在炕上的樣子,雖然知道有違孝道,可是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不過他的聲音裡卻還是一本正經的說:“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知道咧。”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坐在門檻上,雖然心中忍不住的驚喜和激動,可是在其他的人眼中卻難免滿是無奈與酸澀。
丁修忠望着丁修節的背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心中很是不悅。這分家是要怎麼分?是單把老三分出去,還是全部都分了?不過無論是怎麼分家都不是丁修忠樂見的,他不願意分家的原因可不是和老丁頭一樣。
老丁頭那是覺得分家了就不是一家人了,自己的兒子再也不跟自己親近了,心中充滿了落寞。而丁修忠不願意分家則是不想那些地被分走,其實,他在意的並不是分家,而是地,特別是這次他來也是因爲那些地來的。如果現在地已經賣了,錢都捏在了他的手裡,他在不管這鄉下的一家子人分不分家呢。
想到了這裡,他擡眼望了望王氏,只見王氏的眉頭微微的皺着,顯然,丁修忠想到的事情王氏也是想到了,畢竟兩人多年的夫妻又是打着一樣的主意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似乎是感覺到了丁修忠看向自己的目光,王氏也擡頭看了丁修忠一眼,雙方便已經明白了對方心中的猶豫。
最後還是王氏給了丁修忠一個安慰的目光,然後湊到了張氏的身邊,低聲道:“娘,你也別太生氣了,今天的事兒是老三不懂事兒,我這個做大嫂的替他跟您道歉了,你就別往心裡去了,現在誰家不講究個興旺啊,就這麼分家了是不是有點不好?您看,要不是算了。”
老丁頭一向不太喜歡這個兒媳婦,只覺得她太精明,心思並不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可是,到底也過了那麼多年,還生了四個孩子,他也就將那點不喜歡放在心底了。放在往常,要是這種時候王氏說話,一定要被老丁頭呵斥的,可是今天在這個情況下,王氏說得話又十分得老丁頭的心意,他一點都沒有反駁,反而覺得是這個理。
由於心裡存着這個心思,老丁頭也就順着王氏的話說:“老三……”
只是他的嘴實在不夠快,這邊還沒有說出話來呢,那邊張氏已經冷笑着說道:“算了?行啦?讓他們一家六口給我跪在門外面給我行上六六三十六個打理,讓那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跪着進來給我奉茶我就大人大量的寬恕他們,不分這個家!”
聽這話之後丁修節只是擡眼看了張氏和王氏一眼,而後也涼涼一笑,衝着王氏道:“大嫂還是別操這個心了,讓我們一家子自生自滅算了。”
丁修節這話不但沒有一點順驢下坡的軟化,倒反越發的尖刻起來,聽得張氏怒火更旺,她看了看炕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丟了,索性從身後拿起了一個枕頭就朝着門口的兩人丟去,不過因爲距離有點遠,到底沒有丟到父女兩個人的位置就落在了地上。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是人說得話嗎?我說你們是白眼狼都是說得好聽了!你們這些人就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早早死在外面纔對!”說到了這裡張氏又似乎想起了什麼更是來了勁:“居然還藏錢,居然還敢要我的強,還要我養那個小娼婦!我呸!丁老三,你這個黑心爛腸子的!我雖然不是你親孃,這麼多年來我把你拉扯大還養出仇來了!怪不得說後孃難做!我這巴心巴肝的就養出你們這些個王八犢子來,你們怎麼不去死!你出去打仗怎麼不死在外面!”
這話說得實在是過分了,屋子裡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可是又沒有人敢攔着張氏,而敢攔着張氏老丁頭卻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臉的蒼老,似乎沒有聽見。
丁修義猛地站了起來,衝着張氏道:“娘!這些話你怎麼能隨便說!”
張氏被自己最小的兒子這麼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她望着丁修義瞪着通紅的眼睛,不知道微微略微的有點心虛,她動了動嘴角,最後只是硬邦邦的說道:“你懂什麼,給我一邊兒去!跟你說話了嗎?”
“娘,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在外面打仗過得是什麼日子?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在外面……”丁修義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在外面六年,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年成長爲了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要不是三哥護着他那一刀,只怕現在他早就馬革裹屍了,可是現在他的親孃居然這麼說,他的心裡跟刀扎一樣的疼。
“老四,說這些幹啥,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應該死在外面的。”丁修節面無表情,可是並不回頭看丁修義,只是靜靜的抱着丁小橋坐在門口。
丁修義就這樣閉上了嘴巴,他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低下頭,然後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頹然的坐在了條凳上,眼睛看着門外面的深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張氏頓時火冒三丈,她的兒子,這是她的兒子!從她的身上掉下來的肉,居然不聽她的話,而聽那個白眼狼的話,這讓她怎麼接受的了?一時之間,張氏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火在烤一樣。她那雙陰鶩的眼睛緊緊的瞪着丁老三,一定是這個小畜生把她的兒子給帶壞了!一定是的!
“你們這些賤貨!王八犢子!白眼狼!小畜生!”張氏接連不斷的從嘴裡吐出最惡毒的話,可是除了罵這些之外,她似乎沒有任何的辦法,她心中有點慌,自己的老兒子怎麼能不聽她的話呢?
屋子裡面一時之間只剩下了張氏的咒罵,丁修忠看了王氏一眼,王氏皺着眉頭搖搖頭,表示這事兒是沒有轉機了。丁修忠越發的煩悶起來,沒有轉機的話不就代表着他的那些地要泡湯了嗎?不成,他得再想想辦法,讓三房不能分到地。
一陣夜風吹過,丁小樑從外面溜了進來,找到了丁修義,窩進了他的懷裡。丁修義看着自己的閨女軟軟小小的一團坐在自己的懷裡,不禁心情微微的好了一點,他低聲問着:“你咋來了呢?還不睡?”
丁小樑搖了搖頭,湊到他的耳邊說:“娘還在三伯孃那裡呢。”
丁修義擡頭看了看自己家和三房的屋子,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們在正房裡面鬧成這個樣子,又沒有關門,只怕是三嫂和自己家的媳婦早就聽到這些話了,他的心裡猛得一沉,於是又小聲問:“你娘咋了?”
“現在好了,剛纔跟三伯孃兩個哭得可傷心了。”丁小樑揚起了頭,看着丁修義的臉,那因爲營養不良而顯得消瘦的臉上帶着一種無法言語的擔心:“爹,你說,娘會不會有一天也像是三伯孃一樣被奶打死?”
童言無忌,可是有時候孩子的話纔是給人最大觸動的,聽着丁小樑的話,丁修義的心中狂駭,有如夜中的大海,忽然就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