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單膝跪地,哭道:“皇上,順安王、李青和夏侯銘造反,咱們的人快要守不住鳳儀宮了,請皇上和娘娘帶着小皇子,速速離開!”
溫傾慕眼皮跳了跳,擡眸望向楚隨玉,他的面色格外鎮靜。
她不禁抱緊手中孩子:“王爺?”
楚隨玉握着腰間佩劍,緩緩站起身:“雲兒,照顧好你家小姐。”
雲兒慌得不行,連忙應是。
溫傾慕望着他的背影,剛剛,他的稱呼……
楚隨玉朝外面走了幾步,忽然頓住步子,轉身衝到溫傾慕身邊,親了口她懷裡的孩子,又擡手托住她的腦袋,狠狠親了口她的脣瓣,轉身決然離去。
溫傾慕呆了呆,抱着孩子坐在牀榻上,半晌沒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時,外面廝殺聲更加激烈。
宮人們都圍在寢殿裡,有膽小的宮女抱在一團,已經嚇得哭了起來。
內侍們同樣瑟瑟發抖,不時朝外面偷偷瞄上幾眼。
楚隨玉大步走到鳳儀宮屋檐下,偌大的庭院中,他的侍衛與楚華年帶來的精兵們拼命廝殺,滿院都是血,濺在角落的梅花上,越發襯得花瓣鮮紅。
隔着無數血液與人命,他擡眸望向楚華年,對方騎在高頭大馬上,面容是楚家人素有的俊朗親和。
那雙眼充滿了睿智,沒有昔日半分癡傻。
而他的背後,李青的軍隊排列整齊,森嚴威武。
李青和夏侯銘的倒戈,使得這場宮變毫無懸念。
失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薄脣勾起淡淡的笑,楚隨玉轉身進了宮內:“關門。”
鳳儀宮大門重重合上,被拋棄在庭院裡的親信,被迫以一當十,拼命廝殺。
然而有些事,即便拼盡全力,也是沒有結果的。
譬如他們無法挽回的死亡。
楚隨玉的一名親信生得孔武有力,手持雙刀,不過片刻便殺了十幾人。
楚華年面無表情地從隨從手中接過弓箭,長箭呼嘯着,射進那名親信的心口。
院中的廝殺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楚隨玉的親信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天空陰沉可怖,眼見着又是一場大雪,楚華年沒有浪費時間,直接命人擡着撞木衝向宮門。
數十人擡着粗大沉重的撞木,將鳳儀宮門撞得砰砰作響,彷彿整座宮室都將坍塌。
寢殿中尖叫聲此起彼伏,溫傾慕抱着寶寶,端莊美豔的臉龐上雖然平靜,卻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七星匕首。
幾名親信擁着楚隨玉進來,他站在屏風前,聲音冷靜:“慕慕,過來。”
溫傾慕擡眸看他,見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莊肅,於是忍着剛分娩過後的不適,被雲兒攙扶下牀,小心翼翼走到他身邊:“王爺?”
楚隨玉扶住她的腰,轉過屏風,朝鳳儀宮南門走去。
溫傾慕不解他要做什麼,剛走出寢殿,迎面就撞上身着黑色勁裝的韓棠之。
韓棠之瞥了眼楚隨玉,手立即挪到刀柄上。
楚隨玉正要將溫傾慕交給他,身後忽然傳來“砰”一聲巨響,無數軍靴聲踩踏的聲音響起,他沒有回頭,擁着溫傾慕的腰,飛快朝南走。
鳳儀宮的兩扇大門徹底倒在地面,被甲兵踐踏。
這些人闖進寢殿,尚還未來得及逃走的宮女與內侍,被拽住頭髮或衣領,刀劍無情地捅進他們的心口。
這是一場不留活口的殺戮。
楚華年身着錦衣華服,面無表情地踏進寢殿,瞥了眼橫七豎八的屍體,提刀轉身朝南門而去。
鳳儀宮南門修建得很是窄小,本是供宮女和內侍使用的。
溫傾慕身體虛弱,再加上抱着孩子,根本跑不快。
楚隨玉擁着她,還未奔到南門,身後追兵已近。
而十名甲兵,早已堵住南門。
衆人喘息着,轉身望向追兵,楚華年站在屋檐下,靜靜看着他們,面無表情地取下弓箭,瞄準了楚隨玉。
長箭閃爍着寒光,比冰雪還要凜冽。
楚華年射出箭的剎那,脣角忽然輕笑,稍稍挪開了方向。
長箭射破空氣,筆直刺向溫傾慕懷抱中的孩子。
韓棠之正與那些堵住南門的人廝殺,只來得及回過頭,通紅的雙眸中,倒映出楚隨玉轉身抱住溫傾慕和孩子的畫面。
長箭穿透了他的後背。
溫傾慕呆呆望着他,他勉強擡起頭,笑容慘白卻格外深情款款:“快走!”
“爲……爲什麼?”溫傾慕聲音發抖。
楚隨玉低頭望向她襁褓中傻笑的寶寶,聲音很輕:“因爲……我是你的夫君啊!我要保護你,和寶寶……”
眼淚狂涌而出,溫傾慕尚還未來得及說話,雲兒哭着拉住她朝南門奔去。
韓棠之砍殺了最後一名攔路的侍衛,接應她們離開。
剛跨出南門,溫傾慕聽見身後並沒有傳來那人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楚隨玉拼盡全身力氣,將朱門重重合上。
“不——”
門被關上的剎那,溫傾慕陡然發出一聲尖叫。
最後的畫面,是那人含笑而深情的眼眸。
門後,楚隨玉艱難地轉過身,背靠朱門,擡頭望向天空,那泛灰的顏色沉重至極。
楚華年依舊站在屋檐下,面無表情地盯了他片刻,擡起手。
甲兵潮水般朝他涌了過去,無數刀劍捅穿了他的身體,然而他的雙手卻依舊保持着張開的姿勢,緊緊護住那道門,任其他人怎麼拉,都無法將他拉開。
他任由那些人撕扯他的身體,只盯着天空。
雪花飄搖而落,悽迷美麗。
四周的聲音彷彿都已靜止,他緩緩綻開一個含情脈脈的笑容。
他,再也聽不見她矜持地喚他王爺。
再也看不到,她喜怒哀樂的模樣。
雪花落進瞳眸的剎那,他停止了呼吸。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甲兵們散開,楚華年走到楚隨玉跟前,這人渾身都已血肉模糊。
他伸出手,輕而易舉便將他從門上拽了下來。
硃紅的門,早已鮮血淋漓。
他打開門,韓棠之帶着溫傾慕和那個孩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涼薄的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搜宮。”
甲兵涌了出去,只剩下孤獨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雪漸漸大了,落滿了他的後背。
那麼孤寂,如他孤寂而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