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枝不好意思地接過錦盒,道了聲“謝謝”,便請她坐下吃茶。
沈妙言在旁邊打量這女孩兒,暗道方家的人雖長久不在鎬京城,可一雙兒女卻格外出挑,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竟都不輸京城的世家子女,一看便知是見過世面的。
幾人坐了一會兒,就到了該出嫁的吉時。
江夫人又抓緊時間細細叮囑了江梅枝幾句,親自給她遮上喜帕,這才送她出閨閣。
鎬京城的規矩,是新嫁娘的兄長或者弟弟揹她去院外,把她親自交給新郎官。
因此江堆雪一早就收拾打扮好,激動地等候在閨閣外。
江家與韓傢俱是鎬京城的名門望族,前來觀禮的人極多,把庭院擠得滿滿當當,甚是熱鬧。
沈妙言與謝陶站在人羣裡,看見韓棠之今日一身大紅吉服,正紅緞帶把烏髮高高束起,往那兒一站,端的是玉樹臨風,面如冠玉。
怨不得江梅枝歡喜他。
江堆雪把江梅枝交給韓棠之,大約是捨不得親妹子,已是眼眶微紅,細聲叮囑韓棠之定要好好待他們家的梅枝兒。
韓棠之始終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有多麼歡喜。
他抱着江梅枝,很快轉身朝府外花轎而去。
觀禮的衆人急忙跟了上去。
府門口準備了鞭炮,江梅枝被送進花轎之後,迎親隊伍啓程朝韓府而去,鞭炮聲起,伴着嗩吶與鑼鼓,十分熱鬧。
沈妙言下意識轉向江堆雪,他這做大舅子的原該去送親,可他手持繮繩站在馬兒身邊,只是不住抹眼淚。
她心中好笑,旋即看見一隻白綿綿的小手遞了塊錦帕到江堆雪面前。
江堆雪擡頭,看見遞帕子的是個膚白貌美的高挑姑娘,不覺驚詫了下,很快紅了臉,接過帕子隨便抹了把臉,就紅着面頰上了馬。
卻連帕子也忘記還給人家姑娘了。
方緋錦忍不住笑了笑,很快走回到沈妙言身側,輕聲道:“我想,若我出嫁時,我家兄長定然也會這般難受吧?”
“天下兄長,大約皆是如此。”
沈妙言安慰。
此時誰也沒料到,方緋錦遞出去的那條帕子,卻在日後成全了她與江堆雪的一段戀情。
當然,那是很久以後的事兒了。
……
婚禮在韓府舉行。
沈妙言與謝陶乘坐軟轎前往韓府時,路上擠擠挨挨全是人,軟轎前行艱難,走了好一會兒也還沒走到一半兒。
沈妙言挑開車窗一角朝外張望,只見臨街商鋪鱗次櫛比,酒樓繁華,人聲鼎沸。
其中最華貴的一座酒樓,上面金粉招牌大書着“樓外樓”三個俊逸瀟灑的字兒。
她仰頭望向樓上,只見落地窗大開着,臨窗置一雕花小几,上面擺着粉青細頸瓷瓶,一支枝葉橫斜的碩大牡丹,正開得熱烈。
有泠泠琵琶音自窗後傳來,於這繁華的熱鬧裡,不失分毫清明潤淨。
沈妙言呆了呆,下意識呢喃出聲:“五哥哥?”
這是五哥哥的琴音。
“什麼?”謝陶望向她。
沈妙言提起裙裾,起身道:“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不顧謝陶的呼喊,飛快離開了馬車。
跟在暗處的夜涼,瞧見她離開了馬車,手持雙刃正要悄悄跟上,冷不防前面擠來一大羣人,說說笑笑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等他撥開人羣,卻早已不見沈妙言的蹤影。
小姑娘此時,正飛奔在樓外樓之中。
這座酒樓似是青樓妓館,裡面美人翩翩,多是公子佳人。
沈妙言義無反顧地沿着旋轉樓梯奔到樓上,徑直闖進了剛剛那座雅間。
她推開雕花門,卻見雅間內帳幔輕曳,人影空空,連那琵琶聲也消失無蹤,只餘下滿室若隱若無的雪蓮幽香。
她小心翼翼踏進雅間,背後陡然傳來雕花門被合上的聲音。
下一瞬,帶着涼意的懷抱,從背後把她抱緊。
男人線條完美的下頜,緊貼着她的腦袋,嗓音低沉而優雅:“妙妙不辭而別,這麼多天連封書信也無,真叫我傷心……”
沈妙言身子僵直,掙開他的懷抱轉身看他。
圓圓的琥珀色瞳眸之中,倒映出男人的模樣。
他穿素白裡衣,外面罩着件灑金繡重瓣梅花的暗紫大氅,漆墨青絲用紫玉發冠高高束起,容貌俊美迫人。
他皮膚很白,劍眉斜飛入鬢,點漆丹鳳眼含着三分笑意,眼尾不染而紅,微勾的脣角恍若抿過桃花汁,渾身透出一股濃濃邪氣。
明明是初夏的天了,可他的頸上卻還裹着一大圈深紫色厚長狐毛圍脖,長長的狐尾一直垂落到膝下,令他整個人多出了幾分妖氣。
不知怎的,沈妙言竟覺得眼前的男人,同記憶之中那個高山謫仙般的五哥哥,像是不同的兩個人。
縱便有蓮心蠱加持,可她卻仍舊……
無法心動。
而她眼中的疏離與拒絕,被君舒影盡收眼底。
男人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脣角笑容邪肆,“這是怎麼了?莫非我的妙妙,竟果真沒有念着我?”
沈妙言試圖掙開他的手,皺眉道:“你怎的來鎬京了?我聽說北疆烽火正盛,你——”
她如何也掙脫不開,卻被男人反抵在了雕花門上。
君舒影的指尖拂拭過她的面頰,嗓音格外溫柔:“北疆的戰事無需擔憂,我此次前來鎬京,乃是爲了接你迴雪城的。”
沈妙言擡眸盯着他。
她清晰地看見,從前那雙點漆般的丹鳳眼,此時那瞳孔周圍正暈染開暗紅色的淺淺光暈。
就如同君天瀾當年發瘋之前那般,頃刻就能把她吞吃入腹。
甚至,甚至比君天瀾當年還要可怕。
這樣的五哥哥,實在太過陌生。
她下意識嚥了口口水,輕聲道:“五哥哥,你有多久不曾誦過佛經了?”
“佛經?”男人把玩起她的一段柔順發尾,笑容玩味兒,“自打妙妙葬身焚城岩漿,我就沒再碰過它們。那種沒用的東西,不讀也罷。”
“可是——”
“沒有可是。”君舒影打斷她的話,鬆開手淡淡道,“去樓下跟你的好姐妹告個別,然後咱們去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