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又休養了幾天後,喬淺初提出出院。
穆南煙向醫生反覆確認了好幾遍之後,終於同意了她的要求。
喬淺初的心情恢復,身體也漸漸好轉,穆南菸頭上的紗布也已經可以拆了,留有一個幾釐米的傷痕。
謝雅棠還在醫院休養,醫生建議她至少住院一週,好再觀察觀察。
“走之前去看看媽吧。”喬淺初坐在牀邊看着穆南煙收拾東西,她本來想幫忙,被穆南煙拒絕了。
穆南煙一愣,沒立刻回答,手上的動作沒停。這幾天他幫喬淺初買了很多書,她說沒看完,全部要帶回去。
“有件事常阿婆不要叫我告訴你,”喬淺初見他沉默,腳步很輕地走過來,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道:“我只將我所看到的聽到的如實講給你聽,做什麼決定還是取決於你。”
穆南煙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上次我和你去爺爺家過聖誕時,媽一個人在陽臺喝酒,被我看到了。假如沒在認識她之前聽你說過你那個故事的話,我實在是無法將她與你口中所描述的那種人聯繫在一起。她喝得很醉,還一直唸叨着你的名字,說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擁抱一下你。”
他聽得緊皺眉頭。
“如果只是對你心懷愧疚的話,我覺得一個人是做不到這個份上的。南煙,”喬淺初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覺得她可能是有難言之隱。”
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喬淺初微嘆口氣,收回手重新坐回了牀邊,“你要是不想……可以當我剛纔什麼都沒說過。”
穆嚴鬆和謝雅棠就在樓上,幾分鐘而已,走路便可以到。但他不想,不想去。
“每次我只要和他們更親近一些,我就會想起我去世的母親,想起她是怎麼死的。”他將小行李箱的拉鍊拉好,然後站起身提起,對喬淺初道:“先回家吧,這件事以後再談。”
喬淺初點頭。換成是她的話,恐怕也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兩人上了車,各自都想着什麼,一路無話。
家裡的客房緊閉着,喬淺初站在客廳中央望着那個方向,心裡的情緒,難以言喻。
穆南煙提着小行李箱進來,見到她臉上的表情,一愣。他走過去,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的心中一痛,低聲道:“我們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醫生說至少要半年後纔可以受孕,”喬淺初背對着他,攥緊了拳,“寶寶走的時候,我們連性別都不知道。”
穆南煙嘆息一聲,將喬淺初抱在懷裡,緊緊的,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寶寶的離開只能說明我們和它沒有緣分,你忘記醫生說過的話了嗎?不是每一次的懷孕都註定能成功。說不定下次,在下一次的時候它就會回來,重新做我們的女兒或兒子。”
喬淺初轉過身來,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將自己的身體的重量全都交付於穆南煙。
事情變成這樣,誰看了都不忍心。更何況是心情如同從天堂一下子墜入地獄。
“有兩套婚紗已經做好了,休息一會兒後,我們去店裡面看看吧。現在時間還早。”而且難得有能讓喬淺初提起勁來的事。
“好。”她應道。
流產的陰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走出來的,喬淺初現在很懷疑自己,如果她再次懷孕的話,是否會和這次一樣,無能爲力。
睡了一會兒午覺,喬淺初和穆南煙開車來到了“雲想花容”婚紗店。
喬淺初已經來過一次,店員對她還是有些印象的。也是,很少有新人是自己設計婚紗圖稿,然後再找他們訂做。
“喬小姐,你和穆先生的兩套禮服已經做好了,請跟我來。”穿着制服的漂亮女店員露齒微笑,在看到穆南煙時,眼裡有着對喬淺初的淡淡羨慕。
喬淺初一共設計了五套禮服。因爲時間的關係,現在只先趕出來了兩套。爲了讓他們看看效果滿不滿意,婚紗店這才讓人打電話通知他們過來看看。
先出來的是兩件長拖尾白紗,以及穆南煙的西服套裝。
將他們帶到貴賓區,正中央是一面與天花板齊高的試衣鏡,試衣鏡兩旁分別擺了四個模特,其中就有他們的兩套禮服。
店員將其中一套禮服取下分別遞給喬淺初和穆南煙。穆南煙試衣服很快,不多時就穿戴整齊站在試衣鏡面前等她。
約莫又過了十分鐘,幫喬淺初穿婚紗的店員將試衣間的簾幕拉開,穆南煙再一次地被她驚豔住了。
這是她自己設計的第一套禮服。那衣服就像是爲她而生的一般,長在她身上,將她的氣質襯托得更加高貴,美麗得令人炫目。
喬淺初走過來,微微擡着下巴看着他,微笑道:“衣服很好看,也很適合你。”
說着,她主動挽起他的手臂站在試衣鏡面前,從鏡子裡面的影像來看,他們真的很相配。
喬淺初的腹部依舊平坦,平坦得讓別人根本看不出那裡之前孕育過一個生命。
始終是遺憾,失去了孩子。
喬淺初嘴角一提,勾勒出一個些許苦澀的弧度。她要說服自己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向前看。
必須向前看。喬淺初在心裡默唸。
試完禮服,張子善打電話給穆南煙,說是有公事讓他立刻趕到律所一趟。這次他學聰明瞭,沒有提到柏蕊二字。
穆南煙答應下來,先將喬淺初送到謝雅棠所在的醫院後這才趕去律所。
停好車,穆南煙路過前臺,一眼就看到張子善在電梯口來回踱步,口中念着什麼,看着心情不怎麼好的樣子。
穆南煙走過去,張子善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似的,大步快走過來哎喲了一聲,苦兮兮道:“祁學深那傢伙真的太不道義了,完全就是給我們扔了一個大麻煩過來。你說那柏蕊要是向着我們還就算了,偏偏還和我們唱反調,最近接的那個建築工程工人施工意外死亡的案子,本來我們不是打算無償幫死者家屬打官司要求賠償的麼,但柏蕊卻私下和工程承包商接洽,想要做那工程承包商的代理律師。你說這缺不缺德?”
“同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不能作爲原告和被告的委託代理人,她知不知道你已經接了這個case?”穆南煙問,似乎是被張子善的話帶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之中,眼神顯得尤爲清冷。
“你說她知不知道?”兩人邊走邊說,進了電梯,“我都懷疑她是不是故意刷存在感,平時你不在,我和樓彬也沒理她。她就一個人整天呆在她那辦公室,也不屑理會律所的其他人。”
穆南煙默默聽着,沒說話。
她還是那樣,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只管結果,不理過程。
到了律所,張子善衝他擺擺手,“你自己去就得了,跟她說說,別有事沒事給我們添堵,她要是實在無聊的話,我不介意給她安排點工作打發時間。”
穆南煙難得笑了,瞭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這是有些生氣了。
從進了律所,柏蕊見到穆南煙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都能數出來。
這次穆南煙的態度多少讓她害怕,於是她亂了,第一次如此不自信,用了些小手段逼他回來。
柏蕊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她起身扭開門,見是穆南煙,一愣。
“南煙。”她開口喚道。
穆南煙靠在門口,並沒有尾隨柏蕊進去。柏蕊叫他,他卻不動,顯然根本就沒打算長待。
“那起工人施工意外死亡的案子你退出吧,張子善已經在跟進了。”
“你來就是跟我說這個?”柏蕊突然沉下臉來,冷笑了一聲,“現在我和你之前就只剩下公事了嗎?”
“難道還有其他?”穆南煙淡淡反問,隨即又道:“柏蕊,你要清楚你現在是在樓南工作。樓南不僅僅是一個公司,更是所有人一起創建的招牌,如果你不認同我們律所的文化,就保持沉默,不要爲了一己之私而砸了樓南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招牌。”
柏蕊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卻十分勉強,臉色也不像穆南煙剛看到時那麼光彩照人。她垂着眼,巧克力色的髮絲也跟着垂下,微微遮擋了她的臉龐,“你要是真瞭解我的話,就會知道我不會真的接下這個案子。我只是想見你而已,事情過去都這麼多天了,我還沒有機會好好和你說說話。”
柏蕊無疑是耀眼的,氣質也很凌厲,但惟獨在面對穆南煙時,她會不自覺地收起身上的刺,說話的語氣也會軟上幾分。
“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似是被勾起了幾分不愉快的往事,穆南煙說這話時,嘴角的笑容含了幾分淡淡的譏誚,“我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存在,對於你做過的那些事,抱歉,我還沒到眼瞎耳聾的地步,我忘不了。能答應你來樓南上班已經是我做出的最大的讓步,我也希望你別得寸進尺。”說完,他轉身扭開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柏蕊呆呆地站在原地,喉嚨動了一下。
有些東西,她一直都刻意地將它藏在某個角落,任由它發黴潰爛。她從不讓自己對人提起,就當它從未存在過一般面對穆南煙。
可是她錯了,她錯估了這些事對於穆南煙來說所造成的傷害。她錯估了自己對於他的重要性……
柏蕊忽然間就亂了陣腳。她深吸一口氣,擡頭挺胸,踩着高跟鞋坐回辦公椅,拿起電話給工人索賠案的被告方打了個電話,告訴對方她不接這個case了。
打完電話,她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只要能夠靠近他,她願意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醫院門口。
喬淺初特意停在一個店前挑了些水果,付了賬後走了上去。
謝西恬覺得普通病房的條件差,所以特意讓謝雅棠轉了vip病房,並叫了一個看護,他們不在的時候可以陪謝雅棠解悶聊天。
喬淺初到的時候,謝雅棠正靠坐在牀上翻看着一本書,字很多,密密麻麻的,居然和穆南煙看的一樣,也是人物傳記。
“媽,”喬淺初喚了她一聲,走近將水果擱在牀邊的桌子上,笑道:“你也喜歡這麼冷門的書啊。”
謝雅棠取下看書時戴的眼鏡,放在枕頭邊,“醫院太悶,隨便看看打發時間。”她只看到喬淺初一個人,猶自帶了希望的往門邊探去,定定的望了一會兒,也不見第二個人來。她幾不可見地微微嘆氣,眼神裡難掩失望。
“南煙有事趕去律所了,本來我們打算一起來看您的。”不用猜也知道謝雅棠期盼的人是誰,之前她心裡的感覺還不明顯,但在謝雅棠和她同時爲救穆南煙而不顧自己安全時,她知道,病牀上的這個女人對穆南煙的感情絲毫不比她少。
謝雅棠點了點頭,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剛流產,要注意保養身體。年輕人機會多得是,千萬不要因爲這次而產生心理陰影。”
喬淺初笑着,應了一聲。
謝雅棠下牀上廁所,喬淺初扶着她,兩人往廁所走去,都沒看見剛纔被謝雅棠從牀上帶下來的一個塑皮小本子,凳子一移,正好將它壓在了凳腳下。
上完廁所,謝雅棠回到牀上重新坐好,對喬淺初笑着說道:“我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偏偏老穆和西恬硬是不同意我出院,說是再留院觀察幾天,必須確保沒問題後才能離開。”說着,她的手習慣性地往枕頭下面摸索,不知在找什麼,來來回回地摸了好幾遍,她還是沒能摸到她想找的東西。突然,她坐直身體,像是被嚇着一般,速度快得忘了她身上的傷,傷口一拉扯時疼得她額頭差點泌出汗來。
“媽,你在找什麼?我幫你找。”喬淺初見此,立時站起,扶住她的手臂,“動作幅度不要太大,要注意你的傷。”
“我的照片……我的照片……”她重複地道,出聲時,聲音已在抖。
喬淺初看着謝雅棠,愣了一愣,這簡直不是她所認識的謝雅棠了--臉色刷地慘白,嘴脣毫無血色,更是沒了往日裡的那份優雅從容。這種失態,她還見過一次,便是在南煙的爺爺家,她喝醉那晚。
“照片?”喬淺初疑惑。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謝雅棠已經跳下牀,將被子一把掀開細細的尋找起來。
喬淺初沒有再問,見她這樣也意識到這照片對於她來說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她蹲下身,眼睛在牀底下仔細地看了一遍,拿開凳子,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有些歲月痕跡的暗紅色塑皮小本子。
她拾起小本子,有些失笑,果然是關心則亂,“是這個嗎?”她說着,塑皮小本子不經意地被打開,露出裡面一張有些上了歲月的老照片--上面是一個嬰兒,他躺在地毯上,只穿了紙尿褲。他睡的很香,兩隻小眼睛緊緊眯着,小胳膊小腿兒胖乎乎的,非常可愛。
喬淺初的眼神卻忽然像被粘住了一樣,定在一個地方動不了了。
嬰兒的肚皮上有一小塊顯眼的暗紅色圓形胎記,她清晰地記得,有一個人的身上也有,而且她和他同牀共枕了很多個日日夜夜。
手上一空,謝雅棠伸手搶過她手上的小本子,像是刻意掩飾着什麼,慌忙道:“就是它,還好找到了。”她緊緊合着塑皮本子,絲毫沒有想要打開看上一眼的想法。
“媽,我剛纔晃眼一看,上面是一個嬰兒,是西恬姐小時候的照片嗎?”喬淺初漸漸安定下心神,問道。
懸着的一顆心重新落位,謝雅棠長吁一口氣坐在牀邊,臉上這才重新起了一點笑容,“是西恬小時候,她那個時候啊非常調皮,根本不配合拍照,所以關於她小時候的照片很少,搬家來搬家去的,我身邊也只留下了這麼一張,就這麼一直帶在身邊。”
“原來是這樣。”喬淺初點頭,笑道:“西恬姐小時候真可愛。”
難道西恬的腰上也有一個胎記?喬淺初心裡的疑惑更深了,卻沒有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