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醉只是一臉沉靜的看着我，似乎並沒有因爲我的身份而有過多的吃驚，那副模樣看上去，就像是他已經猜到了，“詩雪，把怡蓉放了，慕清那邊，本王已經命人全力搜尋了。”見我不爲所動，只能道：“即便是看在怡蓉懷有身孕的份上，你也不該做這樣的事情，把怡蓉放了，今晚的事便當不存在。”
我咯咯地笑了出來，目光瞥到弄影出現在鳳棲宮門前，“哦，身孕？這腹中的孩子，你以爲真的是你的麼？母后那日說的不錯，你清楚什麼，其實你什麼都不清楚。本尊的孩子便能任她卓曖折騰，這不知道哪裡來的孽種，本尊便不能動一分一毫麼？慕醉，你未免過於自大了。”
“閣主，有消息傳來，那兩名刺客已經被帶回影閣。”弄影頷着首，面色有些許凝重地看着地面，他進門前那一抹擔心的目光，我並沒有忽略。
“本尊知道了。”轉而對着慕醉道：“你的搜尋，本尊不稀罕，影閣有實力去找這麼一個人。不過剛剛你說得對，看在這孩子的份兒上，本尊也不能趕盡殺絕，你說呢，弄影？”
“閣主的決定，影閣上下必定全力支持。”
“將那刺客所言，放出風去，相信鄴京人茶餘飯後，又能有不少的笑談了。總是站在局外看我們的笑話，嫂嫂自己也要體會一把纔是。”看到弄影點了點頭，又向他示意我不會出什麼事，他才願意踏出鳳棲宮的門。“當初在圃西鎮，若是本尊的記性不賴的話，王爺曾經答應過願意爲影閣辦三件事，任何事，本尊說的可錯了？”微微一笑，看着慕醉目光陰沉的樣子，全然不在意事後他會做什麼，現在——我只想爲慕清報了這一仇。
“詩雪，你非得如此麼？”慕醉略微上前一步，被弄影一劍隔開，只能站在原地。“你知道的，你現在虛弱不堪，本王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你下手前把怡蓉救下來，你確定，你要走到那一步？”
我撫着卓曖有些顫抖的臉，挑了挑眉梢，“本尊要走到哪一步，王爺自不必擔心，本尊心裡有數。你以爲卓曖被你救下了，這深藏在她體內的毒，你便能解？慕醉，你當本尊是個三歲小兒麼？本尊即便是像現在這樣，把這凌雲綢收了，”將那綢緞從卓曖的頸邊抽走，“你以爲，卓曖能活得長命百歲？是不是，不曾有人告訴過你，本尊的另一重身份？嗯，你以爲冥隱怎麼會願意留下來保胎？”淡然地一笑，繼續說着：“不知道王爺可否記得，曾經對本尊的評價——聰慧絕倫，城府過深，是個很好的幕僚，卻不適合爲人妻，本尊記得分外清楚。”
慕醉見我並不將那殺人不見血的綢緞纏在卓曖的頸邊，臉色緩了緩，“本王懷疑過你的身份，只是想着常人能精通武藝已是不易，更何況醫術，你素日裡不顯山不露水，本王要查探，也無從下手。”頓了頓，“詩雪，現在慕清失蹤，本王能理解你的心情……”
“慕醉，我不是三歲小兒，卓曖做了這麼多事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不知道，我當初創立影閣，不是爲了別的，就是爲了能助你登位，不過可惜，我給你的，你不要。既然如此，這欠下的債總歸是要還的。本尊要求不多，看在卓曖尚且懷着孩子的份兒上，我只要求你廢去她的王后頭銜，遷居長信宮，在慕清找到之前，不得踏出長信宮半步；若是找不到了，那本尊便要將她帶回影閣了。”看到慕醉欲拒絕的神色，“這是第一件事，你說過的，三件事，任何事。”
卓曖頗有些受打擊，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樣子，看上去似乎要比我嬌弱許多，“慕詩雪，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本宮不要，不要！衒胥，不要聽她的，你殺了她，殺了她，好不好？”
“卓曖，你知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影閣的人，或者，你又知不知道，你體內的是什麼毒？”我看着她扭曲的面龐，只是淡淡地笑着，“若是本尊心情不好了，你這條命，本尊隨時可以收回來，或者我可以直接要求慕醉將你交給影閣，殺了便是。不過，你真該感謝我腹中的孩子，本尊尚且想着要爲這孩子積些陰德，你呢，就是不知道，你這腹中的孩子還有沒有陰德在了？”
“詩雪，本王答應你，慕清的下落定會派人全力搜尋，一旦找到慕清，本王希望你能讓怡蓉從長信宮回到鳳棲宮。”慕醉扶着卓曖，看上去可真真兒是一對恩愛夫妻，“怡蓉，你暫且先去長信宮待着，一應用度不會少了的，嗯？”
“都說了是廢去王后頭銜，怎麼還一應用度均比從前呢？本尊倒是不知道，一個冷宮的妃嬪，也能比照王后的用度，相信若是母后以及衆大臣知曉了，定會覺得我烈夙的國庫一定是富得流油呢。”我收起了凌雲綢，見慕醉無聲妥協後，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覺得一直以來支撐着自己的那股氣也消失不見。
“慕詩雪，你欺人太甚！”挺着八個月大的肚子，卓曖竟然也能健步如飛。彩雲一時不察，未能擋得住，“啪”的一聲響，打得我偏過了頭去。
倒不是不想躲，但是沒力氣躲了，軟軟地靠着身後的樑柱坐下，看着卓曖那張臉，只覺得生厭，想要偏過頭去，卻被腹部的絞痛牽扯得難以動彈，“彩雲，找冥隱過來，我恐怕是，要生了。”
“夫人，夫人，您堅持住，奴婢去喚人。”彩雲想了想，還是將潛伏在樑上的暗衛招了下來，“帶閣主回傾雲殿，吩咐侍女照料好閣主。”
卻在差點被暗衛抱起的那一刻，被慕醉圈進懷裡，見我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便說着：“本王送你回傾雲殿，別任性。”
窩在慕醉的懷裡，只覺得腹部抽疼的厲害，想到當初若不是幫慕醉解藥，這痛也不必受，想着想着，便隨手掐着慕醉腰間的肉，察覺到慕醉的身體一僵，他倒也沒說什麼，任我掐着，一直到傾雲殿纔將我放下，而冥隱也在那邊候着了。
“怎麼突然這樣？不是還有一段日子麼？”冥隱急急地上前把着脈，“你急火攻心了？還愣着做什麼，穩婆呢？”他擡頭看着慕醉，毫不留情的將慕醉趕了出去，便在一旁將藥囊裡前些日子備着的藥全都拿了出來，嘴裡還依舊嘀嘀咕咕的，“說了會蝶仙谷，谷裡哪需要這般麻煩？”
慕清，你知不知道，孩子要出生了，你心心念念一直照顧着的孩子，要出生了。可是你在哪裡，是否平安？
“夫人，夫人，您再用些力，孩子就要出來了，深呼吸！”耳邊是穩婆緊張的聲音，她是慕清尋過來的，自然知道我身份貴重，怠慢不得，只能每日祈禱着，讓我能平安生下兩個孩子。
下身痛的幾乎沒了知覺，但是仍然是照着穩婆的話去做，慕清不在我身邊，我只有一個人，沒有人可以讓我依靠，雙手緊緊地攥着錦被，“彩雲，彩雲，把冥隱……把他叫過來。”
“夫人，您有什麼話就對奴婢說，奴婢轉告他。”
“告訴他，我最多，最多隻能堅持半個時辰了，你讓他，讓他想想辦法。”我感到體力流失的嚴重，只怕最多是隻能堅持半個時辰，不讓他想想辦法，只怕是真的要一屍三命了。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我卻覺得彷彿過了半輩子那麼久，纔等來冥隱，“聽到沒有，堅持一下，你想想慕清，想想孩子。把藥喝了，把這參片含着，青蕪，你堅持一下，聽到沒有，不怨你了，只要你給我堅持住。”
冥隱的聲音彷彿已經被隔絕在天外，“冥隱，我堅持不住了，堅持不住了。”整個人都已經沒了力氣，雙目開始有些微的渙散，雙手也開始攥不緊手下的錦被。
“青蕪，慕清，有慕清的消息了，你聽着，再過一會兒，他就會過來，聽到沒有，弄影把他帶回來了，你繼續堅持着。”
慕清，慕清回來了麼？怎麼樣也要再見他一面的，摸索到冥隱的手，緊緊地攥住了。
“對，就是這樣，你再堅持一下，慕清就快來了，對，再用力一下，用力一下。”
我緊緊抓着冥隱的手，似乎是將他的手都抓破了，只感到身下一空，耳邊響起一陣嬰兒的哭聲，“夫人再用力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再用力一把。”聽到穩婆的話，心裡想着再用一把力，卻怎麼也沒力了，“冥隱，沒力了。”眼睛裡一陣眼淚流出來。
“青蕪，你再努力一把，慕清已經到傾雲殿了，他現在就進來了，你再用力一把，孩子已經看到頭了，你想想，再用一把力，孩子就會出來了，你花費了那麼大的精力去保住他，再堅持一下，嗯？”
隱隱約約間便聞到一股雪頂含翠的清香，是他，真的是他，那襲白色的袍子，還是襯得他溫潤如玉，“詩雪，你堅持一下，嗯？孩子便要出生了，再用一下力，乖，你堅持一下。”
緊咬着下脣，狠狠地用了一下力，又聽到一陣嬰兒的哭聲，恍惚中才覺得鬆了一口氣，但是卻驀地想起來，慕清從未喚過我“詩雪”，他喚的一直是“悠舒”，因爲他覺得，這個封號，讓我能悠閒舒適，這是慕醉給我的唯一一個好的東西。
昏昏沉沉地睡着，不清楚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被不斷的在耳邊響起的呼喚干擾着，迷迷濛濛地醒過來，看着空無一人的內室，撐起身子，靠在牀欄上，只覺得頭疼，習慣性地將手放在肚上，卻只是平坦，孩子？回憶起先前在棲鳳宮的情景，才憶起孩子已然出生。彩雲不在內殿，想必是外間有事。掙扎着下了牀，挪到那小小的搖籃前，兩個孩子安然地睡在裡面，小嘴一張一闔的，顯得極爲安詳。這是我的孩子，清，你看到了嗎，孩子出生了，很平安，我也很平安，你呢，什麼時候回來？
正自思忖間，彩雲突然出聲：“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怎麼下地了，您身子太虛了，險些就……還好還好，老天保佑，夫人和小主子平安無事。公子囑咐要好生休養，快回牀上去。”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彩雲激動地眼睛裡都是淚水。“彩雲這就把消息傳出去，您昏睡的這半個月裡，太后娘娘是日日都過來看您，今日因爲身子不大爽利，尚未過來，奴婢這就命人去告訴她，也讓她高興高興。”
我點了點頭，看着先前還毫無人氣的傾雲殿瞬間變得熱鬧起來，不置可否地笑笑，待彩雲過來了，我才笑着道：“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沒什麼大事。彩雲，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手輕撫着孩子的臉頰，突然的眼淚便涌了上來，辛辛苦苦懷着的孩子，是清全心全意照顧的孩子，可是，他再也見不到了，清……
“公主，千萬別哭，這段日子要好生休養，以後留下毛病怎生是好？再說，侯爺也不希望看到您身子落下病根，您就當是爲了侯爺……好好保重自個兒……”彩雲也隨着我伏在搖籃邊，看着兩個孩子，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窗紗上，再投進來，顯得那麼祥和寧靜。
只是搖籃裡的兩個孩子睡着總是不安份，不時地將小手伸出來，我不厭其煩地將那軟乎乎的小手放進被子下面，不大一會兒，便聽到外面傳來的快速的腳步聲，直到冥隱那襲紅衣越過重重的簾幔走到我面前時，我纔看清他的整個人都在顫抖，連眼眶中也忍不住犯了紅。
“師兄，我醒過來了。”頓了頓，又道：“你說的話，我聽到了，你說不怨我了。”
“嗯，不怨你了。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他整個人都顯出幾分憔悴，想必是夜夜不能安眠，真是難爲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