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侯府,有些累着了,靜靜地在雲煙閣歇下了,腦子裡對於當初所有人的反常已經不在乎了,至於慕醉知不知道他的身世,不過想來他是不願意知道的,若是有朝一日,他知曉自己對於烈夙來說,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存在,想必會生不如死吧,曾經那似乎是他最驕傲的東西。
現在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這腹中的孩子了,除了讓孩子平安出生,我已經別無所求。
晚間醒來時,便看到冥隱坐在桌旁,桌案上仍然是過去的這些天裡熟悉的藥味,只不過因爲燭火昏暗的關係,看不清冥隱臉上的表情,不過從他周身的酒氣來看,似乎還是不要惹到他比較好一些。
“怎麼,啞巴了?嫁了人之後,就不會稱一句‘師兄’了?”他淡淡的聲音中,夾雜着嘲諷,那樣悲傷的語氣,讓我不由得一怔,剛剛下牀的動作便僵在那邊,“爲什麼,青蕪,你願意選擇嫁給你的哥哥,都不願選我?還是說,你的眼睛裡從來都看不到我?”
我心下恢復了平靜,不過是喝了些酒,過來撒撒酒瘋,不必太在意。“師兄,你累了,回去歇着吧,藥,我會喝的。”素淨的衣裳曳地,不由地想起今日安寧宮裡的卓曖,那一身的紅裙,似乎在他們大婚後,我與她的習慣便互相調換了一般,不過說起來,她穿着那一身的紅,倒是比以前的白好看許多。
“青蕪,你知不知道,你進谷的第一日,我便覺得你比谷裡的許多丫頭都要聰明水靈,師父隱瞞着你的身份,不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就連‘青蕪’這個名字,都是我自說自話幫你取得,可是我只要想着,你是青蕪,是我的青蕪,便會覺得高興。可是,你不是,從來都不是我的青蕪。”他那喃喃自語的聲調低低的,彷彿羽毛一般的輕。
“師兄,我說過的,我會是青蕪。你累了,我讓彩雲送你回去。”
“回去?回哪裡去?你不是我的青蕪,青蕪她不會爲了一個傷她至深的男人捨命相救,也不會給他孕育孩子,你不是青蕪,不是……”他擡頭看着我,那眼中血紅血紅的,不明白爲什麼早上還好好的人,現在變成了這般樣子。“哦,對了,我是要回去的,要回去。前幾天我聯繫了大師兄,說你有危險,他雖然不願回蝶仙谷,但是聽說你有危險,還是動身出發了,也許過不了幾天,他便要到了。”
我驚了一下,他竟然要把景逸領來鄴京!不是不清楚鄴京對於景逸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卻執意如此,“冥隱,誰讓你把他叫過來的,你明明知道,鄴京對他來說,不是個好地方,怎麼可以這麼做?”
“不然呢?我要在這裡看着你受苦受累,看着你爲了那個孩子,每天提心吊膽?我做不到,做不到。我知道鄴京對他來說不是個好地方,可是我還是將他叫過來了。你是膽小鬼,所以不敢告訴慕醉,這孩子到底是誰的;他也是膽小鬼,所以這麼多年不敢踏足鄴京和蝶仙谷;說到底,我也是膽小鬼,所以我不敢告訴你,我對你,對你……”他剩下的話都淹沒在脣齒間,只是喘着粗氣。
我甩了甩幾乎要被震麻的手掌,劈暈他還真是不容易,“彩雲,送公子回房,小心侍候着他,算了,你還是去讓寧馨跟着他吧。”
不過須臾的功夫,彩雲便命人將冥隱送回了房間,看着在月光下消失的人羣,有些惆悵,怎麼可能不明白的他的意思,不過,終究一場癡人說夢罷了,夢醒過來,便好了,就像現在的我一樣,醒了便好了。
本想喝了藥便上牀繼續歇着,倒是沒想到,慕清竟然派人過來知會我過去書房一次,看着那個小廝,與前些日子說要派個人跟着我的那個,有幾分相像。“夫人,侯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前些日子您讓他跟着的那個人有消息了。”
我思索了一會兒,纔想起來,是爲了跟蹤年易的事情,也許這樣一去,便會發現他在哪裡了,但是莫名的我的手有些顫抖,“彩雲,彩雲,你說,是不是要找到他了?”我找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是不是真的要找到他了?“你扶我過去,快些。”
“夫人,您先等等,別急,侯爺不會跑了的,先把藥喝了吧,免得藥涼了。”彩雲遞上被冥隱擱置在桌上的藥碗,小心地安慰着我。
我心急地接過碗,便張口,“咳咳,咳咳。”喝的太急,嗆得我難受,可是這樣的難受讓我有些喜悅。
“夫人,您別急啊,慢慢喝,小心些腹中的小主子。”彩雲輕拍着我的後背,將披風替我裹上,才扶着我往書房過去。
明亮的燭火下,慕清的眉頭有些緊皺,不明白他在着急什麼。“清……你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慕醉難爲你了?”
他笑了笑,迎了上來,揮手讓書房裡侍立的人都退了下去,“不是,他現在比起以前好多了。我找你過來,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你。”見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頓了頓才又道:“你上次讓彩雲告訴我,派兩個人跟着年易的事兒,有些線索了。來,你過來看看。”他牽過我的手,將我扶到書桌前,“你看,在這麼多天裡,與年易接觸最多的人,便是他了。”
我完全地愣在那裡,那畫像上的人……玉質的面具,修長的身形,還有那終年不變的一身黑色長袍,“沒有被他發現麼?清,你知道,他是誰麼?”
“這個我自然知道,江湖人稱玉面修羅,是影閣閣主座下首席護法——殘影。”清呢喃着,“不過他爲什麼會與宮廷侍衛牽扯在一起?”
我心顫着,有些不可置信,連清都知道,這是玉面修羅,是殘影,可是爲什麼我會覺得他是蕭瀾,年易會那麼頻繁地與他接觸,除了蕭瀾,還能有誰?“清,你知道——琴玉瑟香堂麼?”
“你是說六年前消失的那個琴玉瑟香堂?怎麼了?”
“沒有人知道,我是琴玉瑟香堂堂主的徒弟,是那個名滿天下的——琴後殤氏,以殤爲名。最後的一任堂主死後,琴玉瑟香堂因無人支撐,便沒落了,然後就消失了。伴隨着琴玉瑟香堂的消失,我的師兄——蕭瀾,”時至今日,在提到他的名字時,我的心還是無可抑制的抽痛,“他也失蹤了,或者說,他自願離開了,年易是他昔日的侍衛。我找了他那麼多年,可是他行蹤不定,不,我從來都沒有他的消息。清,你知不知道,當年是我太任性了,是我錯了。我只覺得那把琴配不上我的琴藝,偏偏要那把傳說中的虛無的琴。清,我錯了,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乖,過去了,都過去了。那按照你的意思,玉面修羅是,是蕭瀾?”慕清緩緩拍着我的後背,想要讓我平靜些,“可是你即便如此猜測,那你也找不到玉面修羅去證實啊。”
“不,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兒。明天,明天我們去找他,好不好?”我緊張地揪着慕清的衣袖,極爲的害怕他因爲擔心我的身體,而阻止我去扇坊,“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用膳,我會保重我自己,我要去,好不好?”
“那你自己要注意這些,別太着急傷心了,記得要讓人陪你一起過去,知道了麼?”見我點頭,他才繼續道:“好了,夜深了,我們回雲煙閣休息吧。”他擁着我離開書房,命人將那副玉面修羅的畫像捲起,擱置一旁。
夜色如水,似乎明天是個不錯的天氣,我躺在牀上,身邊的慕清已經陷入了沉睡,可是我睡不着,一想到再過些許時辰便能見到蕭瀾,我便會忍不住的激動,儘管以前見過無數次的殘影。
“還不睡?做什麼呢?”似乎是想得太入神了,沒有發現慕清依然睜開眼在盯着我,“休息不好,明天哪有精力去看看他呢?乖,時辰不早了,早些睡。”他伸手將我攬在懷裡,像對待小孩子一般輕拍着我的後背,哄着我入睡。
我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那些事先放下,畢竟休息不好,明兒也沒有精力去證實殘影的真實身份,畢竟他已然回到鄴京五年了,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找我,想必對於過去的一切,他也在逃避着。
次日一早,沒有見到冥隱,但是那碗藥卻依然被放在桌上,只等着我用完早膳,便喝了它。心裡有些擔心冥隱,囑咐了寧馨好好照顧他後,也沒有在說什麼,因爲其實我纔是最沒有立場去安慰他的人。
馬車有些搖搖晃晃,我倚在慕清的懷裡,一旁的彩雲看上去有幾分着急,昨夜她與那些人一併都退到了屋外,並不知曉我突然去扇坊是怎麼回事,尤其是還帶着慕清一起。幾次都想要問出口,卻礙於慕清在一旁,止住了嘴,整個人顯得糾結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