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渾噩噩地看着孝端後,平素慈善的眉目也變得有些猙獰,強撐着一口氣,勉強笑着:“那爲何我會被當做詩府的三小姐?既然你們都知道,爲什麼不早些說出來?以往我對着慕醉那般一心相傾,你們看着難道便不會覺得噁心麼?”
“詩雪,你冷靜些,這些事情讓母后怎麼跟你說出口?當年蒼黛夫人藉着清兒出生,死遁出宮,被詩相收留後,先王無意間發現了蒼黛的下落,然後便有了你。在生你的時候,卻真的難產而死,死前留下的遺言是不讓你此生踏入宮門半步,所以你便被詩相抱回了詩府。”
我揪緊了衣袖,只覺得整個人似乎有些豁然開朗,但是卻又感到陷入了巨大的陰謀中。所以十七年前,王太醫去照看的不是什麼詩夫人,而是出了宮的我的母妃;所以先王纔會對我那麼上心,屢屢向王太醫問起我的狀況;所以以當年我的身份,根本不會能夠頻頻出席宮宴,只是先王想他的那個流落在外的女兒了,讓詩相帶過去看看;所以在我看到慕清時,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只是因爲那是我的兄長,是我的哥哥。可是爲什麼不阻止我對慕醉的感情,偏偏是在我與慕清即將要成婚的時刻,說出這些?“那爲什麼,後來又讓我進了宮?”
看着孝端後那猶豫的臉色,只怕不是什麼好原因,“詩相當年看着你對醉兒逐漸上心,便想要將你送回宮,以公主身份,這樣你顧及着兄妹的身份,也能剋制些,沒有想到……”
“沒想到,我恬不知恥,覺得他與我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算不上真正的兄妹,所以依舊我行我素,死纏着慕醉,對麼?”我冷笑着看向坐在榻上的孝端後,平日的端莊裡,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焦急,“那母后你明知如此,爲何還將我死死地拴在慕醉身邊?所謂的助他奪得天下,也不過是什麼手段罷了。”
“詩雪,你聽母后說,只要你將這個孩子拿了,你以後要什麼母后都給你,嗯,聽話?”她一臉慈愛地看着我,曾經的曾經,我是多麼的喜歡她對我的疼愛,如今,這也不過是一把藏了刀鋒的利刃而已。
“這孩子都已經是亂倫的產物了,我還能怎麼做?以後,我還有以後麼?”我喃喃地念叨着,雙手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也不自知,似乎身體上的痛,怎麼也比不上心口的疼,“這八年來,還多謝太后娘娘的疼愛了,不過如今看來,是詩雪無福消受了。”話完,我艱難地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雖然有些跌跌撞撞,但好在還沒有失去行動的能力。
“母后,你知不知道她若是沒了孩子,活下去的可能性極小,也許就撐不過去了。雖然這個孩子的確不能留,但不論如何也不能以悠舒的性命做那等事,拿了孩子這件事,恕清兒不能同意。”慕清冷聲說完,便拉住我欲離開的身子,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乖,你現在身子不好,我抱你回去休息。”也不顧我願不願意,此刻的慕清強勢的讓我有些害怕,一如我離開侯府的那天早晨。
窩在慕清的懷裡,不吭一聲地出了門,詩相已經不在,獨留慕醉面對着滿室的狼藉,看上去格外的悽清。盯着慕醉看了一會兒,看的我眼睛發酸發紅,纔將頭埋入慕清的懷裡。我們都是戲子,演了一場不可改逆的鬧劇,現在真相大白,所有的無關人員便要退場。這麼多年來的愛戀,原來只是一場鬧劇呢。怪不得詩相當初怎麼也不同意我不進宮呢,他早就知悉一切……
“怎麼……”慕醉雙目有些紅的看着我,目光中的莫名的情愫讓我看的心驚肉跳,看着我與慕清頹廢的樣子,他選擇了閉口不問,只是整個人顯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身子不好,臣弟先送悠舒回寢殿了。”他有些閃爍着的目光讓我心酸,在這場鬧劇中,最無辜的人莫過於慕清了,他本是好好的做他的侯爺,若是在我救他出來後,便不與他接觸,想必他也不會生出要娶我的心思來,如今那尷尬的位置,讓他先前對我的情,該如何收場?呵呵,王室的醜聞呢,這是亂倫啊。
或許是熟悉的環境,讓我不由得平靜下來,笑着讓慕清也回侯府休息後,便如一潭死水一般,躺在牀上,再也不願動一分一毫,累到了極致,但是腦子中仍然活躍着今天的一切:詩孟的反常,、慕醉的盛怒、孝端後的迷霧重重、慕清的不可置信,還有我的身心重創。
蒼黛夫人因爲厭倦了宮裡的爾虞我詐,因此借慕清的出生死遁,在出宮後被詩孟收留,先王找到了她,然後我便出生了。這便是當年發生的事情,但是隱隱又覺得這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那麼,另一部分是什麼?蒼黛夫人的出宮將計就計地難產,那麼她難產的那晚,服了藥,先王剷除了蕁麻子。那麼當年主使了這場陰謀的人是誰?純妃亦或是孝端後?
感到腦子快要疼起來,我才放過了自己,撫着小腹,只覺得這個孩子命苦,沒看清便投到了這個不靠譜的孃親腹中,如今也算是害了自己。在孝端後面前說的那般容易,可是這畢竟是與我朝夕相處了兩個月的孩子,雖然他還很年幼,讓我怎麼下得了手,怎麼喝得下那藥?
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又睡,睡過去又醒過來,整個人都如陷入了水深火熱一般,迷迷糊糊中似乎還聽到了冥隱的聲音,幻覺出現的還真是古怪,他此刻正在南昭,怎麼會在這裡?
清醒過來時,已經是日中時分,手下意識地搭在脈上,待探得孩子尚在後,便鬆了一口氣,還在便好。轉頭便看見一襲紅衣靜靜地佇立在牀前,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動作——搭脈。
他驀地展開一抹笑,笑得我心底發涼,“本尊倒是不知道,公主還會搭脈?”口氣不如以往的輕佻,帶着些怒氣,慢慢地靠近我的身邊,直到可以看清我臉上的每一絲表情,才停下來,“青蕪,你打算瞞我瞞到什麼時候?還是說,這輩子都不想讓我知曉了?”
我僵硬地將手放下來,緩緩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裡?”算是默認了我的身份,驀地想起先前說是慕醉派了暗衛過去請人來着,現在看來,妖軒沒來,倒是請來了冥隱。
“你……你還是那個名傾天下的悠舒公主,哦,不對,現在是和碩護國公主呢?青蕪,我不喜歡你的隱瞞,若是你當初說明了你的身份,想必我更能體諒你一些。可是現在呢,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子?說出去會有人相信,我眼前的這個憔悴不堪、虛弱無比的女子是那個握着人生死的影閣閣主,還是那個仁心妙手的醫仙,還是那個豔冠天下的和碩護國公主麼?”他幾乎是一臉憤恨地說着,“你好樣兒的啊,嗯?瞞着我,怎麼,我是會吃了你,還是殺了你不成?還有,你這腹中的孩子,是誰的?那個慕醉的,還是那侯爺的?”
我閉上眼睛,有些畏懼冥隱的怒火,他與慕醉不同,他的性子,若是生氣起來,只怕是難以消退,“你若是不願意來這裡,大可以現在便回去,沒有人強求你留下來。至於這孩子,他只是個孽種。”
“說,這是誰的孩子?”他只是盯着我,那灼熱的目光,即便是我閉上了眼,也能感到,“青蕪,你今日到底是說不說?”
“我,我……你爲什麼要這樣逼我?這孩子是慕醉的,是他的,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的,你滿意了?滿意了請出去。”我良好的修養讓我說不出什麼話,本來就很難堪的真相,讓我親口說出來,真是一種酷刑!
“是他的?!你等着!”他轉身便要往門外走去,惹得我一身冷汗。
“你做什麼!停下!冥隱,你給我停下!”我趕緊的下了牀,在險些摔倒的時候,被他扶住,那襲紅衣攬着我,讓我停下來得以喘了口氣,“不許去找他,你若是去找他,那我寧願自刎。”冷聲拋下了這句話,便回了牀上躺着。這段日子,各種事情還真是層出不窮,唯一安靜的恐怕也只有鳳棲宮了,可惜沒有人像護着她一般護着我,一個人都沒有。
“算了,我不去找他。這孩子,你還要麼?”他嘆了口氣,坐於一旁,不疏遠,但也不親近,這次的欺瞞還是讓他生了氣,只不過,這樣的事情只是提前了而已,在以後,這樣的情況肯定還會有,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在不在人世都不一定了。
“這孩子——這般的出身,不要……不要也罷。”在說着這句話是,只覺得心如刀絞,明明便要脫離苦難了,可是這樣的絕望,讓我怎麼掙脫?這樣的孩子,若是以後出生,帶着什麼不好的病,那便是我這個孃親的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