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僻靜處,我才感到那一陣心煩停止了,前些陣子最怕這樣什麼都沒有的安靜,但是近來,日子顯得不那麼平靜,便覺得這份安靜的難能可貴。頓了頓,將手中的絹帕蹂躪得不成樣子,驀地手中一空,第一反應是絹帕掉到地上了,想要探手去撿,卻被人握住手。
“再絞下去,手不疼麼?”慕醉的話語跟適才在外間時完全不同,他是帝王,平日裡變臉這種事,做的比起戲子來,都要精通的多,“真的累了麼?在這邊有些無趣,是要留下來,還是回弋陽陪孩子?”這般對我溫言面善的樣子,曾經我不知道有多麼期盼,可惜現在,卻有些避如蛇蠍。
“慕醉,你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怎麼樣?”我糾結了許久的問題,似乎便可以這般解決,想瞞着傾心動手,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他日若是一個不小心,讓傾心知道了,她會怎麼看待我這個做孃親的,問起來時回答一句“對,你爹是我殺的”?似乎都可以想見傾心知道時,是什麼模樣,她不是流景,沒有那般的心智,她還是一個渴望爹爹的孩子。這輩子我能在乎的,已經不多了,我需要步步爲營,做好每一步的打算。
“你是在說什麼?”他環住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這句話問出來,一定代表着什麼,“置之死地的是什麼,後生的又是什麼?”
我感到有些疲憊,不願在答話,閉上眼任由慕醉將我抱到牀榻上,在他即將抽身離開之際,輕聲道:“你們晚間的商量,我想聽聽看,你安排一下。”待聽到他的應答後,才放心的沉入睡眠。
等到晚間慕醉推着我往書房過去時,彩雲大概是一直惴惴不安,有些不清楚我到底要做什麼,一直想尋個機會問問我,卻礙於慕醉全程都在我身邊,難以問出口。
夜裡的天氣並不好,雷聲陣陣,有幾分像那天出事的樣子,雙腿的疼痛感難以抑制,連着左手也有些疼,本想着咬着下脣不讓呻吟聲出口,但是卻無論如何都停不了身體因疼痛而帶來的顫抖。
本來正針鋒相對的兩個將領驀地被慕醉打斷了話語,“傳太醫,傳太醫!詩雪,怎麼樣了,疼嗎?”將我刻意咬住的脣分開,“別咬傷了自己。”我的右手倏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微長的指甲陷入肉裡,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的血腥的味道,惹得我氣血翻涌。這樣的指甲,才提醒了我,以前那個會給我修好指甲說不要傷了自己的慕清已經不在我身邊了。“都給本王退下,作戰方案明日再議。”
其實我知道,太醫來了也沒用,這樣的天氣,受過傷的手腳,只能自己慢慢熬過去,太醫能做的不過是嚮慕醉闡明緣由罷了。
等到王太醫說完,我微微喘了口氣,才緩緩道:“慕醉,你看到了麼,我現在這副樣子便是你的傑作,這樣的傷口,你怎麼可以要求我原諒你?怎麼可以!”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人也幾乎是無力地躺在軟榻上,累得幾乎不想再活着,只是傷處的隱隱作痛偏偏提醒着我,雖然如此,但是我還是活着,那是在地牢裡,便覺得能活着是最好的結局,但是人心總是不足,我也不能例外。
“詩雪……”
王太醫似乎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只能出聲提醒:“大王,公主這般疼着,也是受罪,您點了她的睡穴,能讓公主睡一覺,明日大概便能雨過天晴了,只是這夜裡,公主睡得可能不大好,得有人守着。”
“嗯,沒事了,你先下去吧。”等王太醫悉悉索索退出去的聲音傳來,伴隨着的,還有慕醉的詢問:“睡一覺,嗯?”
等到一覺睡醒,才聽到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喚了一聲彩雲,便聽到了急匆匆的步伐,“夫人醒了?昨夜那般模樣真是要嚇着奴婢了,現在可感覺好些,需要再找王太醫過來看看麼?”彩雲的咋呼聲絲毫不亞於窗外的鳥鳴,惹得我一下子就笑了出來。“看夫人能笑了,就知道好了,早膳已經備下了,現在起身麼?”
我搖搖頭,不過又躺了一會了,覺得好像躺着也不舒服,便讓彩雲服侍着起身用膳。用着膳時,黃福海倒是過來了一回,說是慕醉擔心我尚未起身,錯過了用早膳的時間,特地讓他過來瞧瞧。
“黃公公,這段日子,他是一直在擔心井陘取不下麼?”我呡了一口彩雲餵過來的粥,粘稠濃郁,也不燙,口味跟原來傾雲殿的廚子做出來的,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啊,公主你是不知道,大王這些日子都已經上了好幾天的火了,那藍田,大王也說過,過於狡詐,但是這麼些年,棋逢對手的事情,也讓大王提了幾分興致,這不,連着幾天都在書房裡跟那些將軍商量對策麼?公主,可是要助大王一臂之力?”黃福海說到最後,便不由得聲音高揚了幾分,彷彿是覺得很意外我能問出這句話。
“是啊,要助他一臂之力,”微微一笑,說道:“黃公公您今日在這裡逗留的時間太長了,還是回他身邊吧,免得其他人他用着不習慣。”按下心中的思緒,將黃福海打發回了慕醉身邊。
“夫人,您到底要做什麼啊?您這般樣子,彩雲真是有些看不透了。”彩雲一聽我要有所動作,便急得湊了上來,總算是能問出昨夜沒能問出來的問題了,“您不是恨着大王麼,怎麼還要?”
我嘆了一口氣,知道這裡除了我與彩雲,也沒什麼其他的人,慕醉怕我不能適應這麼多人,便都遣散了出去,“彩雲,我既不能殺了他,因爲將來傾心會傷心難過,她對爹爹的渴望,已經不是我這個做孃親的能滿足的了,現在我在乎的不多,傾心對我那般重要,我不能傷害到她的。這樣一來,我便對不起蕭瀾了,慕醉不是因爲天下,而舍了那麼多條命麼?那我便要用這天下,給蕭瀾陪葬。若是慕醉當真屬於什麼真命天子,這天下,是他的,終歸還是他的,把影閣給他,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臺階吧。”
“夫人,您考慮了這麼久,想的就是這個辦法?您是要在大王與藍田之戰上動手麼?可是若是有個萬一,那,那便……”彩雲安靜下來,低聲道:“什麼都沒用了呀。”
“彩雲,人的一生身懷無數的罪,有些要死後下地獄去償,有些只能活着的時候償,慕醉的命,要了用來做什麼?他這一生最在乎的東西莫過於對權勢的追逐,但是彩雲,追逐過了頭,太過理智,一切以權勢爲先,那麼他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奪了他的權勢,對他便是比死還要大的打擊,彩雲,我沒什麼精力去跟他做什麼陰謀陽謀了,我真的很累,所以要速戰速決。”我微微絞着手上的帕子,溫軟絲滑的料子,大概是慕醉特別吩咐了。
“夫人……既然夫人決定了,那彩雲需要做什麼?”
“這倒不必,藍田如今這般猖獗的原因,你道是什麼?以爲背後真的有隆裕撐着腰,便能無所顧忌了麼?他的支撐來自於西南的勢力。”微合着雙目,昨夜即便是睡着了,也睡得不大好,現下慢慢養着精神倒是不賴,“西南的勢力,無非就是那幾家,最有可能被藍田看上的就是王家了。”
“夫人說的是,以善用毒與箭的王家?那麼藍田打着的算盤就是要在混亂中趁人不備,一箭帶毒射殺大王?”彩雲倒抽了一口冷氣,彷彿是有些驚訝藍田的算盤,平日裡藍田在外面的名聲也不差,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法。
“嗯,張掖與井陘間相隔一百二十里的路程,最有可能作爲戰場的,大概便是距離張掖二十里地的峽谷了,那裡地勢險峻,慕醉將戰場設在那裡,便是有幾分想佔地勢便宜的心理。”頓了頓,復又啓脣道:“那裡的土質鬆軟,這兩日一直下着雨,估計更加不結實了,一個那般龐大的戰場,你以爲,沒有什麼人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或者是踩了什麼?”已經命風影下去做準備了,我既不能讓慕醉死,又不能讓藍田繼續禍害烈夙,那麼便趁着這一次的“天災”,一起毀了。
“夫人,您說了這半天,也累了,歇息一會兒,估摸着再過不久,大王便要過來提醒您用午膳了。”彩雲已經大概明白了我的計劃,便不再問些什麼,與以往一樣,開始張羅着午膳要吃些什麼,果不其然的,“今日夫人想吃什麼菜?”
我微微一扭頭,化開了一抹笑,“嗯,我也不知道了,你看着做吧。”自從發現彩雲的廚藝挺好後,因爲得了人誇獎,彩雲做的也愈發的勤快了,惹得傾心都讚不絕口,日日纏着她的雲姨要多做些點心,真是,小孩子心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