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按照以往想必此時此刻,現在我正陪着兩個孩子,流景自然是自個兒在一旁看書,或者練練字,傾心就不一定了,調皮搗蛋,不過有些時候也會安靜地跟着流景看上一兩本書,沒多大一會兒,便又吵着要去玩兒,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出來。
“誒,是想到什麼事情了麼,景小姐這般開心?”水蓮的表情在夜色下依舊顯得溫婉,挺弄影的情報說,她雖然已經有了十八,但尚未嫁人,甚至連婚嫁都未曾論及。不過她這般模樣即便是放在鄴京,也是能夠搏一個清秀溫婉的,更遑論是在這山村裡?竟然連婚嫁都未曾涉及,也算是奇談了。
我也不隱瞞,微微笑着道:“也不是其他的事情,就是家中兩個孩子罷了,平日裡鬧騰得厲害,現在僅僅是離開了兩天,便有些想他們了。”話語中雖然顯得輕鬆無比,但是隨着距離慕清越來越近,手中的帕子絞得愈發的緊,心都砰砰直跳。
“呀,景小姐都已經成親了麼?看着您與我一般大呢?”她驚訝地回過頭來看着我,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到現在,爹爹還未提過這件事請呢,村子裡的人也不願跟我多親近,只不過都很緊張我就是了。”
我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牽扯,只希望她能走快些,再快些,我就能早一點見到慕清,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也許還想要多留你兩年吧,不過你家還沒到麼?”
“哦,那屋子離我家有些遠,在前面一點,那個亮着光的,就是我家了。”村子裡的燈滅得早,聽說了水蓮沒事,大概便回家歇下了,這樣一來,那個亮着燈的屋子便顯得格外的突出。看着水蓮推開門,揚聲喊道:“爹爹,女兒回來了。誒,平生你怎麼還沒睡下呢?”
那一瞬間,我似乎覺得腿都軟了,幸好身後的弄影扶了我一把,我才能勉強依着門站定。眼前的男子目光平淡無波,一身簡潔的素衣也沒折了他自身溫潤的氣質,一把頭髮簡單的束在腦後,平添了一抹張揚,眼前的人分明是失蹤了快三年的慕清,可是他的目光幾乎是無視了我,只是看着我身前的女子。
“你尚未回來,我不太放心。”那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讓我幾乎要淚如泉涌,清還活着,還活着,他真真實實得活在我的眼前,還能站起來,還能說話,“這幾位是……”
“哦,這位是景小姐,後面的是他的侍衛,在山上救了我,景小姐頗通醫術,所以我才把她請過來替爹爹看看。”水蓮介紹了半天都不見我有什麼反應,才轉過身來看着我,“景小姐,你,你怎麼了?”
我難以開口,一開口便是止不住的抽噎聲,只能轉過身看着弄影,示意他替我搭上話。
弄影低聲說着:“這位公子與我家小姐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小姐已是沒能緩過神兒來,這才失了禮,水蓮姑娘不要介意。”
水蓮一陣羞澀,“景小姐,他是,他是平生,大概不是你那位故人吧,”話完便緊張兮兮的擡頭看着我,也許是因爲一直活在淳樸的山裡,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話對我來說,有些刺耳。
我穩了穩心神,收回了剛剛難以控制的情緒,像是剛剛那個失控的人並不是我一樣,展出笑顏,“大概吧,不是說了要來看看你的父親麼,走吧,天色晚了,早些看完了,也能讓他早些睡了。”舉步隨着水蓮往裡面走去,看也不看一旁的平生,彷彿對於我來說,那個人真的不是我的故人一般。
她的父親並不是什麼大病,常年累積下來的再加上年紀大了,難免難根治些,我寫了藥方留下後,便開口告辭,這般快的離開無非是想要找個地方宣泄一下心裡一直被壓抑的感覺,也顧不得水蓮會作何感想,徑直邁開了步子沿着來時的路走着,腳下生風般地往那屋子裡走去,見到彩雲時,我才忍不住說出來:“彩雲,我見到他了,見到了。”
“夫人,您緩一緩,千萬別激動。”彩雲上前來扶着我,“東西奴婢都收拾好了,夫人您現在要安寢麼?”
我只能抓着彩雲的手,緊咬住下脣,不讓嗚咽聲傳出來,這兩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見到慕清時,會是什麼情狀,但是這一種卻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他不認識我,那緩緩掠過我的眸子,並沒有任何的波動,更何況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怎麼會裝作毫不在意,怎麼可能做到?“彩雲,讓弄影把他帶過來,現在,記得別傷到他。”
“好,奴婢這就去,您先擦擦眼淚。”彩雲嘆了一口氣,將絹帕遞給我,便起了身出去。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看到弄影拖着一個人過來了,依舊是那一身的素衣,看來我們走後,他便猜到了我會讓人去帶他過來。急匆匆地上前,卻因爲勞累了一天,有些頭暈目眩,待我站定後,才發現他一臉淡然地站在我面前,目光裡沒有一絲痕跡,彷彿是一口古井一般。
“景小姐,你讓人帶我到這裡來,有什麼事情麼?”他的聲音一點波動都沒有,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情感一般。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我站在原地惴惴不安的樣子,已經多年沒有過,但是在他的面前,今晚讓弄影帶他過來的舉動,似乎是讓他有些不悅,因爲他的眉頭緊皺着,原本溫潤如水的眸子裡,帶着一絲的不耐煩。我幾乎,不,應該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般模樣的慕清,他一直是那個清俊優雅的人。
“不記得,”他頓了頓,嚅動了幾下嘴脣,但是卻給了我一些希望,最終,“還有,下次我不希望景小姐用這種方式帶我過來,當然,最好是以後不要來打攪我的生活,我不記得你,或者說,我不認識你,就是這樣,若是沒有什麼其他的事,那麼我先回去了。”他走得極快,看上去似乎極其不願與我待在同一屋檐下。
我只覺得心裡塌了大半,怎麼會這樣,我的清,爲什麼會變成這般模樣?一直支撐了我兩年多的信念就這麼轟然倒塌,沒有一點預兆,喉間涌上一股腥甜,順着嘴角流淌下來,把一旁的彩雲嚇了一跳。
“夫人,您,您別急啊,說不定侯爺只是暫時忘記你了,他以後還會想起來的,一定會的。侯爺那麼重視你和小主子,怎麼會忘記您呢?”彩雲忙着絞了帕子給我擦去嘴角的腥紅,顯然她也被這情況給嚇到了。
我推開她的手,草草地將嘴角的血擦了,便蹣跚着步子往牀榻邊走去,我現在大概是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好好地睡一覺,然後……然後再說吧,慕清忘記了一切的事情,尚需要時間去調查,相信明天等我醒過來,我會知道的,弄影明白我想要知道什麼。
等到睡醒了,不再是綠得有些發黑的樹冠,而是簡單的帳子,晃了晃神,纔想起來我已經在那個村子裡了。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發現心裡很想回去看看兩個孩子,算起來,已經分開有半個多月了,這是第一次跟孩子分開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在谷裡有沒有乖乖聽話,尤其是傾心,沒有人在旁邊看着,怎麼會乖乖的?
直到有人過來,彩雲才服侍我沐浴換了衣服,一路以來都未曾好好地收拾自己,現在總算是清爽了不少。待出了門,才發現是水蓮過來了,一張臉上全是興奮,見到我出來,便過來拉着我的手,講述着今日早間她的爹爹狀況好了不少,因此特地過來感謝我。我搖搖頭,見她着實是興奮得厲害,便讓她先坐下,與她聊了一會兒她說是要回去做飯了,並且爲了報答我,邀請我到她家用飯,想到慕清冰冷的態度,想必經過了昨晚,他暫時是不想見到我們,便婉言謝絕了水蓮。
待她離開後,我纔將目光收回,低聲問着:“怎麼樣了,查出什麼了麼?”
“閣主,侯爺當初被救回時,腦部受了傷,當初水蓮姑娘也帶着他問了好些大夫,也不見好,這才漸漸地不再去求醫問藥,不過村子裡的人對我們防備的有些緊,基本上是套不出什麼話來。而且,這個村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些奇怪。村民畏懼見到外來的人,但是對於外來的人底細都要盤問得非常多,像我們這樣的,除了侯爺,便沒有了。”
我看着茶盞中懸浮着的茶葉,枯露的芬芳並未完全散出來,說明這泡茶的水,並不好,“彩雲,下次別泡茶了,這水不好。”牛頭不搭馬嘴的一句話,顯得分外突兀,“找個時間,將侯爺迷暈了帶過來,本尊要看看他的傷。”昨日在夜間,燭火昏暗,並沒有仔細觀察他的傷,更何況,那般情況,估計他也不會讓我看,只能挑個別人不注意的時間,給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