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要出征後,便也不讓傾心總是黏着我或者慕醉,有什麼時間,總是讓傾心與流景待在一處,讓侍女看着,周圍也密佈了重重的影衛,一開始的幾天裡,傾心倒是哭個不停,流景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看着傾心,直到傾心自己哭得實在沒意思了,便停下來,抽抽噎噎的樣子讓慕醉幾度想要拒絕我的隨行。
等到清新睡着了,我纔敢進去看看她,倒是流景從容淡定地瞟了我一眼,便又閉上眼睛,翻個身繼續睡着。如果可以,哪個孃親想要離開剛剛出生不到半年的孩子,可是我必須要這麼做,只有這樣,將來才能更快地離開鄴京。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對鄴京這個地方抱不上好感了,想要遠遠地逃離這裡,憑着影閣和蝶仙谷的能力,慕醉想找也不會找到。
起了身,便向逸韻殿走了過去,年關將近,傾心的風寒也好的差不多了,繼續待在宮裡,於理不合,總是要向他辭行回府的。
路上倒是遇見了程貴人,見她微微向我行了一禮,也不是正正經經的大禮,但若是擱在以前,想必我也就這麼放過去了,但是自從上次影衛告訴我說,謠言是從蘭芳苑中傳出來的,便不想有什麼好臉色。
“程貴人最近好生匆忙,詩雪已經近一個月沒能見過你了。”我微微笑着,慕清離開後,我才發現,我笑着的時候,與他是多麼的相似,落在不明內情的人眼裡,只道是侯爺與夫人天生是夫妻相,知道的,不過是兄妹間的相似罷了,那種在繁香榭的密室裡的熟悉感,是不是老天一早便註定了某些事情。
“嬪妾也許就不見夫人了,只怕夫人你帶着兩個孩子,騰不出時間見嬪妾,還怕擾了夫人的清淨。”她亦是彎脣一笑,完完全全符合了一個官家女子的形象,可惜啊,太符合了。
“是麼?不過想來,程貴人初初帶着孩子,也是沒時間的,莫言還乖巧麼?”我挪着步子往一邊的亭中走去,彩雲趕緊跟上了我的步子,將軟墊放在石凳上,免得我受了涼,其實倒是她小題大做了,內力幾乎已經恢復了,也不會像之前那般手涼腳冷的,只是不願去費那個心思。
她見我打算與她長談一番,便也跟着進了亭子,“莫言到是挺乖,嬪妾也未受到多大的罪,幾乎都是嬪妾的侍女在帶着。”
我支着下巴,天已然涼了,不想用內力去護着身子不受涼,天冷了,其實就應該感受這份寒冷的,更何況,我也挺喜歡縮在溫暖的裘衣下的,“詩雪記得,當初王兄將莫言可是交給程貴人帶着的,怎麼現在變成了程貴人的侍女了,傳到王兄耳朵裡,畢竟聽上去不太好,你說呢?”
“夫人說的是,嬪妾受教了。”她出乎我意料地點頭稱是,讓我不由得有幾分措手不及,這樣的風格,與卓曖倒是分外相似呢。
“詩雪可沒有什麼指教的意思,只是烈夙王室子孫凋零,這小一輩的,只有傾心他們三個了,所以,不管莫言的孃親如何,總歸是烈夙王室的一份子,母后也會疼若至寶的,只不過莫言的孃親如今這種局面倒真是難爲她了,孩子也不在身邊,”我一邊緩緩地說着,一邊觀察着她的臉色,倒不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看上去她對卓曖沒什麼感覺,估計就是爲了保慕莫言了,那這便算是葉楓的人了,“程貴人,其實詩雪倒是想跟你討論討論,你覺得合沐的王葉楓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她整個人微微一怔,很快便回過了神,“外界不是說了麼,葉楓天資聰穎,三歲能詩,七歲能文,極得其父喜愛麼,嬪妾身居宮中,也只能道聽途說了,還望夫人不要責怪嬪妾人云亦云了。”
我收起支着下巴的手,輕輕摩挲着,“程貴人,開門見山吧,本夫人知道你的主子是誰。葉楓的事,你想必也聽說了,本夫人曾經對他承諾過,只要卓曖垮了,會保他的女兒平安無事,至於這多出來的兒子……程貴人,還得你好好思量,這孩子若是葉楓的,那本夫人保着,若不是,死於宮廷傾軋,也是常有的事。怎麼樣,你考慮考慮,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她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瞪得挺大,完全不相信爲什麼我會突然知道,“你怎麼,怎麼會……”
“你想問,本夫人爲什麼會知道?”接過彩雲命人備好的手爐,感到溫熱的暖意從指尖涌入身體,驅散了身體裡的寒冷,“你已經不做暗衛許久了,有些細節想必你也忘了,暗衛最需要的便是面無表情與軟硬不吃,當然了,還有最基本的警覺性,你差不多,都忘了。聽到葉楓的名字時,你不由自主的顫動,表情的不自然,再加上這些日子在坊間流傳着本夫人不貞的謠言,你認爲,若是本夫人到這樣的地步還沒有發現,那還配做慕醉的幕僚麼?”也許跟着慕醉時間久了,這些察言觀色的小招數倒是運用的得心應手。
“原來你早就猜到了,他當初就說過,我不適合爾虞我詐的生活,便遣了我離開了合沐,至於爲何會到了這裡,我也只能說陰差陽錯,那一日合沐亡國,葉楓被擒的消息傳來時,我便覺得生活要天翻地覆了,來得這般快。莫言那個孩子,真的是像他。夫人,我能告訴你,莫言的確是卓曖與葉楓的孩子,葉楓被囚之後,我倒是天天會過去遠遠地看上一眼,卓曖去的次數不多,每次身上都會帶着一股葉楓獨有的氣息,這孩子還那麼像葉楓,看上去也不是大王的孩子。”她頓了一頓,擡首望着我,“夫人,我知道,你有能力保住莫言,我能不能求你,照顧好他,我時間已然不多了。至於那個女孩子,想必他也是疼到了骨子裡,也求求夫人,護他們一生平安。”
“時間不多?”我一愣,便探手去摸她的脈,果然啊,烈夙王宮的秘藥,“程貴人,你的身子已經被掏空了,看上去像是疲勞過度,其實是王宮的秘藥,慕醉已經在懷疑你了,所以才用孩子去試探你。”慕醉也不是善茬啊,這樣的人,讓我怎麼保?
“我知道,只是葉楓去了,我也沒什麼念想了。”她目光一晃,便盈滿了笑意,“我遇到他的時候,才九歲,他收了我,教我本事,我便留在了他的身邊,後來,後來他遇到了卓曖,那般嬌小玲瓏的人,然後便與我漸漸疏離了,我便離開了。呵,人世間走了一遭,也不枉此生了,只是不能看着莫言長大了,他那麼像他。”
看着她黯然神傷的模樣,不過是跟以前的我一樣,一個爲情傷懷的女子,若是慕清尚未離開我,想必今日我一定會應了她的要求,可是連慕清現在在哪裡我都不得而知,如何還要去操心別人的事,“程貴人,護那孩子一生平安,本夫人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更何況,他還是卓曖的兒子,你讓本夫人去護着那個殺夫仇人的兒子,程貴人,你未免太高看本夫人了。”
“夫人,我知道,這太爲難你了,可是現在大王對他若是有半分好,也不至於拿他來試探我了,若是您不管他,那這世間他便要無依無靠了,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並不懂這麼多的是非恩怨,求求夫人了,便當做是大發慈悲吧。”她頻頻懇求,作爲一個被負了的女子,還能那般爲了那個人着想,所謂的愛屋及烏?
我微微一笑,“王兄他只是不喜歡男孩子罷了,他對流景也是這副模樣,莫言作爲他名義上的孩子,雖說孃親現在的狀況不好,但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東山再起了呢,本夫人只能應下你,留他一條命不死,其他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心裡終究是一軟,不爲別的,只爲了這個在我面前爲情所傷的女子。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了。”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樣,我去見他的時候,也能交代的了了。其實,大王對卓曖的情,大概已經算不上情了,夫人您何不妨……”
“程貴人,本夫人不喜歡多事的人。”我微微一怔,他的情不是情了,與我又有何干,現在的所有人都不是當初的自己了,變得面目全非,可是沒變的,卻不知道下落何方,“本夫人還要去向王兄辭行,程貴人,好自爲之吧。”
出了亭子,彩雲倒是打起趣來:“誰說夫人鐵石心腸了,這不,還是心軟了麼?可是,夫人,那個孩子留着,真的沒什麼要緊麼?若是以後因此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出事?”腳步一滯,轉頭瞥向她,“彩雲,我的孩子不會與他爭些什麼,日後他若是得慕醉賞識,慕醉將這江山交給了他,那也是他的福分,那金殿上的位置,我的孩子不會稀罕,因爲我給得起更好的。所以,這樣子,能出什麼事?”
彩雲扶着我,“奴婢只是怕小主子日後會……不過想來也不會,小主子那般聰明勁兒,也不是好搞定的。前兩天不是還把大王給咬了一口,一報那日在安寧宮的仇麼?倒是上朝的大臣瞧出了那臉上的小牙印,都知道了是出自溫憲公主的小嘴,大王上個朝好生尷尬。小主子的性子,可真是分毫必較呢,也吃不了虧。”
我也知道,傾心剛剛開始長牙,癢癢得厲害,孝端後倒是誇了一句,傾心有膽量。慕醉自小便是一副嚴肅清冷的模樣,誰也不敢在他臉上咬上一口,還是那般光明正大的位置,除了傾心,只怕是沒有別人了。如此看來,傾心像我倒是多一些,有仇必報啊。
逸韻殿的院子裡也如殿內一般,不設任何花盆了,方便了傾心過來玩耍,黃福海不在外面,想必是隨侍在裡面,便擡步踏進了殿內,一種溫暖古樸的氣息撲面而來,彩雲將我的裘衣脫了掛到一旁,便退出了逸韻殿。
見慕醉正在批着摺子,便只好先嚥下了嘴邊的話,等他將摺子批了再言。示意黃福海不要打擾到他,便徑直尋了本書,坐在軟榻上看了起來,沒成想倒是睡了過去,昨天夜裡,傾心不停地哼聲,惹得我擔心了一夜,也沒睡好,現在在這溫暖的殿內,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醒過來時,已然臨近夜裡,睡了這般久,目光瞥到身上的錦被,微微頓了一會兒,擡頭看見朦朦朧朧的燈光中,慕醉長身玉立,大概是正在練字,那般神韻,與當年我初初遇到他時,並無褪色,反而是大放光彩,也難怪這朝臣都要琢磨着將自家的女兒送進宮了。輕嘆了一口氣,起身下榻,微微理了理有些亂的髮絲,往書桌邊走去。
“怎麼就那麼睡着了,殿裡雖有暖爐,但也要注意着些。”他也不看我,繼續寫着他的字,眉宇間微微皺着,似乎是對這幅字很是不滿。
“昨天夜裡,傾心鬧得久了,沒能睡好,也在情理之中。”我頓了頓,才啓脣:“傾心的風寒也好的差不多了,再過幾日便是年關,詩雪想先帶着孩子回侯府了,今日來找王兄,是爲了辭行,多謝這麼些日子王兄的照顧了。”
他擡起了頭,臉上被傾心咬出的痕跡已然快要消失,那兩個牙印,倒是平白的爲他減去了身上的凌厲之感,添了份滑稽,難怪那日上朝,那些大臣們都有些忍俊不禁,“是麼?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明日用了早膳再回。”
“那本王與你一起過去用晚膳吧,順便看看傾心。”他對流景一如既往地諱莫如深,不願多提一句,我也不去勉強什麼,畢竟以後註定了是要沒有交集的人,又何必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