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單尋歡時,已然時近酉時,恰是天色朦朧時分。
時雖有些晚,但蕭湑仍舊親手做了幾道菜,皆是單尋歡愛吃的。
不知是不是近日空鏡司中的事物繁忙,單尋歡前來時,面上竟攜了幾分倦意。
看得蕭湑心中滿是心疼,給單尋歡添了飯羹,便近了其身後,爲其揉起了肩。
蕭湑的體貼對於單尋歡來說很是受用,他們兩人如今就若一對市井中的尋常夫婦,所做平淡,但卻恩愛非常。
心中忽來的甜蜜,讓單尋歡疲倦的臉上亦浮出了笑容。
她偏頭,看向正專注爲她揉肩的蕭湑。
此時,屋中的燭光恰照在蕭湑的臉側,暈黃的光暈肆意跳動,忽明忽暗,看在單尋歡眼中,竟覺異常溫暖。
尤其是他脣上攜着的那抹淡笑,這一刻,她是幸福的。
而她所有的幸福,皆來自站在她身後的這個人。
“你不用膳嗎?”單尋歡輕聲問道。
蕭湑聞言,擡眼看向了單尋歡,視線相交之際,竟是會心一笑,“我不甚餓,你先用。”
“一起罷,我一個人沒什麼胃口。”單尋歡知道蕭湑是爲何意,便伸手覆在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上,輕拍了拍,提醒道。
蕭湑與單尋歡相視了一眼,見她眼中存有示意,沉思了片刻,便應了聲。
應聲之際,蕭湑亦將覆在單尋歡的手移了去。而後,接過單尋歡遞來的布巾輕拭了拭手,便落了座。
“下午一切可還順利?”
“嗯,近日司中也在進行考覈。”單尋歡應了一聲,隨即接過蕭湑手中的碗碟,學着蕭湑方纔的模樣,爲其添了飯,布了菜。
蕭湑欣然接過,垂眸沉思了片刻,復又看向了單尋歡。
“那…。”
“如今可能與爲夫說說,今日在怡景宮中發生了何事嗎?”
單尋歡拿筷箸的手不由一頓,眼睛亦迎上蕭湑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眼,靜默了片刻,單尋歡方纔在蕭湑的注視下,將今日在怡景宮與單芳菲之間發生的所有事皆說與了蕭湑聽。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番話說罷,蕭湑卻陷入了深思之中。
單尋歡見他眉頭稍稍皺起,心知其心下存有疑惑,便欲出聲詢問。
但還未開口,蕭湑便再次擡眼看向了她。
“小九。”
“我且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那十二妹與蕭漳有何關係?”
蕭湑的眼神讓單尋歡莫名,而所問之話亦讓她疑惑十分。
“爲何如此問?”
蕭湑的面上突然有些嚴肅,“今日,蕭漳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難道……”
“他們兩個之間?”
單尋歡心中一跳。
她竟不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蕭漳也知道。還在單芳菲試探她之時,去試探了蕭湑。
那麼蕭漳和單芳菲……
單尋歡想着,腦中突然有靈光閃過。
“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一事,或許,蕭漳和單芳菲兩人之間真有關係。”
“怎麼說?”蕭湑聞言,疑惑地看向了單尋歡。
“其實,單芳菲最初是要嫁於蕭漳的。”
“但因後來登上皇位的並非蕭漳,所以……”
單尋歡並未將話說盡,但饒是這般,蕭湑亦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小九的意思是,單芳菲與蕭漳勾結在一起了?”
“這……”
“如今還不好說。”單尋歡的眉頭輕蹙了起來,這一切還均只是她的猜測,真假不知。
蕭湑靜默了片刻,旋即放下手中筷箸,將單尋歡置在桌上的手握在了掌中。
“我明白了,這事,你就莫要管了,我去找人查明。”
“若當真有,我們手中,便又有一個蕭漳的把柄,但…。”
“你們單家?”蕭湑的話音突然一止,旋即看向了單尋歡。
“單家……”單尋歡立時便明白了蕭湑此般何意。
若以蕭漳和單芳菲之間的關係作爲把柄,單芳菲勢必也會有所影響。
而要是單芳菲被牽扯入內,難保單家不會被連累。
不過,單家會不會受連累,似是與她半點關係也沒有。
“與我無關。”如此想着,單尋歡的眸中突然添上了幾分冷漠,讓原本泛着熱意的屋中頓時降了溫。
“那麼…。你呢?”蕭湑心下不由一緊,旋即捏了捏單尋歡的手,再次問道。
“我?”單尋歡似是甚感意外,隨即竟哼笑了一聲,“我何曾怕過?”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蕭湑便將握着她的手,猛然收了緊。
力氣之大,似是要將單尋歡從此嵌入骨血中一般,不由便引得單尋歡看了去。
兩人四目相對,蕭湑突然勾脣一笑,“縱是會怕,你也毋須怕。”
“萬事皆有我。”
蕭湑的聲音極其堅定,而面上的笑容則甚是溫暖,看在單尋歡眼中,直覺心安。
無論遇到何事,他會護在她身前,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所以,她猶覺慶幸,慶幸她有一個他。
“至於你女扮男裝之事。”與單尋歡相視了片刻,蕭湑復又說道:“如今我們怕是一時查不清,蕭漳和單芳菲二人是自何處得來的消息。”
“但是,爲夫還是那句話,你莫怕。”
“我想,蕭漳恐怕暫時沒有精力去管你究竟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了,畢竟…。”
“他如今已然是自身難保。”
提及蕭漳,蕭湑面上原本的柔情皆去了空。
此時,不僅沒了柔情,還添了幾分寒意,尤其在說到蕭漳自身難保之時,眼中更是精光畢露。
“怎麼說?”單尋歡自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輔一聽蕭湑如此說,心下還甚是疑惑。
見單尋歡詢問,蕭湑亦未做保留,將今日在甬道之中與蕭漳所談之事皆說與了單尋歡。
聽蕭湑將一切說罷,單尋歡突然沉默了,再看向蕭湑的眼中竟有光芒閃爍。
“我…。”
“又忘了。”
單尋歡的話還未出口,蕭湑便已然知曉她想說什麼。
於是,在單尋歡還未說出口時,伸手抵在其脣前,將那未說出的字句,皆堵在了單尋歡的口中。
而見單尋歡眸光閃爍,蕭湑看向其的眼眸不禁柔和了許多。
漸漸地,便有寵溺在蕭湑的眼中生出,直灌入單尋歡的眼眸,而後入了其心間。
蕭湑面上再次露出了淺笑,隨即說道:“你我雖未有夫妻之實,但於我而言,我蕭湑之妻必是你,亦只能是你。”
“爲你擋去一切困難與危險,這皆是理所應當之事,所以,再莫道謝了,可記着了?”
蕭湑越說,起初的鄭重漸漸便化爲了溫柔。
單尋歡心中一甜,這些話,蕭湑不止一次說過,其實並無必要,但是她知道,蕭湑這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一遍又一遍地說,不過是爲了讓她心下不再彷徨。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外表雖然堅強,但內心中仍存有了些許軟弱。
他是怕她太過害怕便不會再要了。
可是,她如何能不要?他…。可是她的人。
如此想着,單尋歡與蕭湑相視着,笑着點了點頭,“嗯。”
“可…。你覺着蕭漳會如何做?”
聞言,蕭湑垂眸沉思了片刻,隨即慢聲說道:“蕭汕疑心大,蕭漳應是比我還清楚,所以,他可能會去試探蕭汕,但他卻不會直接了當地詢問。”
蕭湑話音頓了頓,而單尋歡面上則露出了疑惑。
見狀,蕭湑再未作停留,繼續說道:“不去詢問,便已然足夠。”
“心懷鬼胎之人,不用別人如何,暗自猜忌才最是可怕。”
“終有一日,他不被自己嚇死,也會被心中的鬼胎害死。”
“我們如今,只要靜觀其變就好。”說着,蕭湑在單尋歡的手上輕拍了拍,似安慰一般。
單尋歡將蕭湑所說的細想了一番,見蕭湑所說確實在理,便讚許地點了點頭。
蕭湑則在沉思了片刻後,突然沉聲說道:“我總覺着,蕭漳要……”
說着,蕭湑的話音又是一頓,單尋歡不禁對上了蕭湑的視線。
只見,此時他的眼眸微眯,而眸光則微寒。
兩人相視片刻,蕭湑並未言語,但卻伸手在身前茶盞中沾了沾,隨即利索地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字。
單尋歡下意識地隨之看去,只見,那桌上赫然寫着一個“反”字。
蕭湑之話何意,霎時已然不言而喻。
單尋歡心下一動,但眼睛則定定地盯着那個反字,一動未動,不知在想何。
“他?”不知過了多時,單尋歡突然質疑出聲。
不是她看不起蕭漳,但在她心中,蕭漳應做不出這種事,因爲他應知道,這乃是必敗之事。
蕭湑看出了單尋歡的心緒,在單尋歡手上輕捏了捏,隨即提醒道:“別忘了降虎軍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可他僅憑降虎軍便想拿下這大寧國?”
“擒賊先擒王,若蕭汕沒了…。”蕭湑哼笑了一聲,隨即神秘說道。
他雖未將話說盡,但餘下的話,單尋歡卻是心知肚明。
但是……。
“可京畿有多少兵馬,他又如何能敵?”
想着,單尋歡不禁再次疑問道。
但還未等蕭湑出言解答,她腦中已有靈光閃過。
“等等…。”
“你是說,蕭漳會藉着蕭汕去夏宮避暑之時…。”
大寧國自開國以來便有管理,每逢小暑時節,皇上皆會帶着欽點之人,前往郊外的夏宮避暑,直到過了大暑將要立秋時,方纔返回皇城之中。
而因夏宮地方偏僻且不甚大,所駐軍隊應不會太多。
若是蕭漳趁此時機行事,功成的可能,應有八成之多。
那…。
蕭湑所想之事,蕭漳並非做不到。
見還不待自己說明,單尋歡心下便已然知曉,蕭湑在驕傲之餘,更是欣慰。
蕭湑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這雖僅在我猜測之內,但近些日子,你切記要小心些,若在外行走,記得多帶些人馬,我怕蕭漳已然等不得了。”
單尋歡眼眸不由一凝,她知道,若蕭漳當真起了造反之意,那也不會將她放過。
不過…。蕭漳不會放過自己,又怎會放過……
“你呢?”想着,單尋歡突然看向蕭湑問道。
見單尋歡面上眼中盡是擔憂,蕭湑不禁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而後,竟沒能忍住,伸手在單尋歡鼻子上颳了刮,“你還擔憂我?我身側有樓南他們幾人,絕不會有大礙的。”
單尋歡瞥了他一眼,但想到他身側護衛從未缺過,便也默認了去。
說起夏宮,單尋歡突然想起,每年去夏宮時,不是誰人都能隨同前去。
而聽蕭湑方纔所說之意,今年可能要同去。
如此想着,單尋歡反手,將蕭湑的手握在了掌中,輕捏了捏,“你也要去夏宮嗎?”
蕭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單尋歡所問何意。
“如今蕭汕還未提及。”
“但…。你一定會去。”
“所以…。”
“爲了以防萬一,我們要做兩手準備。”蕭湑的話音頓了頓,隨後將單尋歡的手重新包裹在了他的大掌之中,手指不經意間在其上摩挲着,似是在安撫一般。
話罷,他突然垂眸,沉默了半晌。
再擡頭看向單尋歡時,眼中已然換爲了深邃。
定定地與單尋歡相視了一眼,隨即說道:“我要引兵入京。”
“引兵入京”四字猛然傳入耳中,單尋歡的心當下便是一驚。
連忙反手將蕭湑的手再次緊握在了掌中,急切問道:“你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冒險?”
“你放心,我會盡量掩人耳目。”看出了單尋歡的擔憂,蕭湑安慰地在其手上輕拍了拍,而面上笑容則盡力柔和。
“如今只盼着,用不到。”說着,蕭湑的眼睛似是看向了遠方,漸漸放空了去。
直待片刻後,才又重新與單尋歡的視線相交。
兩人再次相視,蕭湑靜默了片刻,隨即說道:“至於你的事,若再有人詢問,你不去理會便是。”
“我絕不會讓他們動你分毫,一根頭髮都不會。”
“何況…。”
“我不會再讓你等太久了…。”
說着,蕭湑將單尋歡的手再次握了緊,似是有千萬般勁力,此時皆護在單尋歡身前。
而其手中傳來的溫度,則陣陣傳入單尋歡的心間,而後漸漸蔓延,傳至四肢百骸,頓時溫暖,讓單尋歡險些溼了眼眶。
“我信你。”
單尋歡突然說道,雖僅有三個字,但聽在蕭湑耳中,卻價值千金。
“乖…。”蕭湑忍不住將單尋歡攬入了懷中,在其發頂上落下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