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年輕的婦人許是兒媳,低聲問道,“娘,您說朝廷今年還會漲糧稅嗎,可不能再漲了,咱們家裡若不是孩子爹爹進城做些雜活兒,怕是肚子都填不飽了。”
老太太也是嘆氣,“咱們住在都城附近,日子就算好過了。先前金河改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慢慢過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好了。老天爺最是心慈,總不能看着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
“娘說的對,明日我再買些香燭,給山神奶奶上個香。她老人家一定要保佑今年風調雨順纔好,家裡大大小小也要平安無事。”
年輕媳婦是個賢惠又嘴巧的,幾句話哄的老太太也是帶了笑模樣。
婆媳兩個正這般忍着睏倦說話,哪裡知道她們心裡慈悲的老天爺這會兒卻是硬起了心腸。
村外的大路上,不知道從哪裡跑來十幾匹快馬,馬上坐了垮刀侍衛,各個都是凶神惡煞一般。
村頭因爲早年栽了很多柳樹,如今蔭涼連成片,最得村裡人喜愛。躺在樹下吹着風,睡個午覺,最是舒坦。
這會兒聽得馬蹄聲,無數老少驚醒,都是揉着眼睛不明白這樣的時候,到底是誰騎馬而來。
不等他們看清來人模樣的功夫,馬隊已經到了近前,那帶頭的騎士在人羣裡梭巡了片刻就是一擺手。
做針線的年輕媳婦們下意識抱了肩膀,男人們也是眼疾手快的把自家媳婦兒擋在了身後。
可是那些跳下的騎士們卻出乎意料的奔去了各家席子前,伸手扯了個半大孩子就走!
搶孩子了!
衆人驚得好半晌沒有出聲,到底是母子連心。年輕媳婦們第一個扔了手裡的針線就去拉扯自家的兒女,卻被騎士一腳踹了回去。
“還我兒子,還給我!”
女子們撕心裂肺喊了起來,徹底把驚呆的衆人喊得回了神。
“住手!”
“你們是什麼人,還我兒子!”
“我的孫兒啊!來人啊,搶孩子了,搶孩子了!”
衆人亂成一片,團團圍在馬隊旁,試圖搶回自家孩子。可是那些騎兵卻是翻身上馬,幾鞭子抽開衆人就揚長而去。
七八個小娃子本來睡的正香,夢裡還在啃着雞腿,吃着點心,沒想到一睜眼睛就眼見爹孃越來越遠,於是終於後知後覺的驚恐喊叫起來。
“娘,嗚嗚,娘啊!”
“爹,爹!”
被遠遠甩在馬後的一衆爹孃們更是瘋了一樣,跌跌撞撞追上去。
“狗蛋兒!”
“二毛!”
“胖丫啊!”
寧靜的屋後,徹底被這樣的變故打破了。
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孩子別搶的消息,畜生尚且有保護崽子的本能,更何況人呢。
誰家的孩子不是心頭肉,誰家的孩子不是眼珠子一樣的存在。
全村人有一個算一個,拿着扁擔鐮刀,甚至是燒火棍就跟着里正和族老們出發了。
那些騎士本就招搖,身後又跟了狂跑大哭的村民,動靜自然小不了。
很快就惹得十里八村都得了消息,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來的狂徒抓孩子,但婦人們還是驚叫着把家裡幾個懵懂不知危險的孩子塞到了地窖,甚至有的直接就送去了山裡打獵的小屋躲避。
一時間,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是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們聚在一處,都覺得應該去聲援一下丟了孩子的鄉親。
親不親,故鄉土。一衣帶水,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到的鄉親,這樣的時候,但凡能幫得上,都得搭把手啊。
有膽子大的婦人也耐不住好奇和憤怒,跟着男人一路往騎兵消失之處跑去。
這會兒離得都城還有十里遠的官路上,不知何時豎起了一個木架子,足足三丈高矮。架子上掛了一排十個敞口大陶罐,罐子裡不知道裝了什麼,隱隱傳來哭聲,惹得路過的車馬行人都是停下觀望。
但是卻又兵卒蠻橫的驅逐衆人,誰也不許接近。
原本坐在馬車裡的人,忍不住下了車,還不等開口問詢,就見幾十個村民跑到了跟前。不知他們是發生什麼事,各個都是神色惶急。有的男子跑丟了鞋子,有的女子甚至衣衫裂開了都沒功夫理會。
衆人更是好奇,卻聽得那些女子來不及喘氣就高聲嘶喊起來,“狗蛋兒啊!”’
“胖丫,娘來了,你在哪兒?”
男子們已經是紅了眼睛去尋找那些抓孩子的侍衛,結果女子的話音剛剛落地。那懸掛在木架上的罐子卻是劇烈晃動起來,孩子的哭聲淒厲應和!
“娘!”
“娘,我怕!”
“爹,我要回家,我怕!”
一個個小腦袋怕在罐子上,拼命揮着小手,眼見那罐子就要偏過來。一旦偏的厲害,罐口衝下,孩子就要落下來摔得腿斷筋折,甚至腦漿迸裂。
在場之人都是齊齊懸了心,眼珠子幾乎要瞪了出來,“啊,小心!”
再看那些村人更是瘋了一般想要跑上前接住孩子,但早有手裡執着鞭子的兵卒過來,擡手不分青紅皁白就是一頓狠抽。
“喊什麼喊?不說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
一衆村民們恨得是目呲欲裂,忍着鞭子抽打要往前衝,但兵卒打的越發兇狠,嘴裡還罵着,“不過借你們的崽子用用,有什麼哭喊的。再鬧下去,直接割了繩子,送你們的崽子去見閻羅王!”
說着話兒功夫,當真有一個身形瘦弱的兵卒,猴子一樣爬上了木架子,嘴裡咬着的匕首雪亮,一看就是個鋒利的傢伙,別說割斷栓罐子的繩子,就是砍斷木頭都是輕而易舉。
男人們死死扯了自家媳婦兒,生怕那些兵卒真的割斷了繩子。
女人們哭得軟到在地,慘嚎出聲,“啊,老天爺啊,您開開眼啊,小婦人沒少燒香磕頭啊,怎麼就讓我家娃子遭了這樣的罪!”
“嗚嗚,把我掛上去,把我兒子放下來!兒子啊!”
女子們如同失去崽子的母狼,哀嚎之聲傳出極遠,惹得圍觀衆人都是心有慼慼。
很快,各村的鄉親也都趕到了,一見架子上哭喊的孩子,都是驚怒的說不出話來。就算有血海深仇,也很少有禍及妻兒的,這怎麼就光天化日之下把孩子掛在罐子裡?難道是打算把孩子活活摔死,實在太缺德了,太殘忍了!
“到底是誰,這可是天子腳下啊?”
“就是,城防巡守呢,怎麼沒人過來看看?”
但是也有明眼人看出了那些兵卒和侍衛的身份,低聲告誡道,“都小心一些啊,這是皇子府的人!”
“什麼,皇子?”
“皇子抓孩子做什麼?”
兵卒們卻是不肯解釋,手裡皮鞭甩了個痛快,留下人手攔阻衆人,然後就轉頭回去湊在一處笑嘻嘻望着木架上的罐子。偶爾有壞心眼的還要踹上幾腳,惹得那架子上陶罐晃悠的更厲害了。
孩子們驚恐之下,哭得更厲害,好似隨時都能摔下去一般。有膽小又心疼孩子的女子,直接就暈了過去。
男人們手裡摟着孩子娘,聽着孩子的哭喊,若是眼睛可以變成刀尖,真是已經把那些兵卒活剮成了一片片,再嚼碎嚥下肚子!
正是這樣,官路上又行來一隊人馬。隊伍前邊是黑色盔甲的騎兵,粗略看去有二百人左右,後邊的半截也騎了馬,但衣衫卻是各異。
但不論衣衫如何迥異,這些人卻都是風塵僕僕,神色略帶着一些疲憊。
不必說,這正是公治明一行人。
尉遲悔眼尖,遠遠看的前邊路上圍了人就道,“將軍,末將派人去問問出了何事?”
“去吧,“公治明點頭,轉而擡手比了個手勢,衆人漸漸放慢速度,控制着身下的馬匹慢慢踱步。
尉遲悔不放心別人,親自領了一個汶水城跟隨而來的後生跑去問詢。
許是那後生說得一口汶水方言打消了村民的防備心,很快兩人就得了消息跑了回去。
尉遲悔皺着眉頭稟報之後,低聲道,“將軍,我怎麼琢磨着這事怕是衝着咱們來的呢!”
這會兒馬隊已經離得衆人不遠了,公治明擡眼掃過那些隨風晃盪的罐子,聽着那些隱隱的哭喊之聲,眼底有冷色一閃而過。
不論這件事是不是衝着他來的,都不能袖手旁邊。再大的仇恨也不能拿孩子做要挾籌碼,想出這樣惡毒主意的人,不是窮兇極惡,就是狂妄之極!
先前衆人一路行來乾渴酷熱,還有些恍惚,這會兒也是發現了那架子上懸掛的罐子居然裝的是孩童,於是紛紛憤恨的罵起來,“這不是大越的都城嗎,怎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有這般殘害孩子的?”
“對啊,這麼熱的天氣,就是孩子不掉下來,這麼曬上半日也要出事啊!”
“就沒有人管嗎?這事若是出在咱們京都,幾個老兵就打的這些砸碎去見閻王了。”
“就是啊,難道是風俗不同,在祭天求雨?”
來自東昊的騎兵們議論紛紛,有好奇心重的還問詢汶水城同伴,結果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當然,一衆村人和路人們也發現了起兵隊伍。但這時候,事關十個孩子的性命,哪裡還有心思分給這些詭異的來客啊。
但他們不在意,卻不表示所有人都不關注。
對面官路上,原本停靠在路旁陰涼處的豪華馬車卻是突然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