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第二日起來程大友就迫不及待的尋楚老三要了一小隊兵卒護衛,末了又去尋人手去四周探查。兩個做過窯工的漢子,雖然不知道夫人尋自己有何要事吩咐,但猜測着同燒窯有關係。左右天色還太早,不好去見女主子,索性就同程大友一起進了山。
倒是丁薇吃了早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使了當歸去打聽,才知道心急的程大友不但把兩個窯工,甚至連李老漢和王老漢都帶山裡去了。
程娘子聽說了,還要賠罪,丁薇卻是擺手。又不是立刻就要燒出玻璃來,耽擱一日也沒什麼,哪裡就要責備最得力忠心的屬下了。
石堡裡其餘人照舊是下田播種的播種,打掃的打掃,做飯的做飯,待得夕陽西下,團練訓練完了,一樓的兩間大堂又被擠了個滿滿當當。就是婦人們也比原本多了好幾個,別的不看,只說林嫂子剛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被管事們提上去做了小頭頭,那個威風讓人眼饞。左右晚上也無事,年輕婦人們就都扭扭捏捏跟過來學幾筆字了。
丁薇聽得一樓傳來的聲響,站在天台上張望黑透的夜色,末了扭頭望向滿臉擔憂的程娘子,安慰道,“別擔心,程管事不是魯莽之人,定然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程娘子想起流落在外的大兒子,再想想進山久久不回的孩子爹,心裡真是如同秋日枝頭的葉子,哆嗦的停也停不下來,她手下緊緊摟了小兒子,勉強笑道,“主子放心,我不擔心,我就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石堡門口有人高聲嚷道,“程管事回來了!”
丁薇帶着幾個丫頭趕緊看過去,可不是嘛,石堡門前點燃的火把清晰的照出了灰頭土臉的程大友等人。
白朮驚喜的回身去喊程娘子,但哪裡還見得到她的影子。白朮於是捂嘴笑了起來,“嫂子還說不擔心,一聽說人回來,立刻就跑下去了。”
雲影點了點她的腦門兒,不肯讓她開這樣玩笑。沒有嫁人的時候不覺得,只有嫁人之後才知道,那個同你睡在一處吃在一處的人是何等重要。
丁薇放了心,坐下不過吃了幾顆水果,教大寶和福兒幾道算術題的功夫,程大友就帶了滿身的風塵僕僕上樓來了。
雲影趕緊又多點了兩個燈籠,照的程大友放在桌子上的東西很是清楚。
“主子,這一趟出去收穫良多。桃源島簡直是個寶島,藏了太多好東西了。”程大友興奮的臉色通紅,“有些東西我也不是很清楚,還求主子喚李師傅和王師傅上來一同商量。”
“好,白朮去請兩位師傅。”丁薇點頭,很快,兩位老師傅還有兩個窯工都跟着上了天台。
四個人也不敢亂看,磕頭之後就規規矩矩站好。
丁薇賞了座位給兩位老師傅,問道,“說說這一日,你們都有什麼收穫吧。”
程大友也不囉嗦,指了一塊泛黃的石頭說道,“主子,再不必從泉州運硝石過來了,離得這裡不過二十幾裡就有一座山,山上多半是硝石,想必多年前這裡有噴火山。”
丁薇聽得一喜,桃源島樣樣都好,若一定要說有缺點,那就是夏季時候太熱了。硝石能治冰,冰能降溫,自然是避暑的好辦法。但從泉州運硝石,又實在是太費手腳。如今石堡旁邊就守着硝石山,可是再好不過了,以後豈不是有用之不盡的冰塊了。
“好,這可是個好消息。”
“主子不知,還有更好的發現呢。”程大友指了桌子上的幾節樹枝,“這是李師傅折回來的,有金絲楠木,有黃花梨,甚至還發現了一片沉香木。這可是太難得了,一片樹林所賣的銀兩就夠建城的所有花費了。”
東昊皇宮裡原本就會燒些沉香,但她自從懷了雙胎之後,嗅到香料味道就嘔吐,於是公治明就下令宮裡禁止薰香了。她雖然接觸不多,但也知道這種很珍貴的樹木。
“生長沉香木的地點要保密,這事記得封口。如今我們的人手不足,還有海盜沒解決,萬一消息再漏出去,引來更多外敵就得不償失了。”
程大友原本也不是笨蛋,只不過被歡喜衝昏了頭腦,聽得主子這麼說立時警醒過來,起身告罪之後就迅速下了樓,沒有片刻又走了上來。
“主子放心,我已經囑咐過了。今日跟去的人手都是信得過的…”這話說道一半,他突然望向兩個窯工。
兩個窯工楞了一下,趕緊跪倒表忠心,“夫人明鑑,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那桌上的黏土和墨石就是我們找到的。黏土能燒陶器,墨石能做墨塊。”
“墨石?”丁薇總覺得這種墨石有些眼熟,拿起來仔細看看,眼睛立時就亮了。
小時候她的學校附近有家鉛筆廠,因爲生意不好,有時候整個廠子都沒幾個人在。小孩子調皮,總要跑進去看看。於是就知道了她們寫字用的鉛筆不用鉛做材料,反而是石墨和黏土等物摻雜在一處做的筆芯兒。
不想,桃源島上倒是有這兩種原料。
無論木料也好,蝦蟹醬和果乾蜜餞等物多好,終究不是壟斷產品,將來一旦生意好了,泉州那裡肯定會有商家跟風。
但若是把鉛筆做出來,那可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啊。
“雲影,今日探勘小隊辛苦了,每人二兩銀子賞下去。”
丁薇心情大好,讓人兩個窯工,然後又打賞了一番,惹得老少四個工匠都很是歡喜。倒不是因爲這二兩銀子,更多是因爲跟着這樣大方又能體恤他們辛苦的主子,只要他們忠心努力,以後的日子肯定錯不了啊。
丁薇看過了衆人帶回來的東西,心裡有了數,又想起了她的玻璃房子夢,於是同兩個窯工仔細說了幾句。
後來實在是夜色太深了,纔算放疲倦的衆人離開。
待得太陽再次升上了海面的時候,石堡依舊是炊煙裊裊,雞鳴狗吠,但同往日好似又有哪裡不同。
石堡一側的下風處山腳下,程大友帶了很多人手開始建作坊和火窯。有婦人和半大孩子們負責送水和幫忙做些雜事,很有些全民動員的熱鬧。
程大友想起早晨主子說過的那種筆,就忍不住心頭火熱,若是真成了,一定會賣遍全天下,到時候島上只靠這一種“特產”就能富強繁榮起來。
如此忙了幾日,蝦醬作坊建好了,木器作坊建好了,火窯也建好了。
其實說是作坊,倒不如說就是寫青石壘成的大屋子,畢竟海島這裡風雨太大,什麼建築都要以抵抗住風雨爲標準。
林嫂子意氣風發的指揮着幾個婦人把漁夫打回來的魚蝦倒在竹匾上晾曬成幹,如今缸裡的醬還沒發酵好,平白放着魚蝦爛掉太可惜了,不如曬乾之後,以後是運回東昊販賣還是做些別的用處都好。
隔壁的果子蜜餞工坊裡,不斷有漢子坎了野甘蔗進來,當歸手裡拿着方子,親自看着婦人們榨取糖漿,熬煮好了之後,把當地的稀奇果子放進去。如今剛剛開始,還不知道成品如何,少做一些等着到了時日看看成效。
最忙碌要數第三個工坊了,石堡附近最多的就是竹林,上好的竹筍各個都是飽滿又鮮嫩,花開切塊打個水焯,扔進罈子裡醃漬,用不上半月,好吃又下飯的酸筍就成了。
最忙碌的還要數木工作坊,李老漢已經帶着一衆徒弟和兒孫們開工了,先前建石堡時候剩下的木料都被搬了過來,陰乾的陰乾,鋸斷的鋸斷,很快就變成了桌腿,方底兒,雕刻花紋,上漆色。
有半大孩子成羣結隊在海邊找了最漂亮的海貝回來,洗去泥沙,曬乾之後按照大小倒進一個個盒子裡。不時有木匠過來挑選,每每選到心儀的就會摸摸孩子們的頭,或者給個果子,喜的孩子們越發勤快往海邊跑。
丁薇把三層樓的雜事還有幾個孩子都託付給了董氏,她尋了一套舊衣裙,去了首飾,把頭髮簡單編成鞭子,戴了草帽就跟着工匠一頭扎進了火窯工坊。
都說沒有理想的人還不如鹹魚,丁薇自覺如今就是爲了不做鹹魚努力,雖然她的理想是有個玻璃房子,甚至只是幾面玻璃窗,但夢想不論大小,有就好啊。
可惜,夢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而且這差距還是無情的讓人無力。
海邊顏色最白最純淨的沙子,加上純鹼,混合一起送進火窯裡,拿出來不是烏漆嘛黑,就是根本看不清的一團東西。倒是那些陶罐啊,陶碗啊,燒得各個“紅光滿面”,惹人氣惱。
原本工匠們見得主子夫人來工坊,嚇得裸着膀子都不敢,熱得汗流滿面時候,不是不埋怨主子夫人瞎折騰。但是,後來眼見主子婦人同樣熱的難受,手上也燙了很多血泡,卻依舊每日堅持過來,心裡又添了幾分敬佩,能幫上忙的地方,誰也不肯含糊。
這般羣策羣力之下,足足折騰了十日,換了無數配方,燒燬了多少窯陶器,總算在某個下午,一團還算純淨的綠色玻璃球艱難“誕生”了。
一個窯工顧不得燙手,撿起來對着太陽照了照,激動道,“夫人 ,你要的是不是這種寶石,真的燒成了,燒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