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被驚了一跳,扭頭看向公治明,就見他臉色已是黑透,眉宇間隱隱還有怒氣鬱積。他的性情冷靜,特別是坐上皇位之後,更是越發的喜怒不形於色,如今這般倒實在少見。
“怎麼了,將軍?這魚難道有毒?”
公治明想起方纔在湖底所見,實在不願嚇到心愛的女子,但不說又隱瞞不住,只能含糊應道,“湖底有些東西,這魚吃那些東西長大,怕是不好。”
丁薇隱隱覺得不妙,手下一鬆,魚塊就重新落回了盆子裡。
秦睿正好換了衣衫出來,聽得公治明不讓吃魚,習慣性同他唱反調,嚷道,“雲妹子做的魚片粥,味道最好了,你儘管做,別人不吃,我同秦全都吃了。”
不等丁薇說話,秦全也是嚥着口水幫腔道,“是啊,雲菩薩手藝好着呢,只要是魚,怎麼折騰都好吃!”
丁薇倒是歡喜這主僕倆捧場,但公治明輕易不說什麼,只要說了就必定有原因,這會兒她都恨不得離着魚遠遠的,更別提煎炒烹炸了。
“秦大哥,改日咱們再吃魚吧。將軍說湖裡有些不好的東西,這魚怕是也沾染了…”
秦睿聞言,掃向公治明,見他高擡着下巴,神色裡很有些得意的意味,於是腦子一熱就道,“這湖水幾乎幾乎是透明的,我方纔站在湖邊可沒看到湖底有什麼不好。”
“哼,湖底很深,不下去怎麼能看清楚?”
公治明挑眉,強硬道,“這魚就是不能吃!”
“憑什麼不能吃,我倒要看看這湖底到底有什麼?”
秦睿到底還記得自己不能受寒,直接喊了個水性好的護衛,吩咐道,“下湖去看看,湖底有什麼東西,速來稟報!”
那護衛沉聲應了,因爲顧忌有女子在場,就只脫了外衫,直接跳進了湖裡。
不過片刻,那湖面就咕嚕嚕冒了泡,然後那護衛就竄了出來。好似湖裡有怪獸一般,他臉色煞白的上了岸,緩了好半晌才道,“死屍!湖底有很多死屍和白骨!”
“什麼?”衆人先前各有猜測,比如湖底有怪物,有毒水草,甚至有寶箱,但是誰也沒想到這麼美麗的湖底居然有死屍!
“嘔!”丁薇忍耐不住扭頭吐了兩口,想起那些肥肥大大的魚,恐怕平日就是吃屍體長大的,她還差點兒煎炒烹炸了。別說再燉魚湯,怕是以後這輩子吃魚,她都會留下心理陰影了。
公治明心疼的遞了帕子過去,伸手替她輕輕拍着脊背,末了狠狠瞪了一眼神色驚疑的秦睿。
秦睿同樣也是甩過一記眼刀,若不是公治明用激將法誘導他讓人下水,怎麼會嚇到丁薇?
兩人這般“眉來眼去”,可是難爲壞了一衆護衛,到底還是尉遲悔上前低聲問道,“主子,要把湖底的屍體都打撈上來嗎?”
公治明掃了一眼丁薇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先不要張揚,拾掇東西上路,派兩個到附近走訪一下,然後到前邊的城鎮匯合再處置。”
“是,主子。”
尉遲悔躬身應了,隨後喊了四個機靈的護衛,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四人就沿着湖邊的小路分散開去。
衆人拾掇了東西,重新上路,許是沒有午飯吃,肚子空蕩的干係,各個神色都是不好。
丁薇心裡驚懼,但又忍不住好奇,躲在公治明懷裡,小聲問着,“湖底…恩,那個多嗎?”
公治明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故意壓低了嗓音,“多,很多,白骨森森,很多頭蓋骨在水裡飄着…”
果然,丁薇越發用力往他懷裡鑽,“別說,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公治明好笑的親吻她的髮髻,末了岔開話頭兒,又道,“再有城鎮,記得找家銀樓選幾樣首飾暫時先用着。先前楚家幾個小子同程大友駕船去海南,運了很多珍珠和珊瑚回來,我已經讓內廷的匠人打製了很多首飾,你見了定然喜歡。”
果然,聽得船隊的海南之行順利,丁薇大喜過望,連連追問着,“除了珍珠和珊瑚,可還運水谷回來了?那裡的香蕉,菠蘿,芒果都特別多,最好儲運的是椰子,也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了?”
“都運回來了,”公治明想起每日不吃兩個香蕉就不睡覺的兒子,也是笑了起來,“船隊進京獻禮的時候,惹得萬人空巷,都聚去城門看熱鬧,海雲齋的生意火爆至極。安哥兒最喜歡在安置了果樹的偏殿裡同二娃兒玩耍,累了渴了就直接摘果子吃,古嬤嬤常怕他吃壞了肚子…”
兩人說起家常,都是暫時忘掉了那美麗下藏了恐怖的胡泊,這般一路走一路閒談,日頭過午的時候,終於見到了一座很大的鎮子。
鎮子中間一條大路,路兩側有酒樓、客棧、布莊、糧油店、雜貨鋪子,人來人往,倒也熱鬧。
丁薇偷偷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難得露了笑臉,讚道,“這裡真是熱鬧,咱們今晚住這裡吧?”
心愛的女子,失而復得,如今公治明的行事準則只剩了一個,媳婦兒說的就是對的,不對也對。更何況還是暫住一晚,這樣的小事兒。
“好,想住哪家店就讓尉遲悔去問。”
丁薇稍稍掀大了車簾,雙眸在那兩三家客棧之間溜了一圈兒,末了指了稍顯偏僻又狹小的那家,笑道,“去問問那家吧,我瞧着二樓雕花的窗子很特別。”
“好,”公治明應了,末了高聲吩咐尉遲悔引着車隊行到那家小客棧門前。
客棧裡的掌櫃是個年輕後生,見得車隊走到自家門前,先是喜得迎了出來,末了卻不知想到什麼,又站在門裡沒有邁出去。
尉遲悔是個急脾氣,心裡惦記早點伺候主子下車安頓,見掌櫃還如此遲鈍模樣,就嚷道,“掌櫃的,生意上門了,還等什麼呢?”
那後生掃了街頭一眼,咬咬牙就大步走了出來,焦急招呼衆人道,“諸位快隨我從後門進,這裡也停不了車馬。”
一個護衛正好開了車門,公治明下了車又回身去扶丁薇,尉遲悔自然不能這會兒挪動馬車,於是就道,“等我們主子下了車,不差這一會兒。”
那後生急得跺腳,還想說什麼的時候,不遠處的大客棧卻是走過來一個穿着青衣的夥計。
許是正午的日頭有些熱,他的帽子歪帶,衣領斜敞,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瞧着就有些不順眼的模樣。
丁薇剛巧下地的時候,這夥計也正好到了跟前,他只掃了一眼公治明等人的衣着穿戴,就大咧咧開口呼喝道,“趕緊上車,到我們客棧去住,這家小破店子不接客!”
那後生聞言,惱得紅了眼睛,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顯見是極力忍着纔沒有揮刀這夥計臉上。
“馮三兒,搶生意也沒有這麼搶的。客人到我門前了,你怎麼能硬拉到你們店裡去?”
“呸!”那夥計好似半點兒不害怕,囂張的一口濃痰吐到了後生腳前,罵道,“酸丁子,我就搶你生意了,怎麼着?有膽量你就去府城告狀啊,你看看府尹老爺是判誰贏?”
“你!”
那後生掌櫃氣得額頭血管都要爆裂開來,“你們欺人太甚!”
“就欺負你怎麼着?你爹不是去告狀了嗎,打了三十大板的滋味如何,這會兒還喘氣嗎?發喪的時候記得說一聲,我們老老爺仁義,說不定還賞你們丁家兩掛黃紙!”
“我,我跟你們…”那後生擡腳就想上前拼命,冷不防斜刺裡卻跑來一個老婆子,一把抱了他的大腿哭求道,“孝哥兒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爹馬上就不成了,你再有事,讓娘怎麼活啊?這鋪子咱們不要了,咱們回家種地去!”
“娘,我不服氣啊,朗朗乾坤,怎麼就沒有說理的地方!”
那後生也是掉了眼淚,跪倒抱了老孃,一拳一拳砸在青石地上,很快那青石上就沾了血色…
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些看熱鬧的路人,但也不敢上前,只遠遠站着,低聲議論不停。
那夥計得意的撇撇嘴,末了轉向衆人,高聲呵斥道,“你們都看看,這就是跟我們雲家作對的下場!”
說罷,他就轉向公治明等人,隨便擺了擺手,“走吧,還等什麼呢,住我們客棧去吧!”
可惜,公治明也同他一般擺了擺手,下一瞬,尉遲悔那隻小船一般的大腳就出現在他身前…
“啊!”青衣夥計足足飛出一丈遠,末了猛然吐口一口鮮血,呆呆望着車隊半晌沒反應過來。難道不該是車隊跟着他走嗎,然後住了自己客棧,狠狠宰上一刀,掌櫃賞他二兩銀子,好酒好菜…
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傻子,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這樣的疑問也同樣在所有圍觀之人心裡冒了出來,有膽子小的,已經是腳底抹油,生怕殃及到自己。有膽子大的卻是兩眼冒光,找了塊石頭或者大樹騎了,生怕看不清楚。
那後身掌櫃同老孃也是看得傻了眼,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公治明神色淡淡,回身牽了丁薇的手,低聲問道,“熱了吧,先進去喝杯茶。”
丁薇點頭,隨着他擡步進了鋪門。
尉遲悔高聲招呼那後生掌櫃,“趕緊帶我們把車馬安頓了,放心,有我們在,誰也不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