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過年
從林家出來,一家人心情複雜的回了三坑村。
羅興祖將給老宅子那邊買的東西拿了出來,喊了羅小將,讓他跟着一起送過去。一路上,羅小將都撅着個嘴,一臉的不高興,羅興祖看在眼裡,想到羅小將跟岳父家人的親熱,心裡很不是滋味。
“小將,他們是你爺爺和奶奶,是……”
“我知道。”羅小將打斷羅興祖的話。
羅興祖舔了舔乾乾的嘴脣,默了一默,輕聲說道:“你爺和你奶人不壞,他們只是……”
“他們只是不喜歡您,順帶着也不喜歡我們。”羅小將再次搶了話。
“……”
好在,老宅子離得不遠,說着話的功夫,就到了。
許氏正在院子裡拍打晾曬的被子,一擡頭,見着羅興祖肩背手提的朝這邊走來,當即便揚了笑臉,對羅興祖說道:“二弟來了啊,快,快進屋,爹和你大哥都在呢。”
羅興祖點了點頭,牽了羅小將的手朝正屋走去。
“爹,我給送些年貨過來。”羅興祖進了屋訕訕的對羅老爺子說道。
羅老爺子正跟羅興財在說話,撩了眼羅興祖手裡的東西,見是那麼大一塊豬肉,臉上的神色變得好看了些,又見着羅小將站在門檻外,臉色越發的親切了許多。
“小將來了啊,快進來,爺好些日子沒見着你了。”
羅小將撇了撇嘴角,垂了腦袋悶聲不響的走了上前。
“小將,咋不叫人呢?”羅興祖對羅小將說道:“快叫爺還有大伯。”
“爺,大伯。”
羅小將悶聲喊了人。
“哎,來,小將吃花生。”羅老爺子抓了把桌上的花生對羅小將喊道。
“爺,我不吃。”
羅老爺子朝羅興祖看去。
“小將!”羅興祖瞪了羅小將一眼,輕聲斥道:“你這孩子跟你爺還客氣什麼,給你,你就吃唄。”
羅小將低頭不吱聲,可也不擡手去接羅老爺子手裡的花生。
一旁坐着的羅興財眼珠子一轉,輕叱道:“小將這不是客氣,而是生份了吧?”
“哪能啊,”羅興祖連忙接了話說道:“今天不是去鎮上了嗎,準是在她三姨的鋪子裡吃飽了,這纔不吃的。”
羅老爺子點了點頭,將手裡的花生放回了桌上。
“老二,你坐。”
“哎……”
羅興祖剛要在一邊的小凳坐下,羅小將忽的擡頭說道:“爹,娘說叫我們早些回去,把魚給收拾了,我們回去吧。”
話落,不等羅興祖出聲,轉身就走。
“哎,小將,你這孩子,走,咋也不跟你爺和大伯說一聲呢!”羅興祖訕訕的對羅老爺子陪了笑臉說道:“爹,家裡還有事,我這就先回去了。”
羅老爺子沉着臉點了點頭,沒吱聲。
等羅興祖追着羅小將走遠了,羅老爺子纔對羅興財說道:“去打聽下,看他們給老林家買了些啥!”
“哎,爹,我這就去。”
羅興財說着就起身往外走,恰巧羅興旺從外面進來,一眼便撩到靠牆放着的肉和酒,他擡頭朝羅老爺子看去。
“我二哥給送來的?”
羅老爺子點了點頭。
“怎麼只有酒和肉?不是還有一隻大花雞還有條几斤重的魚嗎?怎麼,我二哥沒給拿來?”
走到門檻的羅興財回頭朝羅老爺子看去,“爹,二弟他這是什麼意思?”
羅老爺子臉色沉了沉,悶聲不響的抽起旱菸來。
“這個老二,叫我說他什麼好!”羅興財背了手走到擺着肉和酒的牆角,啐了一口說道:“要死要活出族的是他,現在厚着臉皮上門認親的又是他,我還以爲他這是醒悟了,悔過了,想着爹孃生養他一場不容易,結果呢?他就是打得這好主意!”
“那我把東西給送回去?”羅興旺黑了臉說道:“咱家又不是買不起這酒和肉,稀罕他!”
“送回去?”羅興財瞪了羅興旺,罵道:“你傻了,我們爲什麼要送回去,是他送上門的,又不是我們去問他討的。”
“哥,是你說……”
“好了,好了,我跟你說不清,我去辦事去,你好好開導開導爹。”
羅興財擺了手,轉身往外走。走到院子裡見着許氏在收被子,他咳了一聲,使了個眼色給許氏,許氏回頭看了看正屋,連忙跟了上前。
“富貴他爹,我看二弟又是背又是提的,都送了些什麼東西?”
羅興財探頭看了看正屋,將許氏扯到牆根的角落處,輕聲說道:“送了一刀肉來,你晚上給做鍋紅燒肉,那不是還有兩罈子酒嗎?你把我們屋裡的空罈子找出來,倒一罈子出來。”
許氏當即變了臉,急道:“要死哩,被娘知道,還不罵死。”
“你個蠢貨。”羅興財罵道:“你不會不讓娘知道啊!”
“我會生還是會變啊!”許氏不滿的說道:“你讓我倒半罈子出來,還好,一罈子都倒了,娘還不得發現?”
“說你是個棒槌你還真是個棒槌。”羅興財恨聲罵道,“你倒了一罈子,不是還有一罈子嗎?你不會加點水把它重新分成兩罈子啊!”
“這……這樣也行?”許氏怔怔的看着羅興財。
“怎麼就不行了!”羅興財哼了哼。
許氏也是個聰明的,她嘻嘻看了羅興財,“那這一罈子的酒錢,你到時分我一半?”
羅興財頓時就不樂意了,他瞪了許氏,不等他開口,許氏已經搶在前面說道。
“你別跟我嚷嚷,你要嚷嚷,我就把你的主意說給爹聽。”
羅興財那個氣啊,真心恨不得兩巴掌扇得許氏分不清東西南北!只是夫妻這麼多年,他也是知道許氏的性子,當下忍了一肚子的氣道。
“行了,一半就一半。”
許氏當即樂得笑出了聲,對羅興財說道:“我這就回去收拾肉去。”
羅興財擺手,示意許氏趕緊走。
這裡許氏才一轉身,卻看到陳氏打身後走了進來,嚇得她臉色一白,差點就尖叫起來。幸好,羅興財反應快,扯了許氏一把。
“娘,你……你怎麼在這?”
陳氏詫異的看着站牆角的許我和羅興財,一臉狐疑的說道:“你們倆站在這幹什麼?”
“哦,娘,是這樣的。”
羅興財一步上前,將羅興祖拿了酒和肉過來,羅老爺子讓他去打聽下,看看他們給老林家備的是什麼的事說了一遍。
陳氏點了點頭,對羅興財說道:“那你快去吧。”
“哎,”羅興財轉身便要走,突的又轉了身看向陳氏,“娘,您這是從哪裡回來?”
“我從進喜他奶家回來的。”陳氏一邊說着一邊往屋裡走,回頭對許氏說道:“去叫上蕙芳和蕙蘭把晚飯給做了。”
許氏連忙應了,跟羅興財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屁顛顛的跟上了陳氏。
“娘,晚上做些什麼菜?”
“到底是你做菜還是我做菜?做什麼菜也要來問,你吃什麼怎麼不來問我。”陳氏沒好氣的罵道。
許氏連忙順了陳氏的話說道:“那娘,我自己我看着做了?”
陳氏沒理許氏,徑自往正屋走。
羅興旺正與羅老爺子說着話,見陳氏進來,連忙站了起來,“娘,您回來了。”
陳氏應了一聲,看到牆角堆着的東西,對羅興旺說道:“去,把這些東西拿廚房裡,讓你大嫂收拾收拾放好。”
“哎!”
羅興旺提了東西往廚房走。
羅老爺子見陳氏僵着臉,老半天沒吱聲,不由奇怪的問道:“這是咋了?誰給你氣受了?”
“他爹,你沒聽說了沒?”陳氏朝羅老爺子看去。
羅老爺子被她問得一頭霧水,說道:“你這沒頭沒尾的,我聽說什麼啊?”
“進喜他奶奶剛跟我說了,老二家的跟縣城的葉家搭上了關係!”
“啥?!”羅老爺子猛的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陳氏扯了把羅老爺子,輕聲說道:“進喜她奶奶說,是她家進喜娘親耳聽老二說的,臘八不是送米送面來嗎?那都是人葉家賞的!”
羅老爺子哆了嘴,顫着手去裝旱菸。
葉家啊!
怎麼就跟葉家搭上了關係?
這,這要是能……羅老爺子點菸的手顫得越發的歷害了。
“老二這個從黑心爛肝的糟賤東西,瞞得我們好苦啊!”陳氏恨恨的說道,“我說他怎麼就膽肥了,連出族這樣的話也敢說,事也敢做,原來是搭上了葉家!”
“我們是沒本事,搭上了葉家也沒啥用。可香菊不一樣啊!”陳氏對羅老爺子說道:“咱大女婿是個聰明人,要是有葉家的關係在,哪怕就是捐個官做做也不成問題啊?香菊不是他親妹妹?他怎麼就能做這種事呢!”
羅老爺子重重吸了一口手裡的旱菸,一時出神,不怎麼的就吸岔了,嗆得他將心肝肺都差點咳出來了。
陳氏沒理會羅老爺子,一拍手,怒道:“不行,我找他去。”
說着,起身便要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羅老爺子顧不得自己火燒火燎的胸口,站起攔住了陳氏,悶着聲音說道:“你去幹嘛?別說他是出族跟我們家沒關係的人了,哪怕他就是沒出族,他現在搭上了葉家,你還以爲他是你手裡的麪糰,由着你捏?”
陳氏習慣性的喊了一聲“他敢,他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
“你給我住嘴,這家就是被你給鬧散的,我跟你說多少次了,凡事別不管不顧的,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你看看你……”
“你這是怪我了?”陳氏指着羅老爺子就罵起來了,“好你個糟老頭子,我給你生兒育女,苦了一輩子,沒功勞也有苦勞,臨到老了,就要被你嫌棄了……老天爺啊,我不活了……”
要說陳氏這撒起潑來,這整個羅家還真就沒人拿她有法子。年輕的時候,羅老爺子鬧得煩了,直接幾個大耳光下去,抽得陳氏不敢鬧爲止,可這都一把年紀了,他也不可能上手吧!
“你不想活,你就去死!”羅老爺子吼了一聲,拔腳就走人。
“我……”陳氏被羅老爺子吼得愣了一愣,回過神,她就要拿頭去撞羅老爺子,只可惜人羅老爺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屋子裡,羅香園聽到她娘又在搶天哭地,一把將身上的棉被扯了往腦袋上蒙,心裡恨恨的想着,她要嫁人,嫁了人,她再也不回來了,這個家不是人呆的地方!
竈房正燒着火的蕙蘭擡頭對切菜和炒菜的惠芳、許氏說道:“娘,我爺和奶吵起來了。”
許氏撇了撇嘴,淡淡道:“你別管,就當沒聽到。”
“可是……”
惠芳瞪了眼惠蘭,沒好氣的說道:“你想管?你管得過來嗎?”
蕙蘭抿了抿嘴低頭繼續往竈裡添着柴火。
惠芳眉眼一轉,對許氏說道:“娘,讓富貴去勸勸奶吧!”
許氏想了想,點頭道:“行,你去喊富貴回來。”
惠芳便放了手裡的活,轉身走了出去。
羅老爺子出了門,揹着個手在村裡慢慢的溜着,走着,走着,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青果家屋外。
因爲閏月的關係,今年的年三十是二十九,也就是明天。
魚是放不住的,早點殺了拿鹽搓一遍燒起來,味道還好點。羅興祖正蹲在盆邊收拾魚,他的身側,林氏正將做好的酸蘿蔔和醃鹹菜拿出來,唸叨着要送哪些人家。
“老秀才那邊送一份,周嫂子家,馬嫂子家還有方嫂子家都送些過去,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桌上也多了道菜。”林氏說道。
羅興祖擡頭看了笑容溫婉的林氏,點頭道:“你做主就是。”
林氏便回頭喊了一邊正高興着說着話的青果三姐弟,“去,你們仨把這些菜分頭給老秀才和你嬸子們送去。”
“哎。”
青果三姐弟接了就往外走。
“爺!”
三姐弟看着站在院子外的羅老爺子,愣在了原地。
屋裡羅興祖聽到了,連忙走了出來,“爹,您咋來了?有事?”
羅老爺子擺了擺手,轉身便走。
羅興祖怔了怔,便要拾腳追上去,被林氏給拉住了。
“桂花,爹他有心事。”
“我知道。”林氏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爹怕是跟娘又吵了。”
羅老爺子是個不愛出門的人,田裡回來就是家裡呆着,只有跟陳氏吵了心裡煩了纔會出來走走。他這個習慣,羅家幾個兒子不知道,林氏卻是留意到了。
“那我去勸勸爹。”
“你別去了,讓他老人家自己走走舒散舒散。”
羅興祖還要上前,青果插了句嘴說道:“爹,您就聽我孃的吧,回頭您沒把我爺對舒散了,反而火上加油,更不好。”
羅興祖嘴拙,這是不爭的事實。他想了想,只得嘆了口氣,轉身進屋繼續收拾魚去。林氏看了走遠的羅老爺子一眼,對青果三姐弟笑了笑。
“快去吧,果兒不是說晚上要做素螃蟹嗎?早點把飯吃了,我們好炸素螃蟹。”
素螃蟹是三坑村老祖宗流傳下來的一種吃食,因着耗油,做起來麻煩,也就是過年的時候家境好點的人能炸,窮些的人家根本吃不上。
做法倒也簡單,就是麪粉糊糊裡放切得細細的調好味的白蘿蔔絲、蒜末、薑末然後捏成肉丸子大小,入油鍋炸,炸得表面金黃就可以起鍋,既能當零嘴吃,也能拿別的菜配着燒了上桌當道菜。
只是,別小看這素螃蟹,做得好的人那是能吃出章魚丸子的味道,做得不好的,那就是一句話,打死了賣鹽的!
青果記得大概是她三歲的那年,陳氏也做了一道這個素螃蟹,鹽得她一晚上喝了三碗水還沒解渴,而且因爲陳氏省油,那素螃蟹裡面還有點夾生,正月初一她就拉肚子!
林氏的話聲一落,三姐弟就一陣風的端了各自的碗跑了出去。
“娘,秀才爺爺給我們一碗素螃蟹。”
不多時,羅小將端了碗金黃燦燦的素螃蟹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秀才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會做菜,特別是這素螃蟹,她說第二,沒人敢說是第一,你們吃吃看。”林氏將碗放到竈上,對兄妹倆說道。
青萍因爲送完周氏家又去趟了方氏家,回來得晚,一進屋就衝林氏說道:“娘,方嬸給我們回了碗黃豆。”
“哎,正好燉了那根大骨頭。”青果在一邊說道。
青果他們家因爲地少,今年沒種黃豆。
“嗯,一半燉骨頭,一半發豆芽吧。”林氏說道:“這樣我們正月裡也有道菜換着吃。”
“行!娘,你說了算。”
論起當家過日子,自然是林氏有頭腦!
羅興祖已經剖好了魚,正在收拾魚腸。
這魚腸不比豬大腸,又小又腥收拾起來能讓人噁心死,一般人家都是直接扔了,只是羅興祖和林氏都是會過日子的人,自打從青果那學會了收拾豬大腸後,這魚腸他們也依樣劃葫蘆學起來。回頭,拿酸蘿蔔和泡椒辣辣的炒着,又是一道好菜。
青萍將傍晚邊從地裡挖回來的蘿蔔給洗了,刨皮,林氏則細細的切起絲來。
“哥,我們倆剝蒜。”
“哎。”
一家人井井有條的開始忙活起來,收拾好魚腸的羅興祖則去刨起了生薑,正好去去他一手一身的腥味。
“哎呦喂,你們這一家子是打算今兒晚上就把年過了是不是?”周氏提了個籃子從外面走了進來,看着屋裡熱火朝天的一家人,不由笑着打趣道。
林氏見是周氏,停了手裡的活招呼道:“你咋過來了,家裡過年的事都準備好了?”
“沒啥好準備的,年年都那樣,再說我家人不多,就三個人,弄多了也吃不完。”周氏一邊說着一邊從籃子裡拿了個青黃相間的柚子出來,“果兒,來,拿屋裡去放着。”
“啊,柚子!”
青果高興的一蹦三尺高,幾步上前接了周氏手裡的柚子放在鼻下使勁嗅,前世她最喜歡的水果可就是柚子。
這個年代,水果可真是精貴東西。別的不說,就是這種農家小院該有的尋常東西,也不是家家都有的。村裡進喜家院子裡種了棵桔子樹,一到秋天,滿樹的黃澄澄的桔子像小燈籠一樣,饞得村裡的小孩口水能流三尺長!
林氏卻是急得連忙放了手裡的菜刀,“她嬸,這可不行,這東西太精貴了,我不能……”一邊回頭對青果說道:“果兒,快還給你嬸,肯定是他舅給你大強哥的。”
“桂花,你這樣跟我生份,我可不高興了。”周氏推了林氏,說道:“我啥時跟你這麼客氣過了?再說了,我家大強一個大小夥子吃什麼柚子啊,你別說了,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林氏訕訕的看着周氏,只得一迭勁的道着謝,“哎,真是謝謝你了,她嬸,你看……”
“行了,”周氏一擺手,對林氏說道:“你這是準備炸素螃蟹吧?”
“哎,孩子們想吃,就想着做一些。”
周氏當即一邊挽了袖子一邊對青萍說道:“青萍,你帶弟弟妹妹玩去,嬸來。”
“哎,這咋好……”林氏連忙要推辭。
“有啥不好的,回頭我帶點走,也不白幫就是!”周氏說道。
林氏便不再說什麼,有周氏在一邊幫忙,她能省一半的力。
青果進屋將柚子放在枕頭邊,她是真的喜歡那清清淡淡的香味。
周氏做事也是個麻利的,刨好了蘿蔔皮,就開始和麪糊糊,這麪糊糊和的有講究,和稠了這炸出來的素螃蟹咬下去都是麪粉,和稀了入鍋容易散架。
一邊忙着,兩人一邊說起了閒話。
“這年一過完,開春,羅家老三就要娶媳婦了。”周氏跟林氏說道:“雖然說起來你們家是出族的,可這大義上的情份還是要做,興祖哥是個啥意思?”
林氏搖了搖頭,“他沒說,我也沒問,隨他吧,我現在就求着能太太平平的過日子,把青萍她三姐弟拉扯大。”
周氏聽着點頭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這叔和嬸到底是咋想的,雖然說五個手指頭有長短,老人偏心哪個子女也不是啥稀奇事,可偏到這樣沒邊,讓人日子都過不下去,真心是想不明白。”
林氏笑了笑,沒接嘴。要說林氏這點真是好,羅老爺子和陳氏再如何不靠譜,她愣是人前人後從來不說道他們一句。
想着年後就要去鎮上開酒樓,林氏跟周氏情分又擺在那,她便低聲把這事跟周氏說了,周氏半響沒回過神。
“啥……搬鎮子上去?開酒樓!”
林氏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之前問我家買酸菜的那家掌櫃的不做了,說是要去投奔兒子,我家果兒就跟他說好,盤下他家的酒樓,我們接着開。”
“哎呦喂,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周氏顧不得滿手的麪糊糊,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如何安放,興奮的不行,一迭聲說道:“哎,哎,我就說你家果兒是個帶財的,你看這纔多少日子,就讓你們家日子大變了個樣,現如今,越發要帶着你往地主人家的日子上奔了!”
“瞧你說的。”林氏笑道:“哪裡就有你說的那樣好,左右都是混口飯吃。”
林氏把切好的蘿蔔絲放一邊,可始拍蒜拍姜,切蒜末薑末。又讓青萍把竈上的火燒起來,準備將買來的板油給熬了。
“那,那邊知不知道?”周朝老宅子那邊努了努嘴。
林氏搖了搖頭,“不知道果兒爹有沒有跟那邊說。”
“哎,老天菩薩保佑,那邊知道了,別再起什麼妖蛾了!”周氏不無擔心的說道。
林氏默了一默,他們這一房之所以會出族,雖說是羅老子和陳氏偏心太過所致,但當日若沒有她的絕決尋死,也不足以造成。自古,人心就是個微秒的東西,當她受欺凌時,三坑村的人確實大多數都在同情她,但當羅興祖自請出族後,那些同情她的人,其實也在責怪她的不能委曲求全,必竟當日她沒有說一句阻止的話!
長長的嘆了口氣,林氏壓下心頭翻涌的苦澀,輕聲道:“都不是一家人了,還能起什麼妖蛾子。”
周氏想了想覺得也是,見油也熬好了,便對林氏說道:“把油渣撈出來,我們開始炸吧。”
“哎。”
林氏將油渣揮了出來,灑了點霜糖又灑了點鹽上去,對屋裡喊了聲,“小將,果兒,出來吃油渣了。”
“哎,來了,娘。”
這要是換平常,這油渣肯定不是這吃法,得切點什麼菜炒炒做下飯菜,只不過明天就過年了,林氏砍了八斤肉過年吃,自然不用再省着這碗油渣子。
“嬸,你也償償。”青果自碗裡取了個大個兒的油渣放往周氏嘴邊放。
周氏到也沒客氣,張嘴就吃了,末了眉開眼笑道:“好吃,果兒,再給嬸來幾個。”
“哎。”
青果又餵了周氏好幾個,順帶着也餵了林氏幾口,直至她們喊着膩嘴了,這才端了碗招呼羅小將坐竈前去,三姐弟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來。
炸好素螃蟹天色已經不早,周氏也沒客氣,真就端了一碗走。林氏簡單的收拾收拾,一家人就去睡了,等着明天早起過個不一樣的新年!
第二天,雞叫頭遍,林氏便跟羅興祖起了牀。
青果聽到動靜,揉了揉眼皮,瞌睡懵懂的問道:“娘,不是過年麼,咋還起這麼早?”
林氏呵呵一笑,對青果說道:“就是過年纔要起早啊,你睡吧,回頭娘做好早飯了你再起來。”
青果點了點頭,當真一頭倒下去,又呼呼的睡了。
到是睡在另一頭的青萍爬了起來。
“青萍,你也睡吧。”
林氏對這個大女兒格外有些心疼的,羅興祖不討喜,她這個媳婦便也跟着不討喜,順帶着做爲大女兒的青萍也沒少跟着受陳氏的欺負。
“沒事,娘,我睡醒了。”
青萍說着,就找了棉襖穿。
林氏上前按了她,“那你就再被窩裡再捂捂,等娘把早飯做好了,你再起來,天冷。”
“是啊,青萍,爹給你弄個火盆進來,把衣服烘熱了再起來。”
羅興祖轉身去了竈間,青萍便沒再堅持。
一刻鐘後,羅興祖提了兩個火盆進來,拿了青萍的衣服放火盆上烘,烘得熱熱的了才遞了過去。
這個時候,羅小將也醒了,他是男孩子,頑皮慣了再加上今天又是過年,不等羅興祖替他烘衣服,哧溜一下就從被窩裡鑽了出來,三下五除二的把棉襖一穿,趿了鞋便往外跑。
竈間裡,林氏正就着昨晚的油鍋炒鹹菜肉絲,回頭見着羅小將,連忙道:“小將,咋不多睡會兒,就起來了。”
“娘,今天要殺雞吧,我幫你。”
“哎,還早着呢,吃完早飯纔開始準備。”林氏笑了道:“去,把果兒喊醒來,娘要開始下面了,回頭冷了,面漲開就不好吃了。”
“哎!”
羅小將掉頭便又往屋裡跑,見青果睡兩頰紅紅的,不由分說的便將冰冷的手覆了上去。
“啊呀,哥,你又使壞!”
青果驚醒,二話不說爬起便去撓羅小將,兄妹倆嘻嘻哈哈的鬧成了一團。
過年這一天,講究的是場年夜飯,而所謂的年夜飯其實又不是晚上的飯,而是半下午飯。也就是中飯已過,晚飯未至那個時刻的飯。
一家人草草的吃了碗麪,便開始準備年夜飯。
“娘,我跟爹殺雞!”羅小將再次請纓道。
林氏點頭,對羅興祖說道:“果兒爹,那先把熱水燒起來吧。”
“哎!”
羅興祖就是個合格的士兵,不管誰說,他都完全絕對的服從指揮。這不,林氏一說燒水,他立刻就往竈裡添柴了。
“爹,沒水了,先去挑水吧!”羅小將正要幫着往鍋里加水,一揭桶蓋,發現沒水了。
羅興祖立刻又扔了手裡的柴,起身挑了水桶去挑水。
“爹,我跟你一起去。”
三坑村,全村人喝的水都是三坑村靠南邊山腳下的一處水井,那水井裡的水清冽甘甜,比什麼農夫山泉、怡寶強了百去了。
青果甚至想,這要是在天子腳下,她非得弄個水車推了這井水賣錢去!歷代文人騷客,不就講究個以茶會友嗎?這沏好茶怎麼能少了好水?只可惜,這三坑子村離皇城根天子腳下路途實在遙遠,打破了青果的無本生錢的幻想!
“爹,那好像是咱大伯。”青果指着前面挑了水迎面而來的羅興財說道。
羅興祖點了點頭,“嗯,是你大伯。”
羅興財也看到羅興祖了,到了近前,他挑了眉頭對羅興祖嘿嘿笑道:“老二,看不出來啊,都以爲你是個老實的,沒想到你纔是那個最滑頭的。老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還真是有道理啊!”
話落,沒等羅興祖開口,便挑着水一晃一晃走遠了。
對於羅興財的這種挑釁,羅興祖已經是習慣到麻木了,要說,哪天羅興財跟他好言好語的,他反而會覺得有古怪。搖了搖頭,對氣得不行的青果說道:“走吧,你大伯就是這樣的人。”
青果卻是恨恨說道:“這什麼人嘛?大清早的,冷不丁的就給人來一口,真是倒黴。”
父女倆挑好水回家,青果把遇上羅興財的事說了遍,末了,猶疑的說道:“我咋覺得他這是話中有話呢?”
“我也覺得是,咱大伯那人,最不能吃的就是虧。可問題是,我們家最近跟他沒啥事啊?”青萍說道。
“管他哩,”羅小將擺手道:“就當是出門踩了狗屎好了!”
青果“噗嗤”一聲笑出來,附合道:“對,就當出門踩了狗屎。”
三姐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把這事扔到一邊。
鍋裡水燒開,羅小將便跟着羅興祖殺雞去了,因着初一早上要吃餃子,青萍和青果就準備餃子餡的事,林氏是主廚,正就着竈上的菜搭配,看怎麼燒,怎麼配盤。
“果兒,這紅薯粉條,你昨兒說要怎麼燒啊?”
正跟青萍理着蔥的青果擡頭說道:“把肉切碎了,跟粉條一起炒。”
這可是一道老少皆宜的好菜,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螞蟻上樹”,是從前青果必點的菜。
“那我先做紅燒肉,回頭你爹和小將把雞殺好了,就燉雞,再炒幾個小菜,最後把魚做上,就行了!”林氏說道。
鍋裡悶着紅燒肉的時候,林氏便開始剁肉餡,青萍和青果正準備將理好的蔥拿去井邊洗,忽的就見羅富貴在院子外面探頭探腦的。
“富貴,你幹什麼哩?”
羅富貴一聽青果的聲音,縮了縮腦袋轉身就想跑,等見青果沒追上來,他便站住了,對青果嘿嘿笑了道:“果兒,你家今天殺雞了是不是?”
青果看了羅富貴,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沒,沒什麼,”羅富貴撓着頭,笑了說道:“老姑說你家又是魚又是雞哪吃得完,讓我來拿半隻雞。”
“嗤”青果氣極而笑,她有時候真懷疑,這羅香園是不是陳氏親生的,這完完全全就養殘了啊!但凡有點腦子的,哪裡就能做出這種事來!
“你到是說得輕巧,給你們半隻雞?你們今年過中秋吃雞的時候,咋不分我們家半隻啊!”青果沒好氣的說道:“走,走,走,跟老姑說去,想吃雞,自己買去。”
“果兒,老姑吃不着,回頭,奶可會輕易饒了你!”
“我呸!”青果啐了一口道:“我客氣一聲,喊她一聲奶,我不客氣,她是個誰啊?別忘了,我們家已經出族了,跟老羅家沒關係。”
羅富貴傻眼了,他之所以肯來,是因爲羅香園答應過他,半隻雞的雞腿給他吃。現在好了,雞腿泡湯了不說,還被青果給臭罵一頓!
“富貴,”林氏聽到動靜,從屋裡走出來,“我這有素螃蟹,你要不要吃?”
“要,要,要。”羅富貴連忙點頭。
林氏笑着,轉身進屋裝了一大碗素螃蟹出來,“去,拿去吃吧。”
Wωω⊙TTκan⊙CΟ
羅富貴捧着碗高高興興的走了。
青果撇了撇嘴,轉身喊了青萍去洗蔥。
過了未時,便陸陸續續的有炮竹聲響起。這炮竹聲一響起,就是這家要吃年夜飯了。
“娘,這是我爺家的炮竹聲。”羅小將從屋裡跑進來說道。
林氏菜已經做得差不多,就剩最後一道魚還沒出鍋。
這做魚也有講究,有人家是整條的剪,也有人是切段的煎,因着是要吃整個正月的,最是考量一家主婦的事。
林氏把草魚分成了三份,分別是魚頭、魚身子、魚尾巴。這魚頭和魚尾巴她煎熟,放到一邊,魚身子則是加湯加料拿大火收汁,然後起鍋擺到盤裡,將之前油煎過的魚頭和魚尾巴裝盤,擺放成一條完整的魚。
這樣,即使一個正月下來,這魚看起來,還是完整的一條,就應了老人的話,年年有餘!
“這道魚做好了,我們家也就是可以吃飯了。”林氏對羅小將說道:“去,跟你爹把準備好的鞭炮拿出來。”
“哎!”
羅小將一陣風似的便往屋裡跑,嚇得青果連連叫羅興祖,生怕羅小將一個不小心把炮竹點了,把自己給炸了。
炮竹一響,年夜飯就開始了。
羅興祖看着滿桌的菜,臉上的笑怎麼壓也壓不下來。
“果兒她娘,你辛苦了。”
“不辛苦。”林氏搖頭,看着桌上的兒女,笑了道:“只要我們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我再苦再累都願意!”
青果不由便想起前世公司年夜飯間的杯觥交錯,暗忖:可惜沒有果汁,也沒有果酒,不然一家人喝點熱鬧熱鬧到是不錯。
沒了餐前致辭,也沒有對未來展望,有的是滿滿的溫馨和甜蜜。
羅興祖替林氏和青果她們三人一夾了一筷子菜,簡單的說了句,“吃吧,今天過年,愛吃啥吃啥。”
一家人便笑着開動了。
林氏的手藝確實是好,只將個青果吃得滿嘴流油,眼睛盯着桌上的菜還在放光,只可惜肚子卻是怎麼也裝不下了!她才放下了筷子滿足的說了句。
“啊,我吃得好飽。”
“我也吃飽了。”
羅小將緊跟其後放了筷子。
林氏和羅興祖是早就吃好了,只是一直在陪着他們,眼見他們放了筷子,便笑着說道:“吃好,就出去玩吧,仔細別傷着自己。”
“哎!”
羅小將第一個下了桌,跑了出去。
這個貧瘠的年代,別說是春晚,就連戲都沒有。好在因着三十要守歲,家家戶戶都備了不少的柴火,又有正月初一不動針不洗衣的說法,於是各家都在院子裡燒了堆火,熬夜把該正月初一的活都幹了。
小孩子們則舉着火把,你追我趕的玩官兵抓盜匪的遊戲。大人不時的喝斥一聲“小心,彆着了火”,孩子們應一聲,回頭又不知道瘋哪去了。
守歲還有歲酒吃。
其實就是將年夜飯的菜熱一下,隨便的吃點。
青果想起了前世吃的火鍋,老早就跟林氏說好了,守歲的夜宵,按她的想法來。
一鍋早就熬好的大骨頭湯,放入早就準備好的白菜、蘿蔔、豆腐、雞血,便是最簡單的一道火鍋。配上青果早弄好的調味料,雖然比不上前世的川味火鍋,可還是一道難得的美味!
說是守歲,其實也就是到了子時,家家戶戶放了掛封門的炮竹便都睡了。
次日,青果是在一陣鋪天蓋地的炮竹聲中被吵醒的,她睜眼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痛苦的將頭埋進了被窩裡。
這雞都沒叫啊!要不要,這麼早!
不管青果願不願意,反正這炮竹就斷斷續續沒停過,沒多久,羅興祖也摸着黑爬起來了。
“爹,這也太早了吧?”青果說道。
“不早了,人家家都打了,你再睡會兒吧。”
羅興祖現在出去打的這炮竹也有講究,叫開門炮,意思也就是辭舊迎新,開門紅的意思。
一陣噼裡啪啦的炮竹聲,青果的睡意是砌底的消失了。
正月初一什麼都講究個早,難得的林氏沒讓三姐弟睡懶覺,一一喊了起來。
“姐,果兒,穿新衣裳了!”
羅小將歡快的叫聲在屋子裡響起來。
用葉家賞的布,林氏給一家人全都縫製了一身新衣!
青果和青萍的是一身大紅的夾襖,林氏手巧,她自己是一身素面的秋香綠襖子,但卻給青果和青萍的棉襖領邊和袖口、下襬處用黃色的線繡了一纏枝的迎春花,這樣,姐妹倆這一身紅便多了幾分秀氣,少了幾分熱烈!
羅小將和羅興祖則是一身靛藍的袍子,也在領口和袖邊用白線繡了白色的纏枝蓮花,鄉下人極少有這般講究,是故一家人這身新衣穿出去,頓時便迎來了無數熱切的目光。
“哎呦喂,這最能幹的就是桂花了,看看這三個孩子穿的衣裳。”周氏上前扯了青果,前面看了,看後面,嘖嘖嘆道:“這衣裳比鋪子裡做的還強呢!”
“嬸,你這是變着法子誇自己吧?”青果嘻嘻笑了說道:“這衣裳還是您和我娘一起做的呢!”
青果的話引來周氏的哈哈大笑,點頭道:“不錯,不錯,嬸這是藉着誇你娘順便誇誇自己呢!”
周氏的話逗得周圍的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耳邊,忽然就響起一陣炮竹聲。
大年初一的這掛炮竹,三坑村是有講究的,每戶人家將長長的鞭炮繞着竹竿點燃,然後各家當家的男人舉了那根竹竿從家裡出發,往村口的穀場走,在穀場匯合,彼此恭賀新喜。說些吉利話。
“爹,我們也快些放炮竹吧,穀場上好多人。”羅小將衝羅興祖喊道。
“哎,這就放。”羅興祖笑着對羅福興說道:“福興兄弟,我們一起走吧。”
羅福興一迭勁的點頭說道:“好哩,興祖哥,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哎!”
於是,下一刻,又一陣震天的炮竹聲響起。而青果家新的一年,就在這樣和氣喜樂的局面中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