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阿媛之死

錦繡芳華之農門秀色

湖藍色的的帳幔,隨風輕搖。

夜色幽涼,馥郁的紫檀香,嫋嫋而散,幽靜美好。雕工精美的木質槅扇被月色映上一片淺白的光。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還有映照着月色而晃盪晃盪如同碎銀子一般的一池春水!

喻氏穿一襲淺綠色的軟煙羅中衣,偎靠在東窗下,目光怔怔的瞪視着這片她看了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景緻。

人常說物事人非,可是三年來,她還是那個她,園子還是那個園子,變的只是四時的交替!喻氏脣角嚼了抹自嘲的笑,伸出如脂如玉的手去掬那縷慘白的月光。

正從外面回來回話的喻嬤嬤,看着喻氏這副蕭瑟悽清的身影,由不得便嗓子一痛,眼眶跟着也紅了起來。

外面人都只道奶奶福氣好,既便是成親三年無所出,大爺依舊如新婚時般寵着護着,老爺夫人也從無爲難,反而面對外人質疑而多有維護,可是誰又能知道……喻嬤嬤眨落眼裡的淚,輕聲上前。

“奶奶,大爺回來了,說是回去換身衣衫就過來。”

喻氏收了手,回身看着喻嬤嬤,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嬤嬤你陪着我等了一個早上,趁着還有點時間,去歇息吧。”

“是,奶奶。”

喻嬤嬤退了下去,卻沒有回屋歇息,而是坐在了屋外的廊檐下,目光怔怔的看着月洞門外。

而屋子裡喻氏略略站了站後,便回身走到屋內,套了件嫩黃繡折枝梅花無袖上襦,又對着妝臺上的銅鏡,將原本散在腦後的發隨意的梳了個髻,取了枝鳳頭小銀簪給插上。一切弄完後,鏡子裡的那個人,失了之前的悽清,而多了幾分柔約。

喻氏看着鏡中自已略顯蒼白的臉,略一頓,擡手取了妝匣裡的胭脂拿簪子挑了一點,在手心拍散了,雙手輕輕的在臉上抹了開來,又取了一側的紅紙放在脣邊抹了抹。一切弄妥,鏡子裡的人便憑添幾許生氣!

恰在這時,門外響起細碎的步子聲,不多時,喻嬤嬤的聲音響起。

“大爺來了,奶奶在屋裡等着您呢!”

“嗯。”

清冷而淡漠的聲音響起。

屋子裡的喻氏僵了僵,但只是須臾的功夫,她便又恢復如初。

段世敏一腳跨進屋子,便看到衣飾整齊的喻氏正站在堂屋正中,目色溫婉的朝他看來。

“這麼晚了,怎的還不睡?有事,明天說不是也一樣?”段世敏輕聲說道,話落上前,走至喻氏身側,伸手去牽喻氏的手。

喻氏卻是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避開了段世敏伸來的手,段世敏微微一怔,耳邊卻響起喻氏柔和的聲音。

“原是打算明天再說的,後來,因爲心中有事,難以入睡,又聽下人說,爺回來了,便想着把您請過來,問一問,事情怎麼樣了!”

喻氏邊說,邊拿了溫着的茶壺替段世敏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了上去。

段世敏接了喻氏遞來的茶,一個晚上的奔波確實也累了,啜了一口茶後,他將茶盞放到一邊,擡頭看向喻氏,淡淡說道:“事情有變。”

喻氏錯愕的看向段世敏,好半響,才怔怔的問道:“怎的又有變了?發生什麼事了?”

燈光下的喻氏不論一嗔一怒間,無一不是風情!

只可惜……段世敏脣角挑起一抹淺淺的弧度,輕聲說道:“葉羽帶人趕在我之前,救出了羅青果!”

“啊!”喻氏驚詫出聲,不由,道:“事情安排的可說天衣無縫,葉羽他怎的就能找到羅姑娘?”

“葉羽向睿王爺借了麒麟衛!”

“麒麟衛!”既便是撲着脂粉,喻氏的臉也瞬間白的如紙,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段世敏,訥訥道:“怎麼就會驚動麒麟衛呢?”不待段世敏開口,她又一迭聲的問道:“現在怎麼辦?原本是想着,爺你偶遇羅姑娘,與她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這樣我們就能名正言順的向文家提出,納她爲妾,到時公公再給文大人施施壓,不怕他們不同意,可現在……”

段世敏看着急得不行的喻氏,忽的便“嗤”一聲笑了出來。

喻氏被段世敏這一笑給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話語,不明白的看着段世敏,“爺,你笑什麼?”

“你這般急做什麼呢?”段世敏好笑的問道:“你這麼想着擡羅姑娘進門,看來,你這心裡當真是一點都沒有我!”

喻氏看着段世敏略帶譏誚的笑,垂了眼,稍傾,淡淡道:“爺說笑了,你是我的夫君,我沒本事不能替爺綿延子嗣,難得,爺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姑娘,我自是要替爺分憂纔是。”

段世敏挑了挑嘴角,對喻氏的話一臉的不置可否。

默了一默後,段世敏看向喻氏,問道:“你找我來,就是爲這事?”

喻氏點頭。

“你還是按照之前我們商量的辦,讓人去跟文家說一聲,就說你要替我納妾,至於羅家同不同意,這事你別管。”段世敏說道。

喻氏不解的道:“爲什麼?”

“哪有那麼多的爲什麼?”段世敏不耐的挑了眉頭,冷冷道:“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是了!”

喻氏噎了一噎,但最後,還是點頭,說道:“是,妾身記下了。”

段世敏點頭,看了看屋外東邊已快發白的天,起身道:“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妾身送一送您!”喻氏起身。

段世敏擺手,看了眼身側低眉垂眼恭順無比的喻氏,淡淡道:“你放心,我這一輩子只會有你這一個嫡妻,只要我在一日,段家的榮華富貴便少了你的。”

“是,妾身記在心裡。”

段世敏扯了扯嘴角,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喻氏將人送到了門口。

廊檐下坐着的喻嬤嬤見着段世敏出來,連忙起身恭敬的站到一邊。

待段世敏走出了月洞門外,喻嬤嬤這纔回頭看向靜靜站在門邊的喻氏,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不早了,奶奶您歇下吧。”

喻氏卻是擡頭看了看東邊的天色,對喻嬤嬤說道:“不睡了,過不了多時便要去給婆婆請安,嬤嬤進來陪我說說話吧。”

“是,奶奶。”

喻嬤嬤跟在喻氏身後進了屋子。

喻氏走到屋裡南邊擺放的美人榻,和衣而臥,對搬了錦墩坐在她身側的喻嬤嬤說道:“嬤嬤適才都聽到了?”

喻嬤嬤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喻氏臉上便綻起一抹自嘲的笑,稍傾,冷冷說道:“他說,他對女子自來無感,可唯獨遇上羅姑娘時,他有着淡淡的感覺,嬤嬤您信嗎?”

喻嬤嬤猶豫着,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可要讓她說,卻又是另一回事。雖然眼前這個是自已從小奶到大,好比親閨女的小姐!

見喻嬤嬤一臉欲言還休,喻氏笑了笑,擺手道:“嬤嬤不想說,便別說了。我反正是進了這棺材了,日子能過出點新花樣也不錯,權當是看場熱鬧吧!”

“奶奶,”必竟是自已奶大的小姐,喻嬤嬤對喻氏還是心疼的,略一猶豫後,輕聲說道:“難道就不能請了老爺和舅老爺出面,把您接回家去?”

“接回家……”喻氏臉上的譏笑愈濃,冷冷說道:“您忘了,三日回門時,母親與你說的話了?”

怎麼能忘呢?

當時小姐羞於啓齒,她便私下裡與夫人把姑爺不近女色而好男風的事與夫人說了一遍。可夫人是怎麼說的?

既嫁進了段家門,生便是段家的人,死便是段家的鬼!

喻嬤嬤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裡不由想到,這大戶人家的男人玩個小廝什麼的原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是,自家姑爺,怎的就……喻嬤嬤搖頭。

喻氏看着喻嬤嬤長吁短嘆的臉,也跟着輕輕的嘆了口氣。

“嬤嬤,熬吧,日子就是熬出來的!”

喻嬤嬤擠了抹苦笑,勸喻氏道:“奶奶也不要想得太悲觀,即然還有能讓大爺看得上的姑娘,說不得大爺慢慢的就改過來了呢?日子還長着,也不能一眼就把人看死了!”

喻氏心裡僅管不屑,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嬤嬤說得是。”

終究是一夜未睡,儘管心緒難平,但閉上眼,喻氏還是慢慢的就睡了過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耳邊響起喻嬤嬤的聲音。

“奶奶,奶奶醒醒。”

喻氏很不相睜眼,但她不睜眼那個聲音就一直在耳邊響起。

萬般無奈之下,喻爭睜開眼,便看到屋子裡丫鬟進進出出,喻嬤嬤在一邊,輕聲的與她說道:“奶奶,該去給夫人請安了。”

喻氏便擡頭看向東窗外,天色白了許多,到了每日的請早安的時候。

嘆了口氣,喻氏扶着喻嬤嬤的手坐了起來,眼睛皮卻好似吊了塊石頭一樣,重的幾乎睜不開!心裡不由苦笑,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熬到什麼時候!

與此同時!

朱雀大街的睿王府一側的小門被打開,一抹清逸的身影,自門內走出,幾息的功夫,便消失在長長的街道上。

睿王府內。

幫着睿王爺換裝的莊氏,數次擡頭悄然打量睿王爺的臉色,當她又一次擡頭時。

睿王爺輕垂的眉眼微微一擡,對上莊氏的目光,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想問葉羽深夜來訪的事?”

莊氏笑了笑,輕聲說道:“妾身只是想跟王爺說,國事雖重,但身子卻還是要注意。”

睿王爺淡淡的翹了翹脣角。

“葉羽昨天送了個消息來!”

這就是想要說的意思了?

莊氏當即便順着睿王爺的話說道:“哦,什麼樣的消息?”

“都察院御史,段遠坤的!”

“段大人!”身爲睿王府切身利益者,莊氏自然知曉,段遠坤是恭王府一脈的人,這會子聽了睿王爺的話,不由便挑了眉頭,目光明亮的看向睿王爺,“段大人怎的了?”

睿王爺轉身端了丫鬟新沏上來的熱茶,擺了擺手,示意屋子裡的人都退下。

這才與莊氏說道。

“早些年,京都貴人圈裡不是說段遠坤家逃了個小妾嗎?”

莊氏點頭,歪頭想了想說道:“說是跟府裡的樂師私奔了!這多年前的事了,王爺怎的突然提起這事?”

睿王爺呵呵一笑,輕聲說道:“不是跟樂師,是跟段大人的男寵!”

“這……”

既便是見多識廣的莊氏也被睿王爺這話給驚得半響出不了聲。

好久,才訥訥道:“這怎麼可能?段大人他可是……”

“他可是父皇最爲倚重的老臣,是不是?”睿王爺看向莊氏。

莊氏點頭。

睿王爺便挑了眉頭,淡淡道:“那又怎樣?他好男風,養男寵,難道還會一五一十說與父皇知曉?遮還來及遮呢!”

莊氏是個聰明人,當下便想聯想到了段世敏婚後三年無所出的事,立刻擡頭對睿王爺說道:“那小段大人膝下一直空虛,會不會是……”

睿王爺點頭,“小段大人怕是比段大人更過之而無不及,好歹,段大人膝下還有几子幾女,可這小段大人卻是妻妾無一有所出,想來,該是隻好男風,而不喜女色!”

“那葉大人的意思是……”

“伺機而動!”睿王爺淡淡道:“段遠坤是四皇兄最大的依仗,若是沒了他在父皇跟前替四皇兄吹風,父皇那便能省點心力!”

莊氏點頭。

“前些日子榮陽候夫人使人送了貼子來,說是府裡的幾株西府海棠開得甚好,請妾身去賞花,妾身原還打算去湊個趣,只這幾日,身子有些疲乏,您看妾身是去還是不去?”

睿王爺不由便怔了一怔,這內宅之事,他素來不插手,怎的今日卻尋他拿起主意來了?但稍傾便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已讓莊氏多出去走動走動的話來。

默了一默,睿王爺淡淡定,“去吧,榮陽候府西府海棠頗爲有名,把金蓮也帶上,她平時也沒個走處。”

這回換莊氏怔住了。

她哪裡是真拿不定主意去還是不去,只是因着前些日子,睿王爺不滿意聖上對恭王的態度,有意讓她出去挑動挑動,而她也順勢放了點消息出去。

這纔有了榮陽候府候夫人遞貼子請她去賞花的事!

這榮陽候府是什麼情形?她相信,睿王爺便不是十分知道,卻也是有個六分了解的!旁的不說,便是四皇子府上的側妃,便是出身榮陽候府!

雖不是現任榮陽候鄭逢春嫡女,但卻是已逝榮陽候鄭遇春的親生女兒!

當年榮陽候鄭遇春救先帝而亡,因鄭遇春無子,聖上念及榮陽候之功,便將候位定給榮陽候之弟,現任榮陽候鄭逢春,又親自指了先榮陽候之女鄭秀麗爲四皇子側妃!

鄭家人仗着先榮陽候之功,平日裡本就趾高氣揚,鼻孔縫裡看人!待得這鄭秀麗嫁與四皇子爲側妃,更是越發跋扈,一副皇親國戚的嘴臉!

帝都城裡,別說什麼權貴豪門,就連幾位出嫁的公主,都沒少被他們得罪!

可以這麼說,即便四皇子還有所收斂,可這鄭家人,嚴經儼然一副正宗國舅爺的做派,甚至連四皇子正妃,正正經經的外家,涼國公府都頗有些不看在眼裡!

不過熟知內情的到也不奇怪,必竟恭王膝下的長子,是側妃所出!

榮陽候夫人請四皇子的死對頭五皇子妃入府賞花,唱的是哪齣戲,以鄭家人的作派,稍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想出來。

莊氏會不知道?

往常鄭家的挑釁,她都是四兩撥千斤的擋回去。

但因着睿王爺發了話,不願見四皇子得了聖心,這纔想着借榮陽候夫人這把手,在皇上面前上上眼藥水!

只,睿王爺剛纔明明說了,伺機而動!可,又讓她照舊依約前往,不僅如此,還把府裡蓮姨娘帶上!

睿王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莊氏擰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但臉上仍舊是恭順的應了一聲,“是。”

睿王爺看了看天色,起身道:“好了,我上朝去了,天色還早,你再歇息歇息吧。”

莊氏笑了應是,起身送了睿王爺出府。

她也沒如睿王爺所說,回去再歇着,而是喊了莊嬤嬤進來議事。

等莊氏把睿王爺的話跟莊嬤嬤說了一遍,就連莊嬤嬤這樣老成持重的人,都驚得半天臉上失了顏色,好久,才訥訥的說了一句。

“可真是驢糞蛋子表面鮮,外人看着還道段御史是怎樣的正人君子,這內裡早就爛透了!”

莊氏笑了笑,對莊嬤嬤說道:“段大人的事,我們不管,左右有王爺操這個心。我想着的是榮陽候府的事,怎麼辦。”

“照原來商量的辦唄!”莊嬤嬤輕聲說道:“榮陽候夫人可是沒少往咱們府裡遞貼子,他這臉伸得這般殷勤,您不對,也太對不住她的這份殷勤了!”

莊氏聞言,不由便嗔怪的瞪了眼莊嬤嬤,失笑道:“嬤嬤,這話在我屋裡說說可以,可別去外面渾說,仔細讓王爺聽到了,連我也保不住你。”

“娘娘放心,奴婢心裡有數。”莊嬤嬤說道。

莊氏便又說道:“我雖沒告訴王爺,打算怎麼做!但夫妻多年,他肯定也知道,我這是要出手,只,我卻是想不明白,怎的就讓我帶了蓮姨娘一同前去?”

莊嬤嬤便笑了道:“許是咱們王爺憐香惜玉,當真覺得這蓮姨娘沒處走呢?”

莊氏搖頭。

莊嬤嬤斂了臉上的笑,輕聲說道:“說起來,有件事還得回與娘娘知道。”

“嗯?”莊氏看向莊嬤嬤。

莊嬤嬤便說道:“昨兒寺裡回來的路上,蓮姨娘與奴婢說,想將她侍候王爺的日子調一調,放在二十五、六前後。”

“好端端的,怎麼就想着要調日子呢?”莊氏不解的問道。

“奴婢也覺着奇怪,因着娘娘您對蓮姨娘高看,奴婢便將她侍寢的日子也排在了她小日子前後,若是依着她的意思,這日子就在她每個月的月中,於子嗣上怕是艱難!”莊嬤嬤說道。

莊氏想了想,輕聲道:“既是她自已要求的,你就便照着她的意思來吧!”

莊嬤嬤便應了聲是。

莊氏又與莊嬤嬤說了會兒話,眼見得天色大亮,丫鬟進來侍候梳洗,一府的事還等着她去打量,便將適才的事放到一邊,由着丫鬟幫着梳妝,簇擁着去了王府的花廳,分派起一天的事來。

……

葉府。

朱氏正同朱媽媽商量着,挑哪個日子,請客,門外忽的便響起一陣喧譁之聲。朱氏喜靜,這是所有下人都知道的,朱媽媽覷了眼朱氏眉眼間的不悅,頓了頓,開口說道。

“夫人,奴婢出去看看?”

朱氏點了點頭,揉了眉頭對朱媽媽說道:“看看是哪個沒腦子的,當不好差,就換個地方讓她呆。”

這就是要打發人了!

朱媽媽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纔出門,便同正一臉糾結的雲紅撞了個滿懷,朱媽媽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屋子,一把年了雲紅往外帶,等走得略有些遠了,才壓了聲音問道:“你怎麼回事?都跟你說多少遍了,夫人這幾日心情不好,做事小心着點,怎麼這一大早,還讓人吵嚷了起來?夫人喜靜,你不知道嗎?”

雲紅一臉委屈的看着朱媽媽,嘟了嘴道:“媽媽,哪裡是奴婢不仔細當差,是七奶奶……”

慕容歡!

朱媽媽頓時變了臉色,她擰了眉頭朝雲紅說道:“七奶奶怎麼了?”

“七奶奶帶着天賜少爺,說是要來跟夫人請安!”

“這個攪事精!”朱媽媽恨恨的啐了口,對雲紅說道:“你也別去回夫人了,我跟你去打發了她吧!”

雲紅求之不得,她相信,她要是敢把七奶奶帶天賜少爺來求見的話遞到夫人跟前,夫人得要了她半條命!

當下,兩人走了出去。

等到了院子裡,一眼,朱媽媽便看到站在階沿下,穿一身連枝牡丹刺繡領煙霞紅秋菊提花對襟褙子的慕容歡,正擡了頭往裡張望。她的身側,粉粉糯糯的葉天賜,睜着一雙圓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着往裡張望。

見着朱媽媽,慕容歡連忙牽了葉天賜上前,遠遠的便朱媽媽溫婉一笑,“媽媽,母親可是願意見天賜了?”

朱媽媽挑了眉頭,目光淡淡的掠過脂光粉豔的慕容歡,最後落在葉天賜身上,“七奶奶,夫人身子不爽利,不見客,您回去吧。”

“媽媽!”慕容歡臉上頓時便起了一層急色,將身側的葉天賜推到跟前,哀切的說道:“媽媽,我們回來都這許多日子了,天賜從沒正經的給母親磕過頭,孩子成天的問我,怎的回到家也不見祖母,我……”

朱媽媽打斷慕容歡的話,“七奶奶,夫人是什麼樣的脾氣,您知道,有些話,我當奴才的不方便說,您如果執意要讓天賜少爺給夫人磕頭,也行,您把天賜少爺交給奴婢,奴婢領了他進去!”

慕容歡臉上神色一變,當即失聲道:“媽媽,天賜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我,您看,是不是讓我陪着他一起去?再說了,我這麼些年也從未曾在母親跟前盡過孝……”

朱媽媽目光含笑的撩了眼言詞懇切的慕容歡,淡淡道:“七奶奶果真是孝順之人,既是如此,那就帶了天賜少爺隨老奴來吧。”

話落,轉身便要往裡走。

慕容歡眉眼間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她身側的大丫鬟落翹緊跟着便要上前扶了她,還有她身後,葉天賜的乳母,以及另兩個婆子。

朱媽媽卻忽的腳步一頓,似笑非笑的朝慕容歡看過來,“七奶奶,夫人喜靜,您身邊這些人,讓她們都退下吧!”

“這……”慕容歡爲難的看向朱媽媽。

朱媽媽笑容不變,輕聲說道:“七奶奶是帶着天賜少爺來請安的,又不是來打架的,要這些人跟着幹什麼?”

“她們都是平時服侍天賜的人,”慕容歡笑着說道:“天賜暫時還不習慣身邊少了她們!”

朱媽媽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那怎麼辦?七奶奶長年在外,怕是不知道,奴婢卻是清楚,夫人屋裡經年也就是奴婢和魏紫兩人侍候着,多一個人,夫人看着都嫌吵,這一下子,這麼多人,萬一驚着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話落,朱媽媽站在那不動了。

慕容歡抿脣,目光微擡,對上朱媽媽似笑非笑的眼,稍傾,垂了眉眼,似是在猶疑,到底要怎樣做。

朱媽媽也不急,就站在那,看着她。

“奶奶,”慕容歡身側的大丫鬟,落翹,笑了上前說道:“要不,就奴婢陪着您和天賜少爺去給夫人請安吧?”

慕容歡擡頭看向朱媽媽。

朱媽媽笑着對落翹說道:“落翹姑娘,夫人不喜見外人!”

眼見落翹細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惱意,朱媽媽不由便冷笑,忖道:不就是想上門惹一場事嗎?只要,你有那個膽子跟我進去,夫人就是弄死了你這兩個賤人,大不了,這罪名我給抗了!

慕容歡眉色便有了淡淡的不悅,她擰了眉頭朝朱媽媽看去,“媽媽,你雖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但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七奶奶,奴婢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朱媽媽不卑不亢的迎着慕容歡,冷冷的說道:“奴婢也告訴您了,夫人不喜被人打擾,既然您堅持,奴婢自然願意成全您的孝心。只是這滿府上下,誰都知道夫人喜靜,您卻偏要帶着這些人進去,您到底是來盡孝心的,還是要擾人的?”

慕容歡臉上的神色頓時幾番變化!

孝心?

她就是把心挖出來喂狗,也不會去向着朱氏這個老虔婆!

朱媽媽眼見慕容歡神色難看,再次發力道:“也巧了,夫人一直說七爺一個人這些年在外辛苦,正想挑幾個人打發過去侍候他,七奶奶既然來了,不妨,等會由您親自過目,您看如何?”

慕容歡神色再次變的青紫交替,一對看向朱媽媽的眸子,恨不得噴出火來。

朱媽媽卻是,慕容歡越惱,她便越高興。

她就不相信了,憑着自家夫人這嫡母的身份還壓不住你一個庶子庶媳?你身後是皇宮的貴人又怎樣?這孝道擺在這,說破了天來,也是夫人佔着理!由來只有父要子死,子不能不死的!可曾有子弒父,而無罪的?

夫人與董明珠鬥了半輩子,厭了倦了,只求眼不見爲淨。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便要上門來找事,那就別怕把事惹大了!

慕容歡勉勉強強的扯起一抹笑,笑還沒展開,眼眶便紅了,下一瞬,豆大的淚珠“啪噠”一聲便掉在了地上,續而滿臉悽悽的對朱媽媽張了張嘴,但卻是一個字也沒說,最後長長嘆了聲氣,牽着葉天賜轉身便走。

雲紅看呆了,她之前跟七奶奶耗了那麼久,也沒得七奶奶一個退讓!眼下,朱媽媽只不過是幾句話……雲紅一臉崇拜的看向朱媽媽。

“媽媽,您好歷害!”

朱媽媽瞪了雲紅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怎麼說話的呢?”

雲紅吐了吐舌頭,低了頭。

朱媽媽對着慕容歡的身影,冷冷一笑,轉身對雲紅說道:“你等會雲院裡轉一圈,就說夫人心疼七爺,想給七爺屋裡添個人,七奶奶哭着走了。”

雲紅也不笨,立時便想到了朱媽媽說這番話的用意。當即,點頭道:“放心,媽媽,我一定把事給您辦妥了!”

朱媽媽點了點頭,纔要回去朱氏跟前覆命,不想卻見葉明霖怒氣衝衝的自外面走了進來!朱媽媽一怔之後,快步迎了上去。

“奴婢見過老爺!”

葉明霖狠狠的瞪了眼朱媽媽,拾腳便要往屋裡去,朱媽媽壯着膽子往前一攔,對葉明霖說道:“老爺,夫人這兩日子身子不好,她……”

“賤婢,連我,你也敢攔!”

葉明霖擡腳便朝朱媽媽狠狠踢了過去,幸虧離得遠,朱媽媽又早有防範,不待葉明霖的腳踢上身,她便往後退,只是一不小心,踩着了身下的裙襬,“撲通”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的!

葉明霖待還要上前,身後卻是響起一聲清冷的喝斥聲!

“葉明霖,我還沒死,我的人輪不到你來動手!”

葉明霖身子一僵,驀的回頭,便看到朱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出來,此刻正站在月洞門裡,目光如霜的盯着他!

那樣幽冷的眸子,就如同看待一團死物!

不知道爲什麼,葉明霖就感覺額頭的某一處,隱隱的作痛起來。

但轉而想到適才在園子裡遇上哭哭啼啼的慕容氏和葉天賜,頓時一股怒火又拔天而起!他擡手指着朱氏,怒聲罵道:“賤人,你把鈺哥兒媳婦怎麼了?”

“老爺,你冤枉夫人了……”

朱媽媽不顧摔得生疼的屁股,爬起來,便要上前解釋,只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葉明霖打斷了。

“我冤枉她?她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你個毒婦,鈺兒她娘已經死了,鈺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疼他的人,你還不放過!老天怎麼就不收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葉明霖怒聲罵道。

朱媽媽看着暴跳如雷的葉明霖,陷入深深的自責。

她怎麼這麼蠢,怎麼就沒想到,七奶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見夫人,而是讓老爺看到她在夫人這受了委屈,讓老爺以爲夫人爲難了她,好替她出頭!

這個惡婦!

朱媽媽狠狠的啐了口。

“老爺,七奶奶說要來向夫人請安,奴婢說夫人喜靜,讓旁人在外候着,七奶奶不同意,這才帶了天賜少爺走的,奴婢……”

“阿媛,”朱氏走了出來,打斷朱媽媽的話,冷冷說道:“你跟他解釋什麼?犯得上嗎?”

葉明霖原也就沒相信朱媽媽的話,此刻聽了朱氏的話,越發篤定朱氏是純心爲難了慕容歡,恨得額頭上的青筋像小蛇似的鼓了起來。

“毒婦,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朱氏呵呵一笑,淡淡道:“我心疼七爺膝下子嗣單薄,想着撥幾個人替他添枝散葉!怎麼?老爺因着心疼媳婦怕委屈了她慕容歡,竟連子嗣大事都能不顧?”

“你……”

朱氏卻是聲音一拔,悍然打斷葉明霖的話,高聲道:“我到是不知道了,這京都城裡幾年不回來,公公爲着媳婦還能吵到嫡妻屋裡來!葉明霖,她慕容歡到底是你兒子的女人,還是你的?又或者說,你們父子不分你……”

滿院子的下人聽到朱氏這誅心之話,頓時齊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抖。

夫人……夫人怎的就能說出這樣的話?

葉明霖眼前一黑,差點便撲通一聲裁倒在地上!好在,他死死的攥了拳頭,指甲摳得掌心血肉模糊,纔算是沒暈過去!饒是如此,也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毒婦,你說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朱氏呵呵一笑,咬牙切齒的說道:“要說報應,也該是報應你們這兩個不知羞恥的人身上啊!與我何干?怎麼,你們做得,我還說不得?”

葉明霖怎麼就會想到,他一時的激憤之舉,竟然會讓朱氏替他裁下了這麼個名頭!氣得喉頭一甜,下一刻,“哇”一聲,便噴出了一品黑血。

“毒婦,我一定要休了你!”葉明霖捂着胸口,搖搖欲墜。

一側的小廝眼見不對,連忙上前扶了葉明霖,一邊大聲說道:“快,快去大夫。”

“請什麼大夫?”朱氏冷冷說道:“要請,也是請太醫,耽擱了老爺的病情,十個你,也賠不起!”

小廝嚇得連連點頭,一迭聲道:“請,請,請太醫,請太醫。”

請太醫?

請來了太醫,今日之事,不管是真是假,便要傳進宮裡。

到時……葉明霖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劇痛之下,總算是神臺清明瞭許多,他指着朱氏,對身後的小廝吩咐道:“把夫人拿下,讓人備車送到家庵裡去。”

小廝們面面相覷。

這當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夫人是他們能動的嗎?

葉明霖眼見小廝愣在那,怒聲喝道:“我說的話沒聽到嗎?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

“老爺……”小廝爲難的看着葉明霖。

葉明霖氣急之下,擡手便朝小廝扇去,“反了你們,狗奴才!”

小廝捂着臉滾倒一側,跪在地上,直磕頭。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葉明霖回頭掃了一圈,眼見四周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當即大聲道:“你們給我過來!”

那些人哪裡敢依他的話上前,呼啦一聲作鳥獸散。

只氣得個葉明霖站在那直喘粗氣,又恨又不甘的盯着朱氏看。

朱氏冷冷挑了葉明霖一眼,稍傾嗤笑一聲,淡淡道:“葉明霖,想送我去家庵,你問過我兒子了嗎?是楠哥兒同意了,還是羽哥兒同意了?”

朱氏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這兩個出自朱氏膝下的兒子,從無與他親暱的片刻,他們的眼裡哪裡有他這個父親!

罷了!罷了!

這個家只要有她朱君英在的一日,便沒一日安寧的日子過。

葉明霖一咬牙,眸間兇光一閃,下一瞬,提腳便朝朱氏走了過去。

“毒婦,我跟你拼了!”

話落,擡手便往朱氏的脖子上掐過去。

“夫人!”

朱媽媽大驚之下,連忙上前扯了葉明霖的袍子,試圖要將他拉開。

朱氏也沒想到葉明霖會公然行兇,但她向來恨不得將葉明霖千刀萬剮,當下不僅不逃,反而迎着葉明霖便衝了上前,同樣喊了一聲,“我跟你拼了!”

葉明霖的手準確無誤的落在朱氏的脖子上,但付出的代價便是,臉上幾個血淋淋的抓痕!朱氏長長的寸長的指甲瞬間便將他的臉撓得血肉模糊!

“毒婦,你去死,你去死吧!”葉明霖不顧自已被撓得火辣辣的臉,咬着牙,渾身的勁都落在一雙手上。

“瘋了,這是瘋了!”

朱媽媽訥訥着,撲上前,不顧一切的去瓣扯葉明霖的手,可是她縱便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能讓葉明霖鬆開分豪,朱媽媽想也不想,低頭抱着葉明霖的手便狠狠的咬了上去。

“啊!”

葉明霖痛呼,下意識的鬆開了朱氏,腥紅着眼睛拎着朱媽媽的頭髮便是往地上一甩,朱媽媽因着朱氏被鬆開,急着上前察看,便鬆了嘴,被葉明霖趁勢一甩,人就倒在了地上。不等她起來,葉明霖已經狠狠一腳踩在了她的脖子上。

“咔嚓”一聲響,朱媽媽滿嘴血沫,瞪大了眼,躺在地上。

“阿媛!”朱氏發出一聲悽歷的喊聲,不顧自已如刀割一般的喉嚨,撲倒在朱媽媽身上,“阿媛,阿媛,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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