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的話只是開玩笑,沒可能同意沈燕西接近靜寧公主。祁連城又豈會不知,自然沒與霍天北提及。
商議之後,霍天北覺得祁連城的法子就不錯,欣然答應下來。
翌日,繼續趕路,只是氣氛略有不同。沈燕西因爲顧雲箏少見的大度、心頭的慚愧,對她很是殷勤,平日裡也開始不時與霍天北並肩前行,緩和兄弟兩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得知顧雲箏一直在給熠航蒐集有趣的玩物,沈燕西也開始留心,讓貼身小廝專門負責此事。每到一個地方,便會給顧雲箏蒐集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物件兒。
一來二去的,顧雲箏發現沈燕西這個人是天生的兩面派——兩種性情,因人而異。他對女子是出自心底的有着憐惜、善意——當然,不包括以前帶人冷淡無情的她;他對男子則總是存着計較、戒心、挑剔。
興許是她的確異於常人的緣故,這位沈二爺在她面前偶爾會腦筋失靈,總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令人捧腹。她便是再沒心思言笑,有這樣一個人同行,也時常忍俊不禁。
霍天北從來沒想過,沈燕西竟然能讓顧雲箏的心境有所緩解,實在是一樁意外之喜。
隨着離京城越來越遠、離西域越來越近,所見的民不聊生的情形越來越多了。去時路上,這一段都是夜間趕路,也就無從看到什麼,回來時皆是白日趕路,多少悲苦盡收眼底。
官道上,城牆內外,甚至市井間,都有着衣衫襤褸的流民,沿街乞討之人也不在少數。
霍天北能做的,不過是讓當地官府開倉放糧。
顧雲箏能做的,不過是給予一些太可憐的人一點銀兩。看到一些少年人、女孩子、孩童,她就沒辦法袖手旁觀。爲此,把隨身帶的銀兩花空了,也把沈燕西、燕襲的腰包掏空了。
後來,燕襲私下裡給了她一沓面額不等的銀票,一包散碎銀兩,“顧衡給的,銀兩您隨意打發,銀票就留着回府買些可心的物件兒。”
顧雲箏笑盈盈收入囊中,“謝了。”隨後又很是欽佩地看着他,“說起來,你這個人,可真是不簡單。”的確,周旋於三方之間,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燕襲笑了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幸好屬下從來不忘職責。”
之後一路無話。寒冬時節,一行人回到西域。
進到府中第一件事,當然是去看熠航。
這段日子,熠航住在鬱江南的院子裡。而此時,鬱江南不在,是章嫣哄着熠航。
霍天北與顧雲箏進門後,熠航呆了一呆,小臉兒上綻放出笑容,“天北爹爹!”
“乖兒子,想我沒有?”霍天北漾出清朗笑容,將熠航撈到臂彎,是真的想念這個小傢伙了。
一句話引得顧雲箏無語望天,章嫣強忍下了笑意。
“跟爹爹回房,你姑姑給你帶回不少東西,你去看看。”霍天北一面說着,已經將自己的大氅解下裹住熠航,大步出門去。
顧雲箏失笑不已,也不知這人的輩分是怎麼排的。
章嫣這纔有功夫上前施禮,“嫂嫂清減了不少,是不是路上太辛苦了?”
顧雲箏擡手扶起她,“是有點疲憊。”
章嫣忙勸道:“嫂嫂先回房歇息,過幾日我再去請安。”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顧雲箏由衷地道,“多謝。”
“熠航很是惹人憐愛,說起來該我謝他,否則日子還真有些無趣。”
“那你有空就去看看他。”
“好。”
顧雲箏回到房裡的時候,沈燕西也已帶着一堆玩具過來了。她看到很多沒見過的物件兒,不滿地道:“不是說找到新奇的物件兒就給我麼?怎麼你還私藏了這麼多?”
沈燕西理直氣壯的,“這是我給你賠罪之前在京城買下的!”
“……”
熠航被一堆玩具包圍着,特別開心的樣子。初時看到顧雲箏,因爲分別的這段時日,有點放不開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與她親近起來,扯着她衣袖問長問短。
只有肥肥有點鬱悶。因爲霍天北在的緣故,它只能可憐兮兮地趴在門口觀望。這些日子它長大了,更加肥乎乎的。等到霍天北去了書房,才高興起來,顛顛兒地竄到大炕上,用鼻子聞、用爪子抓熠航的玩具,玩兒得不亦樂乎。
這日晚間,府中衆人聚在暖閣,一起用飯。
飯後,熠航想跟霍天北一起睡,又不忍心讓肥肥獨自留在房裡,掙扎許久,還是決定陪着肥肥,走之前小聲對霍天北抱怨:“都怪你,肥肥那麼好,你偏不喜歡。”
霍天北失笑,“慢慢來。”
“不行,你要快一點喜歡它。”熠航很認真地道,“我喜歡的,你也要喜歡。”
“……還是要慢慢來。”
熠航瞪了霍天北一眼,撅着小嘴兒走了。
顧雲箏打趣道:“過段日子我就跟熠航、肥肥去過,看你怎麼辦。”
霍天北笑着將她攬到懷裡,“你忍心?”
顧雲箏戳了戳他的臉頰,“反正你這毛病要改。”
翌日,顧雲箏開始像模像樣地過日子:命人去找了一位有名氣的繡娘,又讓一名廚子教自己做菜。
霍天北的日子也逐漸有了規律:一早與沈燕西、鬱江南去練功場消磨時間,隨後去總督府處理公務,日暮時回來。
鬱江南手邊有不少協助霍天北的事情,平日裡也是早出晚歸。
只有沈燕西,最是清閒。他消磨時間的地方,大多是在正房,或與章嫣一起陪熠航玩兒,或與顧雲箏鬥嘴、閒聊。
回西域的路途中,沈燕西是顧雲箏的開心果。而在顧雲箏開始學做菜的這幾日,她成了沈燕西的開心果。
教顧雲箏下廚的是葛媽媽,廚藝是最佳,卻完全不精通傳授廚藝的門道,尤其是教顧雲箏這主持中饋的人,總是讓她慌亂不已。
於是,顧雲箏連學了三天,只學會了紫菜豆腐湯和黃瓜豆芽。
這天下午,她沒精打采地從小廚房裡出來,招手喚沈燕西,“我是不是特別笨?”
沈燕西端詳着她微亂的髮髻、沾了點兒麪粉的小臉兒,“不像啊。”
“不像我怎麼就學不會呢?!”顧雲箏氣鼓鼓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跟誰慪氣。
沈燕西撓了撓額角,“我倒是也會做菜,也會指點人的廚藝,但我也不能教你。”隨後,很困惑地看着她,“你怎麼不讓老四教你呢?”
“他?!”顧雲箏睜大了眼睛,“他會嗎?”
“你不知道?!”沈燕西驚歎,隨即連連搖頭嘆息,“唉……唉……真不知道一個女人怎麼能把日子過成你這樣……”
“別廢話。”顧雲箏對於這無意中得知的事好奇心空前強烈,“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沈燕西撇一撇嘴,“我們兄弟四個,有那麼個師父,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下廚當然也一樣。我們四個的手藝,那可都是一流的,當然了,也是師父太難伺候的緣故。”
“是啊,原來我居然沒想到。”四個空前倒黴的人,一度過的是連大宅門裡的僕人都不如的日子,下廚當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隨即,她擺了擺手,“廚藝再好也沒用,他纔沒閒心教我。”
“倒也是。”沈燕西有些同情地附和,隨後勸道,“不然就別學了,誰又會指望你和別的貴婦一樣。”
“看不起我?”顧雲箏挑了挑眉,走向正屋,“我緩一緩,明日繼續。”
沈燕西啼笑皆非。
第二日一大早,顧雲箏便鑽到了小廚房裡,對葛媽媽道:“不論怎樣,午間我要做出四菜一湯,也就是說,這半天光景,你要教會我三道菜。我還學不會的話,你就只能陪着我餓肚子了。”
葛媽媽恨不得要哭了,“夫人,奴婢別說餓一頓兩頓,就是餓一天兩天也行啊。奴婢只是看不得您這麼辛苦。您說您又何必呢?想吃什麼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因爲我學不會,越是學不會越要學。”顧雲箏掂着菜刀,“你別慌,就把我當成給你打下手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別約束,知道麼?”
葛媽媽稱是,卻是腹誹道:別約束,怎麼敢呢?
顧雲箏又道:“別再讓我只做涼拌菜、湯羹了,我要炒菜。”
“好好好。”葛媽媽問道,“夫人想學哪三道菜?”
顧雲箏撫額嘆息。她想做琵琶大蝦、蟹粉獅子頭,還想做野鴨桃仁丁——想又有什麼用,別說現在根本是一竅不通,單說食材就不一定有。
也許真要換個人來教自己了。她正琢磨着這件事的時候,身着練功服的霍天北施施然走進門來。
葛媽媽慌忙行禮。
“下去吧。”霍天北把小廚房裡的人都遣了,這才走到顧雲箏面前,颳了刮她鼻子,“心煩了?”
“不煩纔怪。”顧雲箏看着他一身打扮,“跑這兒來練什麼功?”
“聽二哥說你快走火入魔了,過來看看。”
顧雲箏忍不住笑了,“倒是想走火入魔,現在是一點東西都沒學到,恨不得什麼都不讓我做。”
“我教你?”霍天北挽起袖子,“敢做我徒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