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他還有這份心思……這男人的腦筋是長擰了不成?顧雲箏恍惚地想,不論如何,這男人在這件事情上,值得她一生銘記。
他初時帶着幾分試探的意味,舌尖抵進她口中的時候,氣息灼熱幾分,呼吸亦變得急促起來。
顧雲箏已經全然懵了,手抵着他胸膛,身形向後退去,想問清楚他這是在唱哪一齣戲。
霍天北的手沒入她發間,扣住她後腦,手勢強勢,使得她頭上簪釵逐一鬆脫,掉落在椅子上。
隨即,他的手輕輕碰了碰她受傷的左腿,模糊叮囑:“別亂動,別用力。”
這證明的是他真沒發瘋,神志不清的人不會還記掛顧及這些。
顧雲箏心頭一暖,抵着他胸膛的手沒再施力。
良久,他雙脣滑到她耳際,合着灼熱的氣息,低聲道:“報仇重於一切?那我呢?”
顧雲箏忙着調整紊亂的呼吸,沒搭話。
“我只是你用來複仇的刀槍?”
這就是顧雲箏回答不出的問題了。她並不清楚,他對她到底意味着什麼。
“若是我不能爲你所用,你是不是就要委身於他人?”
顧雲箏沒想過這問題。
他雙手撐在座椅扶手上,輕輕咬住她耳垂,一點點用力。
慢慢的,有些疼了。在顧雲箏懷疑他要把自己耳朵弄得殘缺不全的時候,他又放鬆了力道,極輕柔的含吮,將折磨迅速變爲撩撥,“你可以愚蠢一次,你能依仗的是我不會放手,更捨不得殺你。”
顧雲箏輕輕推開他,和他拉開距離。
幾番長久的沉默之後,暮光已降臨,室內光線很是黯淡。
她輕聲問道:“你……你把我弄得雲裡霧裡的。爲何這般確定?”
“你知道很多年以來,除了師父、三哥、三個異姓兄長、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之外,人對於我來說是什麼東西麼?”霍天北似是答非所問,語氣卻是沉緩冷靜,“意味着的是如蛇蠍一般,離我越遠越好,離近了我就不能忍受。至於爲何,我已記不清——是真的記不清了,很多記憶我已模糊,是自心底不願記得所致吧。我用去幾年,才能習慣下人碰我的東西,在我身邊走動。至於女人,我不相信我還願意離誰這麼近、願意碰誰。到如今,我以往厭惡的還是厭惡,還是不能讓誰靠近。”
他說到這裡,漾出一抹單薄的笑意,“有些人也許就是命裡註定,像是劫數一樣。所以,日後你的事我們商量着來,我的條件還是你留在我身邊,不能離開。就算我在你心裡是刀槍一樣的兵器,你也得每日精心打理着。”
顧雲箏受震動的是他初時一番話。早已看到過的事,聽得他親口說出,感觸又是不同。
那麼多年,他願意放在心裡願意靠近的,只有七個人。
一同出生入死的將士,或是聚少離多,或是今日傾談明日天人永隔。
是這樣孤獨的一個人。
也只有這樣孤獨的一個人,才能用那樣一個簡單的理由答應她,不要她離開。
也許他心底始終留有一個幼年的他,需要人走近,又怕人走近,一切全憑牴觸與否。
“答應麼?”霍天北抵着她額頭,一手尋到她的手,輕輕握住。
“答應。”顧雲箏不假思索地道。
這時候,徐默回來了,站在書房外面道:“侯爺,您要的東西拿回來了。”
霍天北走出門去,旋踵回來,手裡拿着信封。他點燃明燈,將信紙取出來看。前兩頁是顧雲箏左手寫下的詩詞,最後一頁只寫了一句話:鎮國將軍嫡女:雲箏。
他將筆墨紙張推到她面前,“再寫一份給我看。”
顧雲箏只覺得自己遇到同類了,不論在怎樣確鑿的證據面前,都不能輕易相信。她笑了笑,又提筆寫了一遍。
霍天北看着她是用左手,想到她以往一說起雲家事就無從冷靜,再比對一番筆跡如一,不得不完全相信身邊真的發生了這種奇事。
隨即,他就生出了諸多疑問:“按理說,你是雲家學藝最精之人,怎麼也會一同落難,完全可以逃脫。另外,真正的顧雲箏又是怎麼死的?只爲了給你讓位就死了?”
顧雲箏歎服,關於自己身死,她告訴他的確是死得蹊蹺,至於真正的顧雲箏是怎麼死的,她就不知情了。說完這些,她忍不住笑,“真是沒見過你這種人,心裡一點都不害怕麼?”
“怕。”霍天北道,“怕真正的顧雲箏沒死透,哪一天又回來把你這鳩佔鵲巢的趕走。”
顧雲箏笑出聲來。
“不論這奇事是真,還是一個我看不出一絲破綻的局,都得認。”
他這心思,和她一度覺得如今一切恍惚失真相仿。尤其在他這種人心裡,恐怕沒有絕對相信無一絲懷疑的人或事。
隨他去吧,反正眼下她該做的都做了。看看天色,她說道:“你是回房用飯還是在這兒?我得回去,陪着熠航用飯。”
“你回房吧,等會兒大哥要過來。”
“蔣晨東?”
“對。今日範啓、燕襲的事,他出了一份力,少不得要過來一趟,說說日後打算。”
“嗯。”
“還有一件事,我得提前告訴你。府裡這些事處理清楚之後,二哥、三哥會住到府中,還有一些家門橫遭禍事的人,也會陸續前來。”
顧雲箏目光微閃,笑,“其實,你不幫我也要幫鬱家討還公道,幫我只是捎帶着多處理幾個人。”
“這麼想也行,起碼我心裡好受一些。”
“那你當我什麼也沒說吧,只記着我有求於你就好了。”顧雲箏笑着揚聲喚春桃進門,返回正房。
霍天北看着她離開時,想到一件事,眼中現出狐疑,對她說過的一切又生出了懷疑。
他喚徐默進門,拿起顧雲箏寫下的詩詞,“命人加急送去京城,查證這是不是鎮國將軍嫡女的筆跡。”
“是!”
夜半,顧雲箏恍惚中聽聞霍天北進門的聲音,又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寬衣歇下。
顧雲箏還處於半睡半醒間,也就沒說話,只當自己還在夢裡。
霍天北在她身側躺下,動作輕柔地把她攬到懷裡。
顧雲箏不由無聲地勾了脣角。她實在是看不懂這人,說出實情後,她心裡都有些彆扭,他卻還如以往。真是不服不行。
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指撫上她脣角。
顧雲箏笑容僵住。
霍天北卻輕笑起來,“裝睡呢?”
顧雲箏應聲,“本來就沒完全醒過來。”
“在笑什麼?”
顧雲箏實話實說了,“我都不自在,你倒是一點都不怕。”
“你又不是像屍體一樣,我有什麼好怕的?”
“……”顧雲箏怕又引出他很多問題,便問起府中事,“你打算怎麼發落太夫人、大爺、大少爺?還有二爺二夫人,他們可是一直沒在明面上開罪你,你拿他們也沒轍吧?”
“太夫人先關起來,關乎女人,輕不得重不得,我再想想;大爺於公於私都沒活路了,他以爲這些年的過錯罪不至死,未免異想天開;至於錦安,給他找個管制嚴厲的廟宇,有沒有佛緣,全在他。”霍天北最爲難的也是二爺二夫人,“說起來他們這些年倒真是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日後不如讓他們自己選,遠走高飛也好。來日與我敵對,也非我不容他們。”
顧雲箏點一點頭,“這樣也好。分派出一些人手盯住他們,幾年之內不讓他們惹出禍端。年深日久了,就隨他們去。”終究是沒有犯下滔天罪孽的人,不需讓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若來日他們站在敵對的位置,非他能左右,亦不需再講情面。說白了,一個封疆大吏,對手多的是,多兩個少兩個無甚差別。
霍天北問她:“你呢?日後什麼打算?”
顧雲箏反問道:“你還在尋找雲凝麼?”
“手下一直在找,還沒音訊。”
“如果找到她,你打算怎麼辦?”
“妥善安置起來,日後……”霍天北沒把打算說完,“你覺得該怎樣?”
“她應該有她的打算,你不想按她意願行事?”
“要看她是什麼打算。還是先說說你吧。”
顧雲箏不假思索地道:“我當然是想早日回京。”
“……回京城,要等。”這是霍天北能給出的最樂觀的回覆,“你想隻身回京,從我這兒就行不通。”
“我能等,別讓我等到那些奸臣壽終正寢就好。”
“不需那麼久。再者,留在西域也可以將奸臣逐一剷除。關鍵還是皇上,只看這兩年的荒淫無道,怕是隻願意聽奸臣的謬論。”
今日這是第二次聽到皇上是昏君的言辭了。顧雲箏想了想,問道:“眼下是不是隻有西域還算得太平?”
霍天北輕聲嘆息,“應該是這樣。多少地方已是怨聲四起民不聊生了。一件奇珍異寶、一名絕色美女就能讓皇上心意動搖,那是個什麼人,你自己想。”
他想說的其實是祁連城那句話——忠良受害的元兇,其實是皇上。只是他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一些話不好直接說出口。
顧雲箏很想說,何必效力於這樣一個昏君,反了他算了。可也只能想想。什麼人不被逼到絕境也不會動造反的心思,他的仇恨都是來自於身邊人,皇上跟他可沒有不共戴天之仇。除非他能將她的仇恨當成他的,那樣的一日……太遙遠太不切實際了。
霍天北此時在想的是,如果她所言非虛,如果她願意出自真心留在他身邊,不是像如今這樣總讓他覺得她隨時有可能抽身離開,那麼,也許,他可以與她一起並肩扛起那份血海深仇。可是,有件事,又讓他還無法相信。
或者,他想,自己不願意相信的,是這太過離奇的事情?到底爲何,他也說不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十六點送上第三更,現在還木有寫完(⊙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