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參的帳要做好並不難,蛛網有許多種手法足以把這些事處理得很漂亮,方景城讓他在帳上寫的東西也並沒有十分複雜不好理解,傅問漁把民間商人向流七月的事要上升到祈國與豐國的層面上,祈國那邊傅問漁拿下欒二千並不算很難,豐國這邊自己就不能比她晚了,要同樣把事情幫她做得漂亮些。
所以孫參記下的帳無非是這筆糧食借調去祈國的記錄,因着傅問漁的數目過大,方景城不能一次把她要的數量全寫上去,便只記了這頭一批運過去糧食的十來萬石,這其實也不算是小數目了。
不是傅問漁一開始想不到就直接向豐國的朝庭借糧,而是傅問漁深知豐國朝庭是何等秉性,他們並不會對祈國伸以援手,這才找上流七月。
數目寫了帳,但是國庫裡的糧食並沒有動,孫參想過,王爺就算做了個帳也沒有什麼用。
但是城王爺說,無妨你儘可去做。
於是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孫參將帳冊拿好,又誓死如歸了一番,在金殿上跪着向皇上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方伯言這兩天還在一心一意地等着方景梵和溫琳進京的事,他們兩個按着時間來說,最多在後天時分就該要到京中了。
等他們到了京中之後,方伯言要好好問問他這個兒子,爲何不將白氏遺帛上交反而私藏?是何居心,有何陰謀,他還要問問他的好兒媳溫琳,你是朕派去看着太子的,是要去扶太子走上正軌的,爲何發生這麼大的事竟敢不向京中回報。
所以他對孫參的有本要奏顯得漫不經心,因爲於方伯言而言,暫時沒有什麼事能讓他轉移對白氏遺帛的關注度。
然後孫參大人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全身顫慄如同篩糠:“皇上,太子殿下前段時間向臣調用了不少糧草,足足十餘萬石,說是他練兵之用,可是近日來臣查些糧草下落,發現,這批糧食並未送去末族太子練兵的地方,臣心惶恐不安,細翻帳冊,發現後來太子殿下又陸續調過不少,每次都是十餘萬石,近乎十來,這便是百萬石的糧食!臣不敢再做隱瞞,故而上報皇上,請皇上定奪!”
“你說多少?”方伯言的眼睛微微一眯,幾乎有如實質的龍威壓得孫參擡不起頭來。
孫參的頭埋得更低,都已經牢牢地貼着地磚,聲音也發緊,好似快結巴了一般:“百萬餘石。”
“這都是太子要的?”皇帝讓太監將帳冊送上去,翻到孫參做了手腳的那一頁,往後連翻不少地方,果然可見方景梵調用糧食的記錄,而且筆跡頗久,看上去已有一段時間。
孫參應話:“是,皇上,臣不敢再自作決定,故來稟告皇上。”
“爲何不早來上報!”皇帝將帳冊一把扔到孫參臉上,怒喝一聲。
“太子殿下千叮嚀萬囑咐,說此事不可太過張揚,又說他在末族練兵是得了皇上您的允許,否則他也不敢練私兵調私糧,還說如果臣將此事說出去便是與皇上您作對,與他作對,我全家必然不得好死,臣……不敢說啊!”
大概人在極底恐懼的情況下總是能爆發出令人詫異的力量的,所以孫參明明對皇上十分害怕敬畏,但這時候說起大話也極爲流暢順利,旁邊站着的胡膏脣角動動,這人倒是比姜應生懂事,沒學着姜應生要在這朝堂上反咬王爺一口,最後落得個被皇帝一劍抹了脖子的下場。
皇帝近日來真的是覺得流年不利,日子不安生,太子和太子妃這會兒還在路上,眼看着要進京了,本來禍事就已夠讓他生氣,這會兒還捅出個糧食的事來。
百萬餘石糧食,這幾乎是整個祈國半年的口糧,方景梵他何以敢如此放肆!調用這麼多糧草!他要練多少兵!來信說不會超過十萬餘,不超過十萬餘的軍隊能吃得下這麼多糧食嗎!
若說這裡面沒有貓膩,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他咬着後牙槽,剋制住要像上一次殺了姜應生一般殺了孫參的暴怒火氣,一如上次,讓其他的臣子先下去,留下了胡膏與孫參……說起來,皇帝對胡膏已是越發的信任,這種信任並非源自於某種感情上的相信,而是對他能力與實力的信任,胡膏當初在金殿上跟皇上撐着不跪硬着脖子說那些話,總還是有很大的效果的。
“糧食運去了哪裡?”皇帝悶雷般的聲音問着孫參。
“早先的確是往邊關末族的方向,可是到了末族山腳下卻打了個拐了去了商洛,過了商洛之後又到了碼頭港口,大概是出海了,下官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在練水兵。”孫參照着方景城的交代,老實地說道。
“你是說出海了?”皇帝的眼睛都眯起寒光,危險有加。
孫參看着全身一抖,連聲說道:“皇上,微臣絕不敢有半分隱瞞,句句屬實啊皇上,微臣未能及時上報是微臣之疏,微臣知錯,微臣真的知錯啊皇上!”
說話還是蠻有技巧的,只說知錯不說知罪。
皇帝卻聽不太進他這些話,只是問胡膏:“此事你如何看?”
胡膏神色難得的肅穆:“回皇上話,臣以爲,孫大人既然將此說給皇上您聽,就是說明此事絕非虛構,我豐國糧食大多存放在安平城的糧倉內,足有數百萬石,是多年積累下來以備豐國有不時之需所存,而從安平城運糧去港口,根本不需過京中,有官道可直通港口,這原先本是爲了方便豐國與祈國生意而特意擴寬的一條路,現如今這些糧食聽孫大人說,運了港口,臣覺得……此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是說話更有技巧的人,巧妙地避開了末族,商洛兩地名,還巧妙地引出了安平城往港口去的官道,更巧妙地點出了祈國,皇帝怕是心中已有陰影。
皇上的神色明滅不定,望着孫參的眼神不時透着狠辣,此事畢竟涉及太子,他有心要除掉孫參滅口也是可能的,而他猶豫的原因無非是因爲他勉強算得上是個好皇帝,沒有隨手殺臣子的習慣。
胡膏心中一凜,他接到過方景城的命令,如果孫參懂事會說話,自己便要保下他一條性命,這會兒皇上在漸生殺心,胡膏必須想辦法阻止。
思忖片刻,胡膏對皇上說道:“不過,此事倒要褒獎一番孫大人,若非孫大人忠君愛國,冒着被太子殿下罪責的風險將此事上報,只怕還不知要瞞下去多久,孫大人一片忠心,倒是十分難得。”
皇帝緩緩出了口氣,孫參剛要說話,卻被胡膏一腳踩住了手指讓他不要出聲,這種時候向皇帝求饒只能讓皇上把剛剛消了一些的火氣又激上來,安安份份地待着便好,說好了保他一命,就絕不會讓他死在這個地方。
“皇上,臣有一議。”胡膏見皇帝神色鬆馳了些,趁熱打鐵。
“說說看。”
“此事既然是孫大人發現的,何不讓孫大人前去安平城查看一下糧食到底如何了,如果不見了百萬餘石糧食,那糧倉必是瞞不住的,而且太子殿下此事做得頗是隱秘,想來是有高人相助,不細查的話,怕是難以查清真相,也無法還無辜之人一個清白。而此事甚大,不好再過份驚動他人,而孫大人身爲戶部尚書去巡視糧倉,本也是極爲合理的事情,交給別人,不如交給他。”
胡膏認真地說道,這便是要開始將孫參送走了,否則他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指不得哪天皇帝看得不順眼了,又覺得天家這麼大的醜聞讓一個外人知道不合適,就要把他給殺了,送走了安生,免得出事。
皇帝聽罷點點頭,讓孫參聽旨:“朕便着令你去安平城查明此事到底有多嚴重,太子帳上調了一百萬石糧食,去看看這些糧食是否全部調走了,幾時調走的,有哪些人與太子共同謀劃此事。”
“謝主龍恩!”孫參差點哭出來謝恩,若不是這會兒還在宮裡,他只怕早就癱軟成一團泥了。
他進宮前,一直擔心自己腦袋要掉,只是看掉在誰手裡而已。今日依了城王爺,有可能掉在皇帝手裡,不依城王爺,卻是必定死在城王爺手中,他只好來搏一搏。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來從來正直不阿的左相大人胡膏竟然也是城王爺的人,孫參越想越害怕,後怕,城王爺明明都已經離京那麼久了,明明都已經撒手不管京中的事了,可是京中依然不知藏了他多少人。
就連胡膏這樣的人都能爲他所有,這京城,還有什麼事情是他辦不到的?他深深地爲自己的選擇而慶幸,保得一命不說,連官職也保住了,還能逃出京城避禍,這種事靠他自己是死活做不到的。
如果沒有依城王爺的話行事,不說別的,僅憑胡膏大人一張嘴便能把他說死,畢竟,胡膏大人可是在金殿上跟皇上爭過一口氣,還能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