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的夜晚比白天讓人舒服得多,暖黃色的宮燈給這紅得悽豔的地方送來一些暖色,影影綽綽的紗幔輕輕隨風飄動也不見白日裡的囂張嚇人,還有那些名貴的器物也被鍍上了柔和的暖光,透着淡淡的顏色。
最重要的是,鳳儀宮的晚上很安靜,沒有那些吵得人腦仁疼的陰謀話語,也沒有來往不休的各路人馬。
有的只是溫琅跟蕭鳳來兩人的幾乎貼身對峙,鋪着精美磚石的地上倒映着兩個人影,兩個人影幾乎要交疊在一起。
溫琅悄無聲息地往後挪了一步,拉開些與蕭鳳來的距離,他繼續擡頭望着天:“母后千金萬貴之軀,他人豈敢與母后相提並論,兒臣萬萬不敢作此評價。”
“你少給我來這套!”蕭鳳來逼進一步,又把那距離拉近:“我跟她比,誰漂亮,誰聰慧,你說!”
溫琅望天,再退:“自然是母后更優雅,最睿智。”
蕭鳳來再進,再逼:“你看着我說話,你爹沒教你跟人說話要看着對方嗎?懂不懂禮貌了!”
溫琅要炸了,你他媽把我爹弄成那副德性了我還沒找你麻煩,你居然敢說我沒禮貌,你誰啊你,你真把你自己我當我娘了啊!
但他沒有,他只是繼續退,狠狠一低頭看着蕭鳳來雪白的腳尖兒:“是,母后教訓的是,兒臣記下了。”
蕭鳳來冷笑了一聲,踩着他退的步子一路逼近:“所以你不說是因爲你覺得她比我漂亮比我聰明瞭,是不是?”
溫琅不說話,他是萬萬說不出詆譭傅問漁的話的,這個小皇后腦子有點問題,很久以前溫琅就知道了,所以他一般不大愛跟小皇后打交道,他只是默默地又退了一步。
“你躲什麼啊!跟我說句話這麼難嗎?你很喜歡傅問漁,對吧?”蕭鳳來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已經快要把溫琅逼到沒地方可退的地步了。
“兒臣私事,不好與母后細說,還望母后寬容。”溫琅卻只想快點逃離這鬼地方,這女人實在太嚇人了!
蕭鳳來突然雙手一伸,兩手抵在牆上,溫琅在她兩臂之間,這姿勢……真是不愧於名震天下的十八歲小皇后盛譽,當真霸氣得很,她恨恨地咬着牙:“溫琅,你再敢自稱一個兒臣,再叫我一聲母后,我就殺了傅問漁!”
溫琅本是低着頭,盯着地板看,也準備想辦法脫身遠遠躲開這個瘋女人,只是他聽了這句話之後,突然就不想逃了,相反他之前面對蕭鳳來的種種尷尬和難堪也化爲虛無,像是突然換了副神色一般,他擡起頭,讓蕭鳳來得償所願,他定定地看着這張美豔至極的臉,帶些笑意說道:“你若敢動她,本宮就將你這鳳儀宮一把火燒成灰!”
蕭鳳來微怔,這好像是五年來,他第一次這般直視着自己,以前他看到自己,總是逃都來不及,別提正眼瞧自己一眼了,根本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想聽見。
這真的是一個極美極美的女人,哪怕是她出神發怔的時候,朱脣微微張啓,嫵媚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之色,也只會更添他種風情。
蕭鳳來還未回過神來,溫琅已推開她雙手走到一邊,握着扇子拱手彎腰:“兒臣告退,母后安寢吧。”
“我說過不要叫我母后!”蕭鳳來突然尖厲地叫喊一聲,聲音極爲尖銳,這麼多年他不曾正眼看過自己,如今爲了一個傅問漁,他倒是捨得跟自己對視了?不僅對視,這還叫上板了!
兩年多前,溫琅因爲四方會談去了豐國望京,回來就念叨着“傅問漁”的名字,蕭鳳來她起先並不知道這個傅問漁到底是什麼人,後來多處打聽,原來不過是豐國城王爺的女人,溫琅他倒是好本事,挑來挑去挑中了一個別人的女人!
溫琅學着方景城的樣子,撣了撣衣袍,冷眼看着蕭鳳來:“母后說只要兒臣來見你一面,你便會退兵,請母后守約。”
他說罷,暗自腹誹了一聲“此人多半有病”,瀟瀟灑灑離開,一步踏出鳳儀宮,只覺得通體舒泰。
蕭鳳來走到門口看着溫琅走遠的身影,突然狂笑出聲,驚得滿屋暖黃的宮燈盡數熄滅,甚至帶來了風捲起了外面庭院中的花瓣,她緩緩走進常年溫熱的溫泉裡,整個人都泡在裡面。
水波粼粼,月色一照,一道道波紋,蕭鳳來那張美得不可直視的臉就在這水波里,透着駭人心魂的美麗絕豔。
“傅問漁。”她張嘴無聲地動着嘴型,眼神裡不似恨不似憎,她只是無聲地念了一聲。
睡在方景城懷裡的傅問漁這一晚上受了許多無謂的對比和咒罵,似有所感一般打了個噴嚏,方景城緊了緊手臂抱住她:“彆着涼了。”
“睡不着了。”傅問漁眨眨眼睛,有些惱火。
“想什麼?”方景城依舊閉着眼睛,輕聲問她。
“我一直在想蕭皇后如果答應退兵,會做些什麼。”傅問漁坐直身子,方景城便起來讓她倚在自己胸口,又拉過被子蓋住她身子。
“你是擔心她那二十大軍回撤,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溫琅?”方景城問道。
“不錯,溫太子此次與你裡應外合夾擊於她,按說她不會不動氣纔是,我們對祈國的情勢到底不如他們瞭解,我擔心溫琅太子會有麻煩。”傅問漁輕聲說道,倒不是別的,只是溫琅畢竟是他們誘着跳進這個坑來,就要保證他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這是基本的道義問題,傅問漁坑天坑地,不會坑自己人。
方景城嗔了傅問漁一眼吃起味來:“你這怎麼還擔心起別的男人來了?”
傅問漁瞧他這樣被逗得一樂:“少沒正形,我說認真的。”
方景城自是知道傅問漁不是因爲別的原因擔心溫琅,也只是與她開些閨中玩笑,攬過傅問漁肩頭他說道:“這祈國的朝廷呢,三分之二在蕭皇后手中,餘下三分之一,一半在溫太子手中,還有一半握在祈國皇帝手中,溫太子說真的,他的贏面不大,這麼多年他也只是在苦撐。”
“好慘的太子啊。”傅問漁笑嘆一聲。
“是挺慘的,不過蕭皇后暫時不會對溫太子動手,她至少也要等到我豐國的使臣來投完誠了,纔會有所動作,所以當下之急,是利用這段時間看看如何幫這好慘的太子把地位徹底鞏固住。”方景城認真起來,假假說也是貪過溫琅不少烈兒孃的,在蕭皇后和溫琅之間要選誰這問題不難抉擇。
“我覺得要把握祈國朝政,首先要看決定朝政的話語權的是什麼,是軍隊,還是其他?”傅問漁同意方景城的意見,那麼,要怎麼樣纔算穩住溫琅的地位呢?
方景城把玩着傅問漁幾根手指,沉吟片刻笑道:“前幾日我讓花璇去整理了一些往日在祈國的情報,你知道那位蕭皇后圖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傅問漁擡頭看他。
方景城趁機親了下傅問漁的嘴脣,惹得她抿嘴要罵人,這才笑說起來:“蕭皇后她所圖的不僅僅是祈國這一國之地,她要的是整個天下,包括我豐國,此次她派兵二十萬是做了必勝的把握的,只是沒料到我搶了先而已,她是一個很瘋狂的女人,野心大,手段多,而且她似乎將天下當作玩物,只是想奪過去把玩一番一般。”
“那還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小皇后。”傅問漁輕聲道,難有幾個女子目光如此之恢弘,若蕭皇后是個惜天下的,說不得還真能是位女中豪傑。
“這天下若是落到她手裡那可就慘咯。”方景城笑起來,“我不否認她一個極其出色的女人,但她對這天下的態度卻過於殘忍了些,且不說她會對豐國如何,單說這祈國,這些年她多次徵徭賦役,名目百出,若非是還有溫太子扛了扛,這祈國原本又還有些底子,只怕祈國早就讓她折騰民不聊生了。所以,就算不是爲了溫太子,爲了我豐國,我也不可讓她這等宏圖偉業得逞。”
“天下富貴皆繫於她一身,天子專寵,鳳宮首位,手掌權柄,她還要搜刮這麼多錢,怕是要養兵吧?”傅問漁低聲道,只有養兵纔要花這麼多銀子,她可不會好心地想蕭鳳來是不是去修河堤治民荒了。
“不錯,除卻她早先派出去大敗於我手中的十五萬軍,以及她準備撤回的這二十萬,在祈國,她還有三十萬大軍。”方景城拉着傅問漁的手指比劃着,這是足足六十五萬大軍啊!
相當於一個國家全部的兵力還有餘!
傅問漁失笑出聲,這個蕭鳳來,野心真是大得可怕:“這大概就是她爲什麼對那個賈老虎區別對待的原因了吧?”
“你以爲啊,這軍隊一天就是多少張嘴等着吃飯?還要發軍晌,家中若是有妻兒老母的還要給津貼,蕭皇后她就算是把整個皇宮都搬到她鳳儀宮去,也養不活這麼多張嘴的。國庫裡的銀子早先時候,就都讓祈國溫皇帝揮霍一空了,四處修建行宮,蕭鳳來住的那鳳儀宮你是沒見過,那等奢華,依我看只怕整個豐國皇宮也比不得她那一個宮殿的奢侈。”
“真想見一見那位蕭皇后是何等人物,能如此魅惑天下,想來是個絕色佳人。”傅問漁嘆息一聲,自古紅顏多劫難,這位蕭皇后,她到底爲什麼這般瘋狂?
“有機會的,不過我倒覺得,她不如你好看。”方景城難得的油腔滑調。
“少貧嘴,我想啊,總要想個辦法提前猜測一番她的舉動,否則我們太過被動了。”傅問漁睨了方景城一眼,兩人到這般地步,早就不再是當初那些不能說不敢說的情誼了,海島八月相處,已是如同親人一般。
“你不是已經有主意了嗎?”
“那也得溫太子應允了我才能去做這種事啊,否則的話,他要是發起脾氣來可就要把我們趕出這太子府了。”傅問漁笑說一聲,在祈國有很多不便,其中最大的不便就是身份問題,兩個豐國人在祈國鬧出些事來,總是不太合適的。
“他會同意的,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