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長老的火氣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尤家那位胖胖的長老依然神色安然,開始拐着彎兒,繞着道兒地要把藍長老往火坑裡堆。
“那當年卓罕德死在京中,你爲何不曾將真相告訴卓家?難道不是恨不得卓罕德死了乾淨,卓家少個後人,你藍家便多一份保障嗎?”尤長老這話顯得有些牽強,但是聽在卓長老耳中卻十分可信,死的不是藍家的兒子,而是卓家的,心疼的也自然只是卓家。
“你們,你們這是在暗指此事是我藍家與異人聯手嗎?”藍長老氣得話都說不利索。
“藍長老,此事你若不能給我一個交代,別怪我卓家翻臉不認人!”卓長老到底年輕些,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一拍石桌子,轉身氣沖沖離開。
尤長老也微微笑,將他那過份臃腫的身材從石椅上挪下,慢慢踩着步子就要走,藍長老卻叫住他:“尤長老,你是故意這般說的。”
尤長老不回頭,只呵呵笑了兩聲。
智慧並不是隨着年紀的增長就會有所增長,愚蠢的人有可能到死都是愚蠢的。
尤長老在聖女之事剛開始在末族傳播的時候就想過,這個風聲必然是傅問漁放出來的,但他想不明白,傅問漁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後來他打聽一番,聽說傅問漁去找藍滿香喝過酒,約卓燕喝過茶,還跟尤三娘說過話,他仔仔細細地想,便終於想通了,那位看似無害的異人,她把三大家族最尖銳的矛盾拿了出來,一一說給各家小輩來聽,小輩們都是些心氣兒盛的,誰也服不得誰。
所以最近這些日子,三家的關係極其微妙,以前的年輕小輩們遇見了,至少還能客客氣氣打聲招呼,現在倒好,大家相見大有恨不得拔刀相向的趨勢,但大家現在都礙着異人還在族中,真正要辦的事兒也還沒有辦好,所以總還沒有撕破臉皮,只是彼此看不順眼而已。
但傅問漁辛苦做局又怎麼可能只是讓他們互相看不順眼這麼簡單?總要鬧出些事來,把矛盾激化,纔不枉她一番辛苦。
尤家這位胖墩墩的長老,只是看明白了那位天之異人的局而已。
這一場準備了好久的暴風雨,三家的棋子她已安放好,只等雷響,這場暴風雨就要落下。
誰能先動,誰就佔得先機。
今日這場談話,也必是在傅問漁的預料之中,尤長老不過是佔據了先機,利用傅問漁放好的棋,將所有的髒水全往藍長老身上潑了去,這樣,尤家和卓家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先行除掉藍家。
否則晚了,等到藍長老那個老怪物回過神來,要倒黴的說不定就是他們尤家了。
傅問漁等的這個驚雷乍響,依然只放出了閃電,響起這聲雷的人,是尤家。若是傅問漁願意,她總是可以在牽動陰謀的同時,自己乾乾淨淨不帶半點腥味的。
暴風雨一夜襲來,這是一場貴如油的春雨,下得熱烈洶涌,嘩啦啦地往下倒着,一直下了好幾天不見停。
最後殘存的幾道積雪也被這場大雨沖走得乾乾淨淨,傅問漁和小開辛苦侍弄的花圃長出來了些柔嫩的幼芽,在大雨裡被摧殘得蔫頭搭腦。
傅問漁坐在臺階上,看着外面的大雨如幕,沈清讓自雨中來,收好油傘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坐聽雨聲淅瀝。
“聽說,卓家和尤家聯手了。”沈清讓從懷裡拿出個烤紅薯遞給傅問漁。
傅問漁將紅薯掰了一半遞給在旁邊安安靜靜看書的小開,又跟沈清讓說話:“聖女明明是卓罕德放走的,他們卻針對藍家,那位尤家長老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沈清讓悄然側身擋了些飛進來的雨絲,免得落到傅問漁身上,只問道:“什麼意思?”
“相比起卓家,藍家顯然更難對付,藍長老活了這麼多年,地位身份都擺在那裡,尤家藉此次機會先將藍家除掉,剩下一個卓家,豈會是他的對手?”傅問漁咬了一口香甜軟糯的紅薯,笑聲都帶着甜味。
“那卓家難道看不穿尤長老的計劃?”沈清讓總覺得這末族的人都是精怪,沒那麼好糊弄。
“他看不看得穿哪裡要緊,卓家的卓罕德可是劫走聖女的元兇,他們若要自保,最好的方法就是答應尤家聯手,至於以後,以後再說。”
傅問漁看着雨幕的眼中寫進些深意,她想直截了當地衝出末族是不可能了,唯一的方法是從中瓦解末族,等到末族支離破碎了,那時候,傅問漁或許纔有機會逃出一線生天。
她從來都是勇敢而聰明的,她不怕前路多艱險,活,並且活得好,一直以來都是她的目的。
方景城得到的消息比之傅問漁更爲細緻一些,卓家和尤家已經開始在末族中放出風聲,說當年聖女被劫走之事,是藍家隱瞞了真相,另外兩族也不知曉,那位已經死得乾淨的卓罕德少長老也不清楚,是替藍家背了個黑鍋,藍家怕卓少長老說漏嘴,故意在京中的時候,任由別人殺了他而不作聲。
藍家自然要作出反擊,便說尤家心術不正,妄圖對天之異人不敬,尤謂褻瀆異人,言辭孟浪,惹得異人大怒,尤三娘更是恃強凌弱,要強行把異人身邊的小開公子擄進尤家做男寵豢養。
又說卓家則是準備聯合外族出賣末族利益,卓燕一心要嫁給祈國溫琅太子,攜帶末族不老之秘求得榮華富貴。
卓家的人如何忍得?連夜就說,這是藍家的陰謀,卓燕與溫太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藍家這是欲取而代之,想將藍滿香嫁給溫太子,謀奪祈國太子妃之位。
總之,傅問漁先前埋的三粒棋,開始徹底地發揮作用,由着這三家人好得利用,殺個你死我活。
於是這三家打得好生熱鬧,都沒時間來顧及傅問漁這個天之異人了。
方景城細細看着所有的事件回稟,嘴角含着一絲淡笑,他手上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傷口多以結痂,他這雙手輕輕敲了兩下桌子,擡起頭時望着杜畏:“至少,她暫時安全了。”
杜畏點頭稱是:“傅小姐把戰火燒到了藍卓尤三家自己身上,暫時的確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就連小開也安全了,至少,尤三娘最近不會天天想着要怎麼把小開要進尤家了。”
難得杜畏揶揄一聲,那尤家三娘也真是女中豪傑,聽說過強搶民女的,真沒聽說過幾回強搶少男的,也怪不得傅問漁發怒,小開那是她現在的心肝寶,尤三娘要強行染指她肯定火大得很。
“你猜,她下一步要做什麼?”就好似當年在望京城的時候,他與傅問漁那時還沒有那麼親密,彼此之間有些提防,方景城也總猜測傅問漁的下一步計劃,然後配合起來行事。
他們二人,從來都是有着無間的默契,哪怕再多的誤會相阻,也無法阻斷這種在過往時日裡養出來的心照不宣。
杜畏搖頭,他不是方景城,猜不透傅問漁的想法。
方景城便起身,走到窗子邊,目光似穿透外的青青樹林,看到了下方那座石屋,石屋裡的她此時在做什麼呢?
他一念起,便縱身而出,站在了青青樹林的高處,藉着濃密的古樹樹葉遮擋着他的身形,遠遠望着下方的傅問漁,這是大雨初停的時刻,林中泥土都泛着清香的泥土氣息。
傅問漁半躺在架在屋外的長椅上,身上蓋着一條薄毯,她正就着雨後清新的空氣,安然睡去偷一場夢裡好時光。
小開坐在她旁邊,安安靜靜地翻看着醫書,不時擡頭看一眼傅問漁,眸子依然清澈晶亮,笑起來純潔乾淨,好像在他眼中,只要有傅問漁,別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方景城遠遠看着,伸出手來,像是想撫一撫傅問漁削瘦了不少的臉頰,卻只接到了幾滴從樹葉上落下來的雨水,他在指間輕輕捻。他已不會再覺得痛苦,能這樣陪着傅問漁,也是好的,至少還能看見她不是嗎?
就如王嬸嬸說的,哄得她開心,便什麼都好。所以他只是輕聲發笑:“你接下來,會做什麼呢?”
畢苟陪着杜微微坐在樹林下方,兩人齊齊擡着小腦袋望着上面的方景城,畢苟嘖了一聲:“杜微微,你現在還想跟傅小姐爭一爭嗎?”
杜微微抱着膝蓋,擡頭看着方景城的背影,搖了搖頭:“不了,城哥哥是傅小姐的。”
自她知道,原來她早已十七歲年紀,不再是個可以胡鬧的孩子,就不再稱呼傅問漁爲問漁姐姐,她比傅問漁還要大呢,怎麼好意思比她還不懂事?
她依然愛着方景城,依然喚他“城哥哥”,可是她不會再愚蠢地犯一些錯,當初那個人是嚴葉也好,是肖顏開也罷,自己總是聽了她許多的話,才害得傅問漁一次次的身陷險境,終歸到底,她曾錯過。
於是現在她將愛收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她去爲當初的錯事做補償,她願意。
“想明白了就好,就是不知道京裡的那個花癡想不想得明白啊。”畢苟嘆息一聲,京裡的那個花癡,一個人留守京中,也不知她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