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震溫馨地與自己的妻子以及新出生的兒女躺在一處,感受着親人間的溫情時,有人正在焦急地想着如何把這要命的事情趕緊報上去呢。
這位心急如焚的官員,自然就是兵部尚書張學顏了。在和衙門裡的其他下屬稍作商量之後,他還是覺着立刻將此消息稟報天子爲好,所以便拿上了一切就朝皇宮而去。
可這時候,天早黑了,宮門也已關閉落鎖,這便讓張尚書傻了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大明皇宮一直以來都有規矩,一旦到了時辰就會閉門落鎖,那時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哪怕出了再大的變故也不能有所通融。除非是有叛軍明火執仗地殺進紫禁城來,否則這宮門是打死都不會開的。
事實上,大明朝是在這事上吃過苦頭的。就在百年前,被關在南宮的前任天子朱祁鎮突然發動奪門之變,趁着自己弟弟朱祁鈺病重,硬生生就把皇位給奪了回來。所以能如此順利,就是因爲當時的皇宮四門緊閉,裡面無論發生什麼外面的臣子都干預不到。
而朱祁鎮那時候已得到了宮裡禁軍統領和衆首領太監的支持。於是趁夜奪權,待天亮羣臣入宮時,大局已定。無奈之下,百官只能再次承認其皇帝位,是爲奪門之變。
可即便是出過這樣的事情,大明朝皇宮的規矩卻也沒有改變的意思。雖然今日張學顏所帶來的軍情如此緊急,可在面對他時,那守在宮牆之上的禁軍將領的態度卻很是堅決,任是再大的事情,也得等到明日天亮之後再說!
在宮門前,張學顏是費了好一陣的口舌,好話說盡,也做了相應威脅,就差跟對方跪下求情了。可結果,這位禁軍將領的態度卻沒有半點鬆動的意思。
其實這一點也很好理解,此人的職責只是守護宮門,不讓閒雜人等在不合適的時間隨意入宮。雖然他可以放人進去,那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但結果可就殊難預料了,若是天子怪罪,他可承受不起。可要是不放人進去呢?那即便最後天子有所不滿,也最多稍作懲戒,但想必對他的忠誠還是要欣賞的。
兩相權衡,自然是不放張學顏進去對自己更有利些了。這位將領只是個小人物,他唯一的職責只是守護宮門,至於其他的,又與他何干?
糾纏良久,見毫無辦法,張學顏只得長嘆一聲,甩袖作罷,看來這個要命的消息只能等明日朝會時再上報天子了。
但事關重大,他可不敢一直藏着此事,所以在略一思忖後,便又想到了一個辦法,一面鑽回轎子,一面吩咐道:“走,去申大人的府上。”
他所提到的申大人,正是如今的內閣首輔申時行。
今年四月,接替張居正在首輔位置上坐了五年的張四維突然得報家中老父病逝。在有張居正的前車之鑑的情況下,張四維就是膽子再大也是不敢再玩奪情那套路的,所以趕緊就向天子請辭丁憂,回鄉
去了。
於是,位列其後的內閣次輔申時行便順勢坐上了首輔之位。
相比起強勢到了極點的張居正和精明的張四維,申時行這個首輔看上去可要隨和得多了。他不但和天子的關係很是緩和,並沒有如之前那些人般硬要控制皇帝言行的想法,而且對朝臣也向來和善,處理事情猶如春風化雨,幾乎是不結任何仇家的。
如此作爲,固然讓申時行頗得百官好感,但同時也讓他這個首輔的存在感比之前的前輩們要弱了許多。尤其是當天子漸漸成長,皇威漸重之後,他這個首輔就更不怎麼顯眼了。
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張學顏在得知消息後才第一時間只想進宮稟奏,而把他這個首輔給拋在了腦後。若是換在張居正當權的時候,出了這等大事,他必然會首先想着稟報張閣老的。
不過這麼輾轉趕去見申時行對張學顏來說倒也不全是壞事。因爲在這麼個緩衝之後,他終於得以冷靜下來,對此變故也有了更深層次的考慮與計較,更想好了各種應對申閣老詢問的說辭。
二更末時,他的轎子終於落到了申時行的府門前。在把帖子遞進去不久,申家的老管事就代自家主人迎了出來,而在進入第二進院落後,張學顏就看到了申時行正微笑着等在了廳門前。
確實,若論做人,申時行比之前的那些強勢首輔可要強得多了,別說和張居正這樣的人比了,就是高拱、張四維,他們也不可能做到他這樣能對下屬以禮相待的。哪怕對方是半夜突然造訪,他也顯得那麼的不急不躁。
在把人請進廳內相互落座之後,申時行才咳嗽一聲道:“子愚可是爲今日突然送來的邊事急報而來?”雖然他比前任們要和善,但作爲首輔,其耳目依然是很靈通的。
張學顏稍微一愕,還是點頭道:“誠如閣老所言。此事可着實不小哪,下官不敢擅專,在入宮欲見天子而不得後,只能求教於閣老你了。”說着便把那些戰報奏疏都取了出來,遞了過去。
結果那些東西,草草地掃了一遍後,申時行的臉色頓時就一陣陰沉,連那雙向來沉穩的手,也不覺抖了一下。
雖然之前也覺着將有大事發生,可卻也沒料到事情竟嚴重到了如此地步。宣府,那可是大明的門戶所在哪,一旦那兒出了什麼狀況,整個中原可就都暴露在蒙人鐵騎的彎刀之下了。
半晌之後,他才把手中奏疏輕輕放回到案上:“恐怕戰事所以如此,這其中還不盡不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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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戰爭,尤其是攻防大戰,特別是像宣府這樣的防守要地的攻防戰,是斷然不可能在短短時日裡就被敵人打得完全擡不起頭,到了城防都要被破的境地的。
那一定是個相當長的過程,是守軍在不斷吃虧的情況下,實力不斷被削弱,這纔有瞭如此驚人的結果。而現在這些戰報裡只提到這麼個結果,卻隱去了之前的種種,
顯然是在無法挽回局面的情況下所做出的自保之策哪。
雖然申時行不懂兵事,張學顏也沒有真帶過兵,但大明軍中的這些弊病他二人還是很清楚的。報喜不報憂,非得到事情掩蓋不下去了纔會如實上報,都是邊關守將們的老把戲了。但也正因如此,纔會出現一些無可挽回的結果,只是這一回的宣府之圍看着更加嚴重而已。
在沉吟了許久之後,申時行纔開口表述自己的意思道:“第一,宣府的局勢是否真如他們所寫般嚴重,我們必須儘快查個清楚。”
張學顏點頭表示贊同,他知道,這也是邊關將領用來自保或是邀功勞的手段。只有把戰況說得很不堪,似乎已是危若累卵了,他們再出什麼差錯才能減輕處罰。另外,若他們隨後擊退了敵人,那之前的情勢越是危急,他們戰後的功勞也就更大了。爭功諉過,一向就是這些人所擅長的。
頓了一下後,申時行又繼續道:“其二,就是要控制言路了。明白此中道理的,朝中不乏其人,一旦事情傳出,那些言官御史一定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但現在,一切當以宣府的安定爲主,斷不能再出現任何動盪了,即便要追究,也得等戰後,守住了宣府再說不遲。所以必須儘可能把這些可能對宣府有影響的人給堵上嘴!”
張學顏暗歎一聲,這也正是那裡的將領敢於上這些不盡不實奏疏的原因所在了。他們太清楚朝廷怕的是什麼,要的又是什麼了,此事只要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他們就大有迴旋的餘地。
至於申時行所說的事後再處理,怕也只是一句空話。到那時擊退強敵,那些人只會有功勞,朝廷又怎麼可能降罪他們呢?
邊關軍事,就是壞在這些投機取巧之人手裡的,可即便是知道這些的人,比如自己和申閣老,卻也只能聽之任之,無可奈何。或許這纔是如今邊軍糜爛,積重難返的關鍵所在了。
在轉過這些念頭後,張學顏還是點頭表示贊同,但隨後又皺起了眉頭:“這事,只怕是有難度哪,那些言官可沒那麼好說話。”
“這個,本閣自會去與吏部說明,由嚴尚書來做事。別人的話他們或許不聽,但吏部天官的話,還是有些用處的。”
張學顏先是一怔,隨後才佩服地點了點頭。雖然申時行很好說話,但其手腕也是不容小覷的,光這一手,就足以控制輿論了。要知道,那些言官雖然以敢言爲資本,但其實他們也會有所忌憚,對手握他們升遷大權的吏部堂官,那自然是不敢違逆的。
只幾句話,就把眼下最要緊的事情給辦了,這讓張學顏稍微鎮定了一些。隨後,他們又開始就宣府的真正情況討論起來。
只是這兩位大人卻顯然忘了一件事情,有些人的耳目可不比他們要差哪,而且這些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要超過他們,不與之商議,無論做什麼,都是徒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