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只有兩丈見方,顯得有些逼仄沉悶的小屋,而且這屋子還沒有窗戶,只有一道進出的屋門,把人關在其中之後,就更叫人有些不安了。
蕭京就是被錦衣衛的人拿下之後丟進了這屋子裡面,一下就是好半天。他估摸着,此時天都應該已經亮了,可對方卻好像完全把他給忘了一般,居然沒有一個進來問話,甚至是動手的。
在被錦衣衛拿下裝進麻袋裡運進京城時,蕭京腦海裡就不時閃過那些道聽途說的關於錦衣衛對付人犯時的諸多殘酷手段。越想,他就越是害怕。而現在,對方一直不見人來,就更讓他胡思亂想了,難道他們打算就這麼活生生把自己渴死餓死不成?
膽戰心驚地想了很多,就在蕭京即將忍耐不住心頭的恐懼而去拍門叫喊時,門倏然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旋即一名年輕男子就在兩名隨從的陪同下緩步走了進來。
這人雖然只是隨意地往屋內一坐,但一股子懾人的氣勢卻還是叫蕭京心中暗暗發緊,這氣勢並不比之前他所拜見的張閣老要弱哪。而就在他愣怔間,年輕人也居高臨下似地打量了他半晌,這才一指面前桌子前的椅子道:“坐!”
對方聲音並不是太大,語氣也不是太強烈,但無形間還是讓蕭京從命地自另一邊站起身來,有些拘謹地來到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想必你應該不認得我吧,蕭縣丞你也不必太過害怕,本官楊震,忝爲錦衣衛指揮僉事,而且,本官還是江陵縣人。”楊震淡淡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蕭京本就心情緊張,此時一聽對方這身份,更是嚇得一哆嗦,差點從椅子上跪下去。這個楊震在江陵當地也緊隨張居正之後成爲一個傳奇了,從一個街邊的混混一路成爲錦衣衛當家作主之人,這種神奇的崛起還只在短短几年之間,民間自然對此有着太多的渲染。
“不……不知楊大人將下……將小的帶來此處所爲何事?”在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緒之後,蕭京用乾澀的聲音小聲問道。雖然他心底早判斷楊震這是受了張居正的指使纔對付自己的,但依然抱着一絲僥倖。
在他,以及其他許多江陵縣上下人等看來,楊震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除了自身確實本事不小之外,恐怕也是和江陵縣人這一出身大有關聯的。他一定是攀上了張閣老這棵高枝,才能登上如此高位,成爲錦衣衛裡說一不二的實權人物。而自以爲明白這一點蕭京自然認爲楊震這回一定是聽從張居正的意思行事了。
楊震微微一笑,不過他這看似平和的笑容落在蕭京眼裡卻更顯莫測與陰森 了:“要說起來,蕭縣丞你做人也實在太厚此簿彼了些。雖然我楊震遠比不了張閣老在京中有聲有勢,但作爲同鄉之人,你既然來了京城,怎麼就光顧着去拜見張閣老,卻連寒舍的門也不登一下呢?莫
非你是瞧不起我錦衣衛麼?”
蕭京身子一顫,趕緊搖頭否認道:“不敢不敢,小的怎麼敢有如此想法呢?只是地位卑微,不敢登大人的門而已。”
“哦?那你怎麼就敢登張閣老的門了?”
“我……小的只是因爲有事要求到張閣老面前,這纔不得不厚顏前往。”蕭京只能如此解釋道。
“卻不知是什麼事哪,竟要勞動你蕭縣丞不遠千里地跑來京城,還如此唐突地去見堂堂內閣首輔?”楊震繼續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是真不知道事情內情,還是隻是在消遣調侃我?”蕭京一愣。但現在既然身在別人掌握之中,還是老實些爲好,所以便如實答道:“事關我們湖廣今年的糧稅之事,所以下官纔不得不求到張閣老面前。您可能還不知道吧,今年湖廣因爲一直的陰雨而糧食大量欠收,若朝廷不能適當地減免一些糧稅,只怕各府縣的百姓日子就不好過了。”
“竟是這事麼?這麼看來,蕭縣丞你還真是爲了我湖廣百姓在奔波了,實在叫楊某感佩哪。”口中說着這些,楊震的臉上卻無半點感激或是佩服的意思。一頓之後,他才又追問道:“卻不知蕭縣丞你可成事了麼?照你今日就離京的行爲來看,應該是成了吧?”
“楊大人果然目光如炬,張閣老確實答應了小的,可以免去湖廣今年三成的糧稅。”如實回答的同時,蕭京還不望拍楊震一記馬屁。
不過對此楊震根本沒有多少反應,反而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來,這讓蕭京心裡更覺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話叫楊大人心下不快了。片刻之後,楊震才盯住了他的雙眼:“不對啊,我對張閣老可是很瞭解的,他斷然不是個假公濟私之人,哪怕是自己的家鄉,他也會和其他各省一視同仁。你蕭縣丞有什麼本事,竟能叫他改變這一立場呢?”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把自己最終想問的問題給道了出來。
在將蕭京拿回鎮撫司,到他進來訊問之間的這段時間裡,楊震考慮過自己該怎麼從對方口中把想要的答案問出來。他自然可以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段,以刑訊逼供讓蕭京招出一切,但這也有一個隱患,那就是對方會不會有所隱瞞,或是說些假話。雖然這種事情在錦衣衛這兒發生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
楊震要面對的可是權傾天下的內閣首輔,與之相比,錦衣衛是完全處於下風的,所以他不能有半點疏忽,不能有絲毫不確定性的事情發生,不然真動起來,自己可就落入被動了。所以在一番考慮之後,他決定用循序漸進的手段來審問蕭京,讓其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一切。
蕭京在聽到楊震的這一問題後,明顯是愣了一下。在他心裡,早把楊震和張居正視作一夥了,自然覺着他問這事有些古怪。但在錦衣衛這兒強大的壓力下,再加上有一夜未睡,人也覺
着很疲憊了,他的頭腦便無法如之前般靈光,只是道:“這個,我自有辦法,畢竟張閣老的老家在江陵縣,那兒可有不少他的家人呢。”
“是麼?光是這點就能讓張閣老做出如此讓步?你覺着這事可信麼?還是蕭縣丞你覺着我楊震很好欺騙哪?”楊震說這話時並沒有太過氣勢洶洶,但無形的壓力還是迅速逼了過去。
被他這麼一問,蕭京明顯怔了一下,隨即纔有些遲疑地道:“其實,是小的用他張家在江陵一些所謂的勾當迫使張閣老作出讓步的。大人你既是江陵人氏,總也聽說過張家在我們江陵有多霸道吧……”他似乎已經有些察覺到了什麼,避重就輕地回答道。
不過他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楊震的眼睛,只見他目光繼續灼灼地盯着對方雙眼:“只是如此?張家有多霸道我自然很清楚,但光是這些小問題,我覺着你連張府的大門都進不去!”說到這兒,楊震的語氣已經帶了點森然了:“看來你是真不把我們錦衣衛當回事了。”
被人一語道破實情,蕭京是既尷尬又忐忑,同時心裡已轉過念來,看來今日這事似乎並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樣,這位楊僉事好像不是奉了張閣老之命抓的自己,而是想從自己身上得到關於張閣老不利的證據哪。
這麼一想,他瞬時就更加緊張了。而楊震壓根就不給對方以任何思索的機會,眯着眼睛威脅道:“你知道上一個敢如此輕視我們錦衣衛的人是個什麼結果麼?只要把人往詔獄裡面一丟,足夠讓他在裡面受夠三年罪的。而且你也別想着自己有官身一定會有人救你,咱們錦衣衛拿過太多官員了,卻沒一個能被人救出去的。”
面對如此直接的威脅,蕭京心下更是發寒,臉色也徹底白了下來。他看得出來,楊震並不是在說大話恐嚇自己,而是確有那個本事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出對方心頭的恐懼,楊震突然就站起了身來:“看來你確實是不見怪纔不流淚了,既然如此,來人——!”
隨着他這一聲招呼,站在蕭京背後的兩人立刻出手把他的雙手反剪背後,同時將他從椅子上給扯了起來。這一動作讓他當時就痛呼出聲。同時,那關閉的門也隨之打開,幾名形容兇悍的錦衣衛也衝了進來。
楊震衝蕭京一努嘴:“這傢伙不肯說實話,你們帶他下去好好關照一下吧,只要能叫他把實話說出來,別的都不必在意。”說着,也不看蕭京,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看着楊震就要離開,看着身邊那幾位滿是陰惻惻的笑容,蕭京頓時嚇得都要哭出來了。這一刻,什麼張閣老,什麼後果都已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要的只是自身的安全,所以趕緊扯着脖子叫嚷了起來:“小的說了,楊大人,小的這就把實情說出來,求您手下留情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