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知道能對徐家構成致命威脅的是海禁,相對的徐家自身也對此很是瞭然,自然也會多加提防,儘量不被外人所知。所以即便楊震派了人去松江那一帶詳查,但在短時間裡,這些錦衣衛查探消息的老手卻也無法把確切的線索帶回來。
倒是之前他在揚州官府裡所做下功夫在這段時日裡起了些作用。在被楊震拉上船後,姚慶之等官員只能聽從他的意思,在暗地裡查起了徐家在揚州府境內的種種不法之事。
而因爲徐家一貫在江南肆無忌憚慣了,認定了官府不敢插手自己之事的緣故,所以這種把柄和罪證倒是一抓一大把。只這段時日裡,他們就已通過各種途徑蒐羅了差不多三十多件罪證,這可都是能找到相應苦主及人證的罪過。
手裡捧着這些罪狀,站在楊震門外的姚慶之心裡依然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就這麼把東西送過去。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走出這一步,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自己將成爲徐家的對頭,不是他們死,就是自己亡……而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後一種的可能要高得多。
不過很快地,他就不必再這麼猶豫了,因爲屋裡的楊震已發出話來:“姚知府可是有什麼要事嗎?還請進來說話吧。”他的到來自然是瞞不過楊震耳目的,見其久久在外,便索性招呼其進來。
深吸了一口氣後,已沒有退路的姚知府只能有些忐忑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只見楊震此刻正微微皺着眉頭仔細觀瞧着手上的一些卷宗,似乎對此有些不大滿意。這讓姚知府的心裡更是一陣發緊,趕緊以下屬之禮先參見楊震。
“姚大人不必多禮,你是因爲徐家之事纔來見我吧?”楊震擡頭瞥見了對方手裡所捧的東西,便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正……正是。”都到這個時候了,姚慶之也沒了遮掩的必要,把手中的這些證據卷宗輕輕放到了楊震案頭:“楊大人,這是下官等這幾日裡查找詢問揚州府裡的百姓得到的關於徐家在這兒爲非作歹的罪證,共計有三十四件。”
“是麼?”對於這樣的結果,楊震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喜悅來。若是早幾日有如此收穫,他或許會感到高興,因爲事情總需要一步步來的。但現在,當曾志耽他們帶來了徐家在松江的種種罪證後,這些罪名反而沒那麼重要了。
“啊……”見楊震如此淡然的模樣,倒叫姚慶之很有些失落了。要知道爲了這些,他們可是着實冒了不小的風險,用了不少手段的,光是要瞞着旁人把苦主找來盤問什麼的,就不是以往的他們所做的事情了。可現在倒好,在做了這麼多後居然沒落個好字,這讓姚知府的心裡自然很不是滋味兒了。
楊震也覺察到了這點,忙又掛上了一絲笑容:“辛苦幾位大人了,你們所做的一切,本官和朝廷一定不會忘了的。”
“楊大人客氣了,下
官身爲揚州父母官,自當爲府治百姓做主,現在治下出了這許多不公之事,下官自然是難辭其咎的。”姚慶之忙謙遜地說道。隨後又不失時機地問了一句:“不知楊大人覺着咱們該怎麼處斷這些事情爲好?”
直到這個時候,楊震雖然已直言要查處徐家的種種不法事,但除了這等蒐集罪證的手段外,也不見他有進一步的舉動,這讓姚慶之在好奇之餘又有些僥倖心理存在——莫非自家只要暗中查證便可,其他的事情只待留給他報到朝廷,由皇帝或是內閣來處置麼?要真是這樣,姚慶之倒是可以鬆一大口氣了。
可姚慶之怎麼也沒想到,他這一句試探卻提醒了楊震。之前他打的是儘量在暗中蒐集證據,在拿到徐家觸犯海禁的罪證後再把這些一股腦地都拋出來,徹底壓倒徐家的打算。
但現在,既然一時間海禁方面的線索查不出來,是不是可以先拿這些探探路呢?松江那邊是徐家的老巢,自然不好用這些普通不過的罪證對付他們,但在揚州,卻明顯是可行的。
見楊震突然沉吟起來,姚慶之的心裡也是一沉,善於察言觀色的他已覺察到了什麼不妙的事情即將發生。
果然,只一會兒工夫,楊震就擡起頭來:“姚大人你這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咱們都掌握了不少罪證了,也確實該爲百姓做點實事了。這樣吧,這兩日裡,你就挑幾個嚴重的案子,讓苦主來衙門鳴冤,然後幫他們申冤了吧。”
“這……是!”姚慶之只後悔得連腸子都青了。自己怎麼就會說那等話呢,這下好了,把自己個兒給繞進去了吧?不過轉念一想,有時候索性放開手腳倒也未必是壞事,至少這樣不用時刻爲難擔心了,只希望楊震這個錦衣衛的鎮撫真有傳言裡的那麼厲害吧。
在打發了有些神思不屬的姚知府離開後,楊震的嘴角又揚了起來。他所以突然有這個想法,是因爲生出了另一個打算。顯然,正常情況下想查出徐家走私犯海禁這樣的重罪顯然是不可能了,那索性就挑起些事情來,看有沒有可趁之機。另外,或許徐家在這等情況下,會做賊心虛,自己把底細給暴露出來呢?聲東擊西再加上打草驚蛇兩計並行,他覺着這是很值得一試的對策。
當然,這麼做就是讓自己等的意圖由暗轉明瞭,也把衆人都暴露到了徐家的眼前,這對於身處徐家勢力範圍內的他們來說也有不利的一面。但楊震覺着,與可能得到的收穫比起來,這點險還是值得冒的。
現在,他最牽掛的,還是京城那邊會不會有什麼變數。要知道他所以敢放開了手腳與徐家鬥,靠的還是那份旨意在手。若是京城裡出了什麼變故,事情可就不是太妙了。
好在這種擔心也沒持續太久,就在當日夜間,一隻信鴿就已從北方飛進了揚州城。而待到二更天時,這封從北京來的錦衣衛密報
已呈送到了剛想入睡的楊震面前。
這是沈言親筆所寫的書信,上面稟報了關於楊震囑咐鎮撫司必須細查的兩件事情的回執——
這段時日裡,錦衣衛派出了不少好手對張居正進行了全方位的監視,卻發現他最近很是低調,除了公事外,幾乎很少見外客,更從不和人談論關於徐家的任何事情,就連在京爲官的徐階兩個兒子徐璠、徐琨前往拜見,他都推脫了不見。
究其緣由,沈言做出判斷是因爲張居正如今自身處境很是麻煩之故。隨着馮保的倒下,在朝官員已明顯感覺到了皇帝對張居正的削弱之心。而他的種種改革措施又確實不得衆人之心,所以明裡暗裡總有人想對付他,想拿捏他的把柄。
在如此情況下,雖然張居正還可以靠着自身多年的威信壓住局面,但卻也無心再多生事端,不想對徐家的事情多作理會。當然,這也不排除他對自己的老師有信心,覺着在江南地面上,沒人真能威脅到徐家的緣故。何況朝廷裡除了他張太嶽外,尚有不少徐階的門生故吏在替他說話,至少京城裡看着徐家依然是穩如泰山的,這就更不需要張居正出口維護了。
對於這麼個結果,楊震倒是很滿意的。無論張居正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只要他保持沉默,自己行事就能容易許多。而一旦自己真拿住了徐家的大問題,那時即便張居正想爲自己老師說話怕也沒法開口了。
與張居正這邊傳來的消息相比,楊震讓人追查的另一件事所給的答案就不那麼讓他心安了。
在錦衣衛的仔細查察之下,終於得知把那華亭縣令的彈劾奏疏帶進宮裡去的是通政司的一名叫周道靈的官員。而再查其出身來歷,卻發現他並沒有任何的朝中大員的烙印,看着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京城小官而已。如此一來,他的動機也就無從查起了。
倒是接下來這道彈章是如何被帶到皇帝跟前的,卻有了新一步的進展。是皇帝跟前一名叫向豐的小太監從內閣那裡帶出來的。而這個人,卻是重新回到皇宮不多久的張鯨的乾兒子之一。
再結合之前應公公給楊震的線索,他已能確信這事與張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了。不過楊震卻知道,除了張鯨這個宮裡的人之外,朝裡至少也有一人是促成此事的背後推手。
“看來是某些人不安於現狀,開始蠢蠢欲動了!他們的膽子居然比我的還大,居然在張居正身邊搞這樣的小動作麼?而且他們也是衝着徐階而來……”想到這兒,楊震不覺笑了起來。雖然這些人利用到了自己頭上,但卻也與自己的想法想通,倒是可以幫着他們做成這場戲的。
而且他相信,一旦自己真把事情鋪成了,這兩個隱藏着的傢伙也一定會在關鍵時刻給徐家以致命一擊的。
現在,諸事皆備,只欠那海禁方面的“東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