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立德說出自己的意思後,嚴環整個人都是一顫,同時眼中也閃過了一絲慌亂而緊張的神色來。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竟是來找自己合作做這麼件要命的事情的。
沒錯,就是要命的事情。將絲綢等物私自運到海外去,對如今的大明朝官民來說就是一件隨時可能掉腦袋的大事。不,不光是掉腦袋,說不定是抄家滅門的罪過!
大明朝自永樂年大開國門,萬國來朝,並派遣鄭和六下西洋後,因爲當政文官的眼界侷限,就開始緊守海疆。而待到鄭和第七次下海之後,朝廷就徹底禁了海事,除了少數幾個沿海港口城市之外,其他一律不得有片板下海。
在之後的漫長歲月裡,大明朝的海疆徹底對外關閉,尤其是在正德嘉靖年間,倭寇騷擾東南之後,朝廷更是明令禁止一切出海事宜。但有被官府查到的,抄家滅門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只是這等禁令終究如立壩擋洪水,雖然看似一時擋下了水患,但事實上在朝廷看不到的地方確實暗流洶涌,無數民間勢力用着各種方式做着海外貿易。沒辦法,海外各國一向對大明的瓷器、茶葉、絲綢等物極感興趣,更是那些國家的權貴眼中的奢侈之物,他們肯花極高的價格購買,大明民間就有那鑽到錢眼裡去的人鋌而走險,偷入海里,販運貨物。
其實嚴環也沒少知道這些事情,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徐家居然也會在這事上攙上一腳。而且以他們的身份地位看來,他們的走私一定是規模極大,價值極高的存在。
正因明白這一點,嚴環纔會大吃一驚,同時心裡發怵。以徐家在東南的勢力,這種事便是被官府查到了什麼也沒甚要緊的,可他和漕幫卻不同哪,一旦事情泄露,或是被官府抓到把柄,結果就只有一個了。
見嚴環如此模樣,徐立德嘴角又是一翹,似笑非笑地看向對方:“怎麼,嚴幫主不想與我們徐家合作嗎?”
被他這麼一看,嚴環的身子再次打了個激靈,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對方既連底都交給自己了,自己除了與他們合作之外還有其他選擇嗎?一旦拒絕,徐家爲了自身的安全考慮,會放過自己嗎?
越想之下,嚴環的心裡越是發緊。但在權衡猶豫了好一陣後,他還是把牙一咬,說道:“能與貴府合作,我們漕幫自是求之不得的。不過……徐管事你也應該知道,我們漕幫一直都只在運河上走船,這海上的水情可比運河上要複雜得多了,我們漕幫的兄弟怕是適應駕馭不了哪。”現在唯有找這麼個藉口加以搪塞了。
但徐立德卻很不以爲然地一搖頭:“哎,嚴幫主此言差矣。所謂一理通百理通,這水上的事情,總是想通的。貴幫的人能在運河上順順當當的,在海里總也差不到哪兒去。而且一回生兩回熟嘛,只要多學多試,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可是……”嚴環還待再說什麼,卻被徐立德擺手打斷了:“難道說嚴幫主你不想與我們合作?若真是如此,那我自也不敢勉強,就此告辭!”說着,他便很是乾脆地站起身來,作勢欲走。
見他如此模樣,嚴環即便有再多的不安,也只能硬着頭皮把事情給應承下來了,不然徹底得罪了徐家漕幫和自己的處境就更加的雪上加霜了。於是便忙道:“徐管事還請留步!此事咱們可以從長計議,既然徐家如此看得起我們,我們漕幫自不會如此不識擡舉。”
見對方果然答應了,徐立德才面露滿意的笑容:“嚴幫主能這麼想自是最好不過。而且我相信,你我聯手,這次的事情一定能辦得漂漂亮亮,妥妥當當的。”
在又是一番密議之後,徐立德才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只是起身將他送出宅子大門的嚴環在回過頭來之後,神色間卻充滿了無奈和忐忑:“形勢比人強哪,看來只有冒險一試了。卻不知林彝他對此又會是個什麼看法。”
林彝是如今漕幫內嚴環最信任的人,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得力幫手,之前種種算計,林彝也曾出力不少。現在,幫裡出了問題,林彝也是愁在心頭,整日裡都在琢磨着該怎麼爲幫裡再找幾票大的生意來。對此,嚴環自然是看在眼裡的,對他也是更感信任,所以剛接下這燙手的合作事宜,就想着找林彝來商量一番。
只是當他來到林彝日常所在的院子前時,卻發現對方並不在其中。無奈之下,嚴環只能給手下兄弟留了話,讓他們見了林彝就叫他來見自己。
此時的林彝正在揚州城有名的青樓翠心苑的天字號房裡,他的面前是上好的酒菜席面,身畔還有兩名嬌媚可人的女子在爲他端酒佈菜,顯得好不逍遙。
林彝四十來歲年紀,生得丰神俊朗,以往也是深得揚州城各樓姐兒們垂涎的良人。奈何這幾年來,漕幫的情況每況日下,他也就沒了這雅興和資金。今日也是因爲想談成一筆大生意,這纔來的翠心苑。
在他面前,還坐了兩名漢子,一個是與他頗有些交情的揚州富商翁九如,另一個,正是翁九如爲他物色來的大客人,鹽商崔鼎山。這是個五旬左右,身寬體胖,笑眯眯的生意人。
在一番寒暄恭維,又互相敬了酒,和身旁的幾名女子又調笑了幾句之後,翁九如才衝那些女子略一擺手,把她們給打發了出去。林彝一見這架勢,心裡就是一動,看來今日這生意還有些異樣哪。
待那些女子盈盈退下之後,翁九如才笑呵呵地道:“崔兄,林老弟,現在這兒就只有咱們幾個好朋友了,有些話就不妨攤開來說吧。兩位以爲如何?”
林彝對此自然不會有任何意見,他當時就把目光落到了那崔鼎山的身上:“一切自當以崔兄說了算。”
崔鼎山也是一笑:“
在下也是知道漕幫大名,又知道林老弟乃是漕幫裡能說得上話的人,纔會動了這心思的。不過,在我把生意說出來前,還希望兩位能夠答應在下一點。無論這事你們肯不肯接,我都希望你們不要外傳。”說着,他還鄭重其事地朝着兩人拱了下手。
“那是當然。我們漕幫兄弟最講的就是個信義二字,爲客人保密乃是咱們處事爲人的準則。”林彝當即答應道,不過他的心裡卻有些惕然,不知對方到底是想做筆什麼樣的生意。
翁九如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慮,便在旁幫襯似的笑道:“林老弟,若是一般的小生意,以漕幫如今的地位聲望,怕也是瞧不上眼的。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老哥我才把崔老闆介紹給你。你放心,只要這次事情能辦好了,銀子什麼的根本不算個事兒。”
“是嗎?那就請崔老闆說說想讓我們漕幫做些什麼吧。”林彝又問了一句。不知怎的,他的心裡有些緊張了起來,這是以往與人爭鬥時都很少有的感覺。
崔鼎山這才一點頭,把聲音壓低了道:“在下是做什麼的,想必兩位都知道吧?不過這販鹽看似利潤不薄,可這中間卻得與許多的衙門官府打交道,被他們層層剋扣下來,其實在下所能賺到的也就那麼點辛苦錢而已。而若想真在販鹽這一門道里賺錢,就得冒點險了。”
“你是說賣私鹽?”林彝是個明白人,對方只開了個頭,他就已經明白對方究竟想做點什麼了。確實,朝廷對鹽業看得極嚴,但有查到有民間販私鹽的定是嚴判,殺頭也是很輕鬆的。但也正因如此,販私鹽反而更成了一本萬利的勾當,其實就是漕幫自身,也做過這生意。只因爲手頭能弄到鹽的數量不多,才最終沒能做下去。
崔鼎山用力地一點頭:“不錯。若是一般人販私鹽,自然很是危險。但咱們有鹽商身份在,就好辦許多了。”
林彝瞭然地一點頭。像這種鹽商,官府雖然對他們手上的鹽有一個定額,但卻不可能真查明白他們到底賣了多少鹽。如此一來,這些人就有了可鑽的空子,往往能以官鹽的價格賣出去大量的私鹽,從而獲取大利。
“崔老闆是想讓我們漕幫幫你把鹽帶去北邊嗎?”林彝有些疑惑地問道。他之前已經知道對方就是從南北販鹽的商人,所以有此一問。
“當然不是那麼簡單了。若只是夾帶些私鹽,在下也不會來求助漕幫了。”崔鼎山當時就搖頭道。
“那又是爲的什麼?”
“這個嘛……”在稍作猶豫之後,崔鼎山才輕聲道:“我除了希望你們能幫我把鹽送去之外,還希望貴幫能做一件事情——把這段時日裡從運河上裝運送去北邊的鹽船全部給毀了!”
“你說什麼?”林彝有些難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這個看着像尊笑彌勒的商人,整個人都呆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