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正因爲申時行和羣臣的突然反對而惱火且不知如何是好呢,一聽楊震這話,心中頓時一喜,趕緊道:“楊卿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臣領旨。”楊震應了一聲,這才把目光對準了申時行等人,帶着些森然的目光直看得不少人都心裡一緊,這才緩聲道:“申閣老,卻不知你們爲何總是要與陛下作對呢?”
“我們這並非要與陛下作對,而是爲了我大明的江山穩固。”申時行此刻一改過往的怯懦油滑,直視着楊震的雙眼作答。
而他這一態度也大大鼓舞了其他人,他們也紛紛應道:“不錯,國之儲君自當立嫡立長,既然陛下有錯,臣等自當盡力勸諫!”
“楊都督,此乃我大明得以傳承兩百年之根本,更是我華夏數千年繁衍之規矩,豈能隨意更改破壞!”
這些人得了申時行的支持,氣勢比之前可要強盛得多了,你一句我一句的,甚至都有指斥楊震不懂規矩的意思了。確實,在這些朝中文官看來,楊震這樣靠着武力和天子寵信才位列朝堂的傢伙確實地位低下。
面對這等態度,楊震不怒反笑:“看來各位就是因爲所謂的祖宗規矩,這才鐵了心要反對天子了。”
“不成規矩,無以方圓。”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小到一家,大到一國,概莫能外。我大明幅員萬里,黎民兆億,事關重大更不能因一時之念而隨意決定了。”申時行也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道是理直則氣壯,此刻無論申時行,還是其他那些官員都表現出了這一點,一個個神完氣足的,就是與楊震面對面站着,也不見半點退縮之意。這也正是大明官員一直以來敢於和天子作對的底氣所在了,因爲他們自認爲是站在道義和禮法這一邊的。
倒是王錫爵,這時候感到自己很有些尷尬。因爲剛纔自己的沉默,導致他註定要被人視作是羣臣中的背叛者,一旦事情真被申時行他們敲定,他這個次輔之位可就坐不穩了。
與他一樣的,還有楊晨等人,那些官員也滿心忐忑,生怕事情真個被對方一番話所定下來,那樣自己在官場中的前程可就徹底完了。
楊晨心裡不安,便把目光定在了楊震的身上,他知道,這一刻能與之匹敵的,也只有自己的這個兄弟了。
而楊震的反應則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見他突然仰面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彷彿面前這些人所說的是一個極大的笑話一般。
這一反應落在衆人眼裡,也叫他們爲之一怔,很有些詫異。半晌之後,申時行纔有些不快地道:“怎麼,楊都督你覺着我們這些人的話很可笑麼?”
“當然!”楊震沒有留半點情面地點頭道:“各位口口聲聲地說什麼規矩,拿什麼祖宗成法來反對陛下之意,在我看來,實在是可笑得緊。”
“哼!楊都督,你雖然身份不低,但說這話卻也不怕閃了舌頭!”申時行目光灼灼,盯着楊震:“都說你膽大妄爲,本輔原來還不以爲然,現在卻是徹底信,你連祖宗都不放在眼裡,當真是好大的膽哪!”
爲了壓制住楊震這個萬曆最大的助力和靠山,申時行已顧不了太多了,必須用最大的壓力來壓住此人。而在他眼裡,這天下間就沒有比大明的列祖列宗能對楊震施以更大壓力的存在了。而且,這還能避免上面那位天子偏幫楊震,因爲那些可都是他的祖宗,爲人子孫者又怎敢說祖宗的不是呢?
楊震再次一笑,然後把臉一板,斥道:“申時行,你身爲內閣首輔,現在居然敢和我說什麼祖宗成法,就不覺着很可笑麼?”
此言一出,莫說申時行,所有人都爲之一呆,不知他哪來的如此邏輯。隨後,就有人跳了出來,大聲呵斥道:“大膽!楊震,你好不放肆,居然在朝堂之上如此侮辱內閣首輔!”
“怎麼?首輔大人還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麼?”楊震沒有理會那人的叫罵,只是把眼一眯,看向了申時行,他的眼裡閃閃發光,放着叫人心悸的寒芒。
申時行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楊震怎麼就擺出了這麼一副篤定的模樣來。自己這些話實在沒有什麼問題哪,怎麼可能讓其抓住把柄呢?難道他是在虛張聲勢,或是拖延時間,想着如何反駁自己麼?
越想之下,申時行越覺着這一判斷很是靠譜。爲了不給楊震以太多反應的時間,他便索性順着對方的話道:“楊都督這話實在叫人有些摸不着頭腦,想必如今朝堂上的各位也不明就裡,還望你解釋一二。”說出這話後,他發現楊震眼中的光芒又是一盛,這讓他下意識地再次感到一絲緊張,覺着自己似乎真掉到了什麼陷阱之中一般。
楊震輕輕搖頭:“申閣老你還真是叫人失望哪,還有各位……”只見他不斷搖頭,滿臉的可惜模樣。就在衆人都有些快忍耐不住,要再追問時,他纔開口道:“你們口稱什麼規矩,其實最不守規矩的卻是你們這些人自己了,尤其是你這個內閣首輔。”
“我道楊都督有什麼高見呢,卻原來是這般虛言恫嚇,當真叫人失望!”雖然心下不安,申時行卻還是勉強鎮定着應付道。
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楊都督,你莫要說這些大話唬人,既然敢指首輔大人的不是,就拿出像樣的證據出來。”
聽着羣臣這番針對性的話,就是萬曆也是一陣焦急和擔心,他並不知道楊震能拿出什麼反駁對方的言辭來,反正他這個當皇帝的是想不出什麼招數來了。而一旦楊震敗了,今日之事自己一人可着實撐不住哪。
有那麼一瞬間,萬曆甚至都感到後悔了,他後悔聽信楊震的勸諫,居然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這會讓自己徹底失去對立儲一事的控制的。本來,他還可以繼續再用拖字訣,
拖他個十年八年,到時或許還有轉機。但現在嘛,卻是隻有兩個結果了,要麼楊震成功,從而扶保朱常洵爲太子,要麼失敗,然後讓朱常洛爲太子……
即便是對楊震最有信心的楊晨,這時候也是滿心的糾結,不知在想些什麼,只能期盼地看着自己兄弟,看他能拿出什麼像樣的反駁藉口來。
在衆人的注視下,楊震開口了:“所謂的規矩,不過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自以爲是的看法罷了。我來問你們,唐太宗和本朝成祖皇帝可是立嫡立長才繼承的皇位麼?你們敢說他們不適合當這個天子麼?”
本來憋了勁想要反駁他的衆人聞得這話頓時一窒,都到嘴邊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唐太宗李世民可是一代賢君,是歷代帝王心中的楷模,更是百官希望輔佐的君王,自然沒人敢對他說一句不是了。
至於本朝成祖皇帝就更不用說了。哪個傢伙敢說一句他的不是,殺頭抄家那都是輕的。而且,這二人還真就跟楊震所說的那樣,不是由立嫡立長的規矩得來的帝位,這論據倒還算充分。
不過……衆人又都面露異色,看楊震的目光裡滿是古怪,就是萬曆,也感到心情複雜,不知作何感想纔好。只因爲這兩位獲得帝位的方式可實在不好說哪,一個弒兄殺弟,一個更是直接起兵靖難,將自己侄子的天下給搶到了手裡。楊震的這一比喻實在很不恰當。
不少官員都在心裡暗暗腹誹不止:“這楊震到底是個粗人,雖然讀過些史書,卻顯然對此所知不深,居然拿這兩位來爲自己張目,只怕連天子都未必會承這份情吧。”
但想是這麼想,可要反駁卻又極難,這讓朝上的場面一度顯得很是寂靜,大家都沉默地站在當場,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申時行動了動嘴,卻最終沒有說話。
但楊震卻沒有就這麼算了的意思:“若說規矩,我大明以往所立下的規矩可多了,卻早被爾等破壞殆盡。”說話間,他的目光又朝着衆人一掃,最終落到了申時行的身上:“申閣老,我有一事還請你代爲解答一下。”
申時行不好不接這話,只能略一點頭:“楊都督請說。”
“本朝這內閣制度因何而來哪?”楊震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衆人聽他居然問出這麼個常識性的問題來,都有些錯愕。而申時行也是一愣,這才道:“本朝內閣之制乃是出於太祖之時。因爲胡惟庸一案顯出宰相之制弊端太多,太祖撤去了這一流傳數千年的制度……而後,爲了方便輔佐天子處理諸多政事,太祖便創立了內閣制度……”說到這兒,他的話音頓時就停了下來,臉上繼而露出了驚惶之色,眼底更滿是瞭然和對楊震的敬畏。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向申閣老,不知他爲何會有如此反應,只有如楊晨這樣的少數幾人,才露出了異樣的神情,他們已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