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眉吐氣了一把,回過頭,錦瑟才發現,雲漠居然倒在了地上。嚇得錦瑟連忙將他扶起來,讓他進房裡躺着。
正要去給雲漠擰個帕子擦擦手上的泥土,豈料對方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像是做出了什麼很重要的決定一樣。
“以往爹總覺得,女子不嫁人,那就是不行,後半生都孤苦伶仃,爹閉眼了可怎麼辦。”
雲漠的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是錦瑟心中都知道,於是蹲下身來聽他慢慢說。
“可能你和你娘一樣,終究不是尋常女子。”
這是雲漠第一次主動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孃親,錦瑟有些驚訝,但又怕追問惹他傷心,索性不說。
“既然你不願嫁人,那爹也就不勉強你了,我的閨女,斷沒有給人輕視的說法,爹一定爲你多多攢下銀錢,包你下輩子無憂。”
錦瑟知道,對於一向古板的爹來說,能說出今日這般話,想必是受了那鄭煤婆很大的刺激,於是含着淚點了點頭。
“女兒一輩子都在爹身邊,永遠不離開你。”
父女二人貼首而泣,心從未如此近過。
————————
晚間,錦瑟將勇鬥鄭煤婆的事眉飛色舞地講給蕭晟聽,卻發現他半晌沒有迴應。
“錦瑟,我如今傷好了大半,也是時候走了。”
對方有些低落地說。
雖說知道他終有一日會離開,可錦瑟總覺得,不應該是今日。
“我養母就快生辰了,這次我不想錯過。”
“可是你的傷口還沒有癒合,腿上也一瘸一拐的,再說了,萬一再遇到盜匪可怎麼辦……”
錦瑟覺得,自己說話有些不過腦子,心裡的話,就這樣順嘴流了出來。
蕭晟笑了笑,知道她是不捨。
“終須一別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錦瑟沉默了,是啊,終須一別的。
那晚,兩人難得相顧無言,就這樣靜靜坐了半宿。
等到第二日清晨,錦瑟來送早飯時,這才發現,對方已經不辭而別了。
柴房的轉角處,赫然放着幾錠金子。
錦瑟笑了笑,還說自己被搶光了呢,真是胡謅。
終究是黃粱夢一場呢,錦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怕是此生再不得相見了。
回到屋內,雲漠見她失魂落魄,精神懨懨的,忙問怎麼了,錦瑟如實告知,他終究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早走好,早走好,也省的女兒動些不該有的心思。
又聽到那人留下這麼大的幾錠金子,雲漠更有些不安。
“當初李家的差事,也是跟天上掉餡餅下來一樣......”
錦瑟細想想確實如此,還不如破財免災了。
“那就送去廟裡供給菩薩吧,求菩薩保佑我們父女,下半生順遂。”
也希望,他能得償所願,一路平安。
既如此打算了,錦瑟就當即就決定出發前往翠雲庵,總得找些事情忙碌起來,才能掩蓋心中那空落落的感覺。
翠雲庵的師父們,年年都會來莊上義診,雲漠家裡的藥材、這次受傷服的補品,大多是她們贈與的。
錦瑟心中感念,橫來之財,用了爹爹心中不安,還不如看淡些。
翠雲庵距江渡村不過半個時辰的腳程,錦瑟小心用帕子將金錠包好,這纔出發。
翠雲庵的慈心師父得知錦瑟的來意,不禁大喜,要知庵中人口漸盛,銀錢上早就有些吃緊,饒是如此,每年的花銷還不小,於是忙去請住持來,以示鄭重。
錦瑟又等了半刻,見住持慧雲大師竟焚香以待,不由端正地回了禮。
“本是感念師父們往日的恩惠,住持不必如此。”
於是她細說了這筆意外之財的出處,表示願意全數捐出,以作供奉。
”既如此,明日巳時,還請姑娘移步翠雲庵,必定物盡其用,不負姑娘所託。”
慧雲大師細細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知大師還有何話,不妨直說。”
錦瑟倒是大度,慧雲大師這纔不避諱,細捏了捏她周身的骨頭,又搖了搖頭,臉色大變。
“我看姑娘貴氣逼人,想來必是福澤深厚之人,但細爲你摸骨,又不似,不知是否是貧尼老了,已參不準這命數。
錦瑟知道慧雲大師最出名的便是這一手摸骨的絕活,見她如此,並不信以爲真,笑道。
”多謝大師的美意,可能天命自有變數,並不是大師不準,而是世事難料罷了。“
說着,便告辭出門去了。
那廂慧雲大師仍是不解,疑惑不已。
倒是慈心有意勸解,“想必是如雲姑娘所說,自有變數呢”,慧雲住持這才略略放下。
————————
暢音閣,本是臨城的一處教坊,近些年被改作了酒肆。
平日裡都是絲竹不斷,酒香四溢,是臨城最爲魚龍混雜之地。今日卻有些許不同,太過靜了。
一樓大堂仍是熙熙攘攘,但是樓梯轉到二層,便一下子安靜起來。
梟大站扶着樓梯的柱頭,腳踏在最後一階臺階上,大聲對身邊的嘍囉春來道:”是這裡了?“
”是,我妹子說,這是單大買賣,她願意出這個數。“
說着,隨之,春來比了個數,梟大這才罵罵咧咧地上了樓。
李思華推開廂房的窗戶,向外看了看日頭,已近晌午了,等的人還未來,不由有些不耐煩。隨即便指着身邊的春喜罵道,“叫你乾點事都幹不好,真是不知道我李家給你的月錢你都吃哪裡去了!”
正生着氣,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李思華趕緊掩了掩自己遮面的面紗,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是哪家的小姐,脾氣這麼大?快來讓小爺瞧瞧!”
梟大門外聽着這俏俏的女聲,心神一蕩,當是哪家的嬌小姐發脾氣,於是也不管什麼僱主、佣金了,就想着先調笑一番。
待走近了一看,不由悔不當初。
女子雖是薄紗遮面,但五官依稀可見。梟大閱人無數,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奇特之人。說她醜吧,其實眉眼間也是有些許可取之處的。但是,就是有一股違和感,他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加上臉上一顆米粒般的大痦子,真真是看得人倒胃口。
真想回去漱個口,再大“呸”三聲。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生意還是要做的。
“呵呵,您見諒,江湖中人。”
梟大見對方看着他臉色不悅,忙打着渾笑道。
“我不管你七的八的,再這幅色眯眯的樣子,本姑娘挖了你的眼。”李思華怒道,她可是李家千金,豈是這些宵小之輩可以妄想的。
梟大看她眼神中的狠戾,終於知道自己剛見她時,一股渾身不自在的感覺是什麼了。
明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卻陰暗深沉,周身瀰漫着他們這些行走於暗夜之人才有的戾氣。